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偏遠”到連黑暗天幕都籠罩不到的“窮鄉僻壤”,附近沒有任何城鎮和村莊,連根毛都沒有的不毛之地的高聳山壁包圍着它,大多數的工廠設施都在山體之內,與其說是工廠,更像是一大堆窯洞。在這種鬼地方工作,生活條件無限接近於流放,要是丟到陸希的家鄉,這種“工廠”想要招人,不但要給出高薪,每年肯定還得弄個四五個月的帶薪休假期出來。
當然,畢竟是亡靈領主開設的工廠嗎,難道還能指望巫妖對幽靈和骷髏們講什麼人權和工作環境不成?
不過,讓陸希吃驚的是,這個亡靈龍鍊金工坊的休息室搞得還真有幾番風格,與其說是休息室,倒不如說是一個很有幾番雅緻品味的沙龍。真皮的聯排沙發,石制的座椅和臺子,足夠將房間照亮卻又不顯得太有攻擊性的燈光。除此之外,牆壁的兩側則掛着非常鮮豔的裝飾用油畫,雖然不算名家的作品,但色彩卻顯得極爲絢麗,多少也給這在石壁中鑿出來的房間增加了幾番鮮豔的視覺衝擊,顯得多了不少活力。房間中央的大理石石臺上還擺放着透明的托盤和酒家,陳列着各色的酒品飲料,五顏六色,琳琅滿目。
全世界任何一座城市,一家稍微上點檔次的沙龍,大概就是這種裝修風格吧,完全和想象中的,屬於亡靈們的休息室大相徑庭……話說關於亡靈需要休息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違和了好的伐?
“費納希雅小姐和凜小姐應該是不久前纔剛成爲我們這個偉大的不朽者帝國的一員的把。或許還抱着一些固有的偏見吧?如果是外面的傳言,我們用的都是人皮沙發人油蠟燭人骨椅子,而且不需飲食和睡眠。常年都躲在陰暗的實驗室裡倒騰屍體和骨頭,綠油油的幽靈在房間中飛舞盤旋,鬼哭狼嚎。”波尼恩爾在自己毫無光澤和彈性的乾屍臉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說:“現在,看到這個場景,是不是覺得非常難以接受呢?”
陸希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心中閃過了一絲訝然。他沉下臉來。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似的,又上下將其打量了一下。
這傢伙。似乎畫風變了啊?在十分鐘之前,貌似還是一個金牌商務人士氣息很重的優秀“廠長”呢,現在忽然在乾屍臉上擠出來這麼颯爽的笑容是想要鬧哪樣?雙重人格?性格轉換?亦或者說,這又是一個影帝?
“我像。您或許是是誤會了。我們的確是新人,但也不至於把這樣沒常識的偏見當成事實吧。波尼恩爾博士,不朽者也是有權利享受一切的。”
“您真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啊!費納希雅小姐,真的太讓我感動了。”巫妖認真地點着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算是像我這些‘不朽’的巫妖不需要進食,不需要飲水,不需要睡眠,但在這裡生活的不僅僅是不朽者,還有那些沒有實力讓自己活得‘永生’的‘凡人’們呢。”巫妖搖了搖頭:“當然。就算是像我這樣的活死人,也很懷念還是‘凡人’時候的滋味啊,能夠直入地體會五感。酒液的芬芳,食物的充裕,風兒——無論是喧囂的大風還是輕柔的微風,流過身體時候的感覺。可現在啊,我卻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唯一剩下的。只有視覺了。所以我也只能通過顏色來回憶活着時候的感動了。”
他的對話加重了好幾個特別的詞彙,彷彿是想要可以強調什麼似的。順着他的說法。再仔細看一看就能發現,這裡所陳列的酒品,外觀和酒液的顏色確實都非常華麗,甚至到了妖豔的地步,但很多酒其實都是大衆檔次,哪怕是拿給一個鄉下小貴族喝說不定人家都會嫌跌份兒的地步。
畫風居然又一次轉變了?五分鐘前是一個業務能手生產市場一肩挑的“廠長”,一分鐘則是一個勘破世情樂意自嘲的颯爽大叔,現在又成了一個對現狀極其不滿充滿了哀怨的異見者,再之後是不是準備當革命家了?
