昏迷的感覺是非常奇妙的。
彷彿有另外一個清醒的季文萱從她疼痛到麻木的身體裡飄出來,懸浮在半空中,靜靜地看着病牀上昏迷不醒的自己。
這種奇妙的狀況不知持續了多久,終於在某一個極爲微妙的時間點,她漂浮的意識忽然下沉,與病痛的身體合二爲一。
然後,她緊緊皺起眉頭,被突如其來的強烈痛楚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怔怔地盯着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瞧了一會兒,聞着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便知道自己已經在醫院裡。
記憶逐漸復甦,她記得自己在麻辣誘惑吃得正香,突然一陣反胃。
等她勉強支撐着走到洗手間的時候,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吐出來的不是剛剛吃下的食物,而是猩紅灼人的鮮血。
胃部一陣火燒般的疼痛,這劇痛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她的意志全部摧毀。
而後,她痛得只能任憑自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直至最後逐漸失去了意識。
昏迷前的最後一秒,她隱約看到了他的臉,雖然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但依然英俊無雙,彷彿這世上最完美的容顏從來都只屬於他。
再後來的事,她便不得而知。
直到現在,疼痛依然從胃部向四肢百骸蔓延,以至於她虛弱乏力得連打量四周的力氣都沒有。
似有無法忍受的痛楚突然襲來,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有低沉而動聽的男聲從右手邊傳來:“是不是胃又疼了?”
直到這時,文萱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男人此刻就陪伴在她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緩緩地將溫暖注入她飽受折磨的身體,暖着她的一顆心。
她吃力地轉頭看向他,先告訴他不要擔心,然而嘴脣動了動,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其實也不是虛弱到這個程度,她只是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和焦急的神情,突然有點哽咽。
江洋見她也不說話,只是紅着眼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立刻就要起身去找醫生。
看到他站起來轉身就要走,文萱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力氣,竟就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江洋頓住腳步回頭看她,她借這個機會,指尖緩緩下滑,然
後用指頭勾住他的手掌,就這樣緊緊地拽着他,不讓他離開。
他望她的眼神,有詢問,也有心疼。
低低地嘆息一聲,江洋又回身在病牀邊沿坐下,伸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的散亂髮絲,柔聲哄她:“我去叫醫生,乖。”
他哄她就像是在哄一個咿呀學語的嬰孩,而她還真的就回報他以嬰孩之道——耍賴,撒潑,反正你拿我沒轍。
不論江洋說什麼,她都還是固執地拽着他的手,咬定了一句話絕不改口:“別走,不准你走,我沒事……”
江洋跟文萱僵持了半晌,最終居然還是沒能拗過她這個病人,於是只好順了她的意思,安安生生地坐在一旁陪着她。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她,只過了一會兒,文萱就侷促起來。
她開始沒話找話:“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一直沒走。”
“……”真是好糟糕的話題。
文萱訕訕地別過頭去,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主動說話比較好。
江洋看着她一副彆扭的樣子,忽然覺得截止到剛纔還很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
十幾分鍾之後,有護士過來給季文萱輸液,也不知是不疼還是她緊張得忘了疼,總之她盯着護士把枕頭扎進自己的靜脈,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不過等到正事兒處理妥當,年輕貌美的護士出門之前還不忘用眼神來來回回地打量着江洋的臉。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文萱纔不悅地擰起眉頭。
他哪裡曉得他的小心思,只以爲她是因爲疼痛才皺眉,於是用指腹溫柔地撫了撫文萱的眉心,低聲說:“快點好起來,知道嗎?別讓我擔心。”
他的聲音那麼動聽,溫溫暖暖的,彷彿是要將她的每一個細胞都融化在骨血裡。
文萱看着男人俊美的眉眼,看着他深藏眼底的隱隱擔憂,心中不禁溢滿了甜蜜的惶恐。
她想,或許就是在這個微妙的瞬間,她沒有管好自己的心,終究是違背了這場婚姻的天條——沒有愛情。
她許久沒有再開口講話,只裝作是累了,乖乖巧巧地閉上了眼睛。
很多時候,裝睡其實是一個有益身心健康的良xing欺騙行爲。比如
說文萱這次裝睡就很成功,不僅避免了兩個人對視太久的尷尬,還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話。
江洋一直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睡顏。
有那麼一刻,他沒來由地覺得心疼,還有一些難以名狀的氣憤。
他很氣自己的粗心大意,在一起生活了幾個月的時間,竟然連妻子有慢xing胃炎都不知道,甚至還在平安夜的晚上帶她吃麻辣的川菜。
急xing胃出血。
當他抱着文萱匆匆趕到醫院,聽聞醫生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簡直想把懷裡的季文萱搖醒了罵一頓。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她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還一臉開心的跟着他去吃這麼刺激胃的川菜。
現在她剛剛醒轉,又虛弱得昏睡過去。
這樣子的她,與平時那個明明活潑好動又故作溫柔的她,太不一樣。
她看起來那麼脆弱,卻不知哪裡來的固執勁兒,連睡着了都不肯放開她的手。
江洋想,這或許是她對他的依賴,也是他對她的責任。
他輕輕撫摸着她蒼白的臉頰,在確認她是真的“睡着”了以後,低低的開口。
“其實我知道,結婚以來,我對你一直不好。”
他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頓了幾秒鐘,似是覺得有些話很難說出口。
但他緘默片刻,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這麼多年,我的生活裡幾乎沒有過所謂的溫暖,所以我不懂怎樣才能讓人覺得溫暖。文萱,也許我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學會給你一個真正的家。”
“有時候我想讓你知道,你的出現讓我感覺到快樂,雖然我不懂愛情應該是什麼模樣,也不確定我們之間會不會有愛情,但我知道,你爲我帶來喜悅。”
“我並不是一個足夠體貼的丈夫,可我總是奢望你能等等我,等我有一天明白什麼是體貼,什麼是溫柔,甚至……什麼是愛情。”
江洋守在她的身邊,神色溫柔,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很多。
話音將落時,他忽而看到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他這才知,她明明在沉睡,卻是那麼清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