陸希覺得,自己來這一趟確實是對的。因爲幾乎是每一分鐘,他都對巫妖這個奇怪的羣體有着更新一步的認識,這可實在是太漲姿勢了。
“你現在可以在這裡說這種話嗎?”真祖小姐睨視着波尼恩爾,雖然是在不客氣地冷笑,但比起在另外一隻巫妖和死靈騎士們面前時表現出來的那種客套卻疏離的微笑,這種態度卻顯得親近了許多。
“不必擔心,這裡是我的私人休息室,所以就算是設下了一下干擾預言和偵測魔法的屏障,吉蒂勒,甚至瘟疫之王本人也不會太過懷疑。另外,這個時候,克勞迪爾應該正在和吉蒂勒通報您的血裔的問題,而瘟疫之王嘛,當然還是老樣子,一定會把大多數精力都放到推演那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上,更不會有心思來監視我這個小角色了。除了這兩位大能,赫納斯便不會有任何一個施法者能用魔法監視我了。”
這話說得很現實,卻也很準確。預言魔法非常強大,勘破生死,溝通過去,展望未來,探查得了陰謀詭計,估算得了國家大事,也逮得住跟蹤狂和露陰癖,要是真閒的淡淡憂傷,就算是出手想要抓昨天偷了你們家內褲的小偷,如果拋棄了性價比,那也是做得到的。可同樣的,這種能力雖然便利,卻也很好破解和隱蔽,一個施法者想要用預言學偷窺另外一個施法者的行動,難度就非常大了。像波尼恩爾這樣實力已經達到了黃金5階的施法者,若是真的想要通過魔力手段干擾自己的存在感,估計也真的只要吉蒂勒甚至卡贊那樣的人物親手出手。纔有成功的可能了。
“呼,我可從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情況啊!”疾風捂着額頭,嘆息了一聲。要是到了這個地步她還看不懂兩人之間的關係,那就是在侮辱自身的智商了。
“不管怎麼說,亞雯小姐,您可真是又一次給我了驚喜啊!嗯,從我剛認識您的那一天起,這樣的驚喜就從來沒有斷絕過。”陸希則道。當然,爲了不讓自己的逼格顯得太low。他的表情應該還是很淡定的。
“那麼,重新給大家做一下介紹吧。波尼恩爾先生。別看他是巫妖,其實也是自己人。”真祖小姐綻放出了美麗的笑容:“你們完全可以像信任我一樣信任他哦。”
……其實我也不怎麼信任你呢。疾風也用同樣波段和特質的微笑看着對方,心裡卻道。
“您還真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呢,亞雯小姐。我願意信任您,是因爲您和瘟疫之王,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我們擁有共同的,必須要打倒的敵人,這纔是最現實,也是最牢固的合作基礎。那麼,波尼恩爾先生又如何呢?”陸希用不客氣地語氣說完以上的話,隨即態度一轉,親熱地向這位演技也很出色的巫妖伸出了手:“當然。不管怎麼說,您是我目前見過的唯一一個第一映像就很好的巫妖,就算合作不成。咱們也可以試着交給朋友嘛。”
你當這是某次商務宴會上初次見面的寒暄不成?疾風沒好氣地瞥了陸希一眼。
“那麼,首先,您可以介紹一下您自己嗎?”
好吧,又變成求職面試了。疾風聳了聳肩,走到了一邊,似乎一點也不把自己當成外人似的。隨意地從酒桌上找了一瓶顏色鮮豔的果汁,然後給自己倒滿。一邊搖晃着杯子中的飲料,一邊以一個非常舒適的姿態縮在了沙發上,一副看戲的樣子。
疾風當然不是那種自來熟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相反的,卻是一個溫柔謙虛善解人意的好妹子。她年紀輕輕地就必須承擔起沉重的債務和組織複雜的重擔,手底下的那幫子風雲騎士完全就是被她當成寵物和孩子在養,不靠譜的文青中二病技術宅另外還有一定反社會傾向的老師,也必須要靠自己來養老。
或許也因爲如此,當代的夜天之王年紀輕輕便擁有了宛若母親般的偉大犧牲精神和責任感。如果陸希的水晶宮成員有誰是像是能老老實實一起過日子的,或許就只有她了。所謂上得廳堂下的廚房,外能一起推boss,內能持家守家業,這樣每一個男人都願意抱回家供起來的好妹紙,除了疾風,卻還能有誰呢?
這個時候,她之所以做出這麼一副大大咧咧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反常舉動,其實只不過是想和那位巫妖拉開距離。旁人不知道的是,她一隻手晃盪着飲料,另外一隻手卻已經藏在了衣襟內,捏開了一個手印。這是她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個次元門法術,出口開在山外,如果情況有變,絕對能在半秒鐘之內打開魔法拉着陸希逃跑。
對於疾風怪異的舉動,大家都沒有發現,或者說發現了卻也沒什麼特殊的想法。這位陸希和疾風從來沒有見過的前所未有的各色的巫妖,波尼恩爾先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蹙着已經沒有眉毛的眉頭沉吟了一下,彷彿是在回憶什麼似的,這才慢慢地開口道:“那麼,我們需要從什麼時候說起呢?過去的時日彷彿是一片枯黃的畫卷,隨着時間的洪流而慢慢侵蝕,而漸漸的淡漠,消逝。就算是我,也是需要一點點時間才能真正回憶起來呢。”
又變成文藝青年了嗎?話說,您老要不數數,看看今天到底是變了多少次畫風了?
“這麼算一下啊,我變成巫妖,已經有三百四十六年七個月零八十九天又十七小時三十九分鐘了啊!”
已經精確到分鐘了啊喂,您到底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只有三百多年“壽命”的巫妖,在這個羣體中還只能算是年輕人,卻已經有了黃金5階的實力,倒也算得上是天賦出衆。不過,這個壽命也說明,他是近幾百年才變成“自己人”的新巫妖。若要論起親厚程度,自然比不上那些幾千年來就一直跟隨着瘟疫之王的“老兄弟”,但現在卻但熱了工坊長這樣崗位重要收入豐厚的肥缺,說明他在人際關係和辦公室政治方面,也是有一技之長的。
“那時的我啊,剛剛踏上了自己的商業之路,並且通過糧食轉手貿易大大地賺了一大筆呢。那可真是意氣風發,白衣飄飄的時代啊……”泛着幽綠色火光的眼仁望向了天空,聲嘶力竭的聲線卻充滿了吸引力,居然還真的將第一次聽他講故事的陸希和疾風,帶到了他的回憶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