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永誌不忘永誌不忘

這是人們爲他立的第一座神像, 也是最宏偉莊嚴的一尊神像。

以前,看着這樣的“自己”,謝憐都是泰然受之, 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這一刻, 他卻覺這尊金光璀璨的巨像無比陌生, 忍不住心想:“這真的是我嗎?”

那邊, 風信和慕情在分頭查看有沒有被困未被發覺者。謝憐心頭那絲迷惑一閃而過,見人羣漸漸安定,鬆了口氣。

可這口氣還沒鬆到底, 忽覺身上傳來一陣壓力,謝憐一顆心當即繃緊。

那座天塔, 畢竟太高、太沉重了。

那神像似乎也微覺吃力, 雙手輕顫, 雙足下陷,高大的金身也被壓彎了一點, 只有微笑依然不變。謝憐見狀,立即再召法訣。可法訣斥出,心中卻是一涼,那金像非但不起,竟是又彎下了一點腰, 眼看着隱隱就要託不住了。

謝憐的雙手也跟着輕顫起來。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在他的認知裡, 他要打哪座山, 哪座山就應聲而倒;他跺一跺腳, 意欲震撼之處便地動山搖。而他從未感受過的這個東西, 叫做“力不從心”。

萬不得已,謝憐一咬牙, 飛身而上,在那巨大金像腳下坐定,猛地再次舉手召動法訣。這一次他以親身上陣,那金像果然再起,猛一昂首,重新將那傾斜的天塔、頂了起來!

雖說是硬扛了下來,但謝憐背上和心內已是冷汗涔涔。而皇宮內外無數人不知他有苦不能言,已經前赴後繼地對這奇景金像跪拜起來,呼道:“國難當頭,太子殿下顯靈了!”

“殿下請一定要救救我們!”

“救黎民!護蒼生!”

謝憐咬牙一陣,勉強道:“請大家起來,都退開,退遠一些,不要圍在這裡,我……”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居然中氣不足了。他的聲音被湮沒在海潮一般的高呼中,越想放大,越發現自己的渺小。謝憐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大喝,一隻手卻突然抓住了他的腳腕。他一低頭,見竟是戚容,忙道:“戚容,你快下去告訴大家不要圍在這裡,當心塌了!”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而謝憐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驀地一陣毛骨悚然。

以前的他,別說是說這種話了,連這種念頭都絕不會有。就算天真要塌下來,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頂住。而現在的他,發現了一件極爲可怕的事:不相信了。

不光人們不相信他了,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了!

戚容卻隨口道:“怎麼可能塌了,不是有你頂着嗎!”

聽了這一句,謝憐心又是一抖。戚容卻渾沒注意他微微發青的臉,眼冒綠光,道:“表哥,我來幫你吧。”

謝憐一怔,道:“你幫我?你怎麼幫我?”

戚容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說你知道怎麼製造人面疫的方法嗎?你把那個方法告訴我,我幫你去詛咒永安人。我幫你殺死他們!”

……他果然躲在牀底下把三人的話都聽進去了!

謝憐氣到無力:“你……你簡直胡鬧!你知道什麼是詛咒嗎?”

戚容卻滿不在乎地道:“知道啊。不就詛咒而已嗎?表哥我跟你說,我在這方面很有天分的,我經常詛咒我爹,我懷疑他就是被我咒死的,你……”

“……”謝憐聽不下去了,道:“你走吧。”

戚容忙道:“不!不!好,你不告訴我怎麼詛咒也行,那你告訴我……到底怎麼才能避免得人面疫?”

謝憐心一懸,戚容又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爲什麼士兵不會感染不是嗎?表哥,你告訴我到底爲什麼,好不好?”

眼下還有許多宮人都聚在這附近,不知有多少雙耳朵在聽着,謝憐生怕走漏風聲鬧出什麼事來,閉口不語。但果真有人按捺不住了,擡頭問道:“太子殿下!這是真的嗎?”

“您真的知道怎麼樣能治好人面疫?!”

“那爲什麼不說出來?”

那些人眼中冒出和戚容一般的綠光,謝憐緊閉着嘴,齒縫間迸出幾個字:“不!我不知道!”

人羣有小幅度的騷動,但不大。這時,風信回來了,遠遠一見戚容趴在謝憐身旁便喝道:“幹什麼幹什麼!”

謝憐立刻道:“風信,把他帶下去!”

風信應聲而來,戚容卻猛地抓住謝憐,熱切地道:“表哥,你一定會把永安人都打敗、都趕跑的是不是!你會保護我們,你一定會的吧!是不是?”

若在幾個月前,也許謝憐還會滿腔熱血地大聲答道:“我會保護你們!”可現在,他不敢了。戚容神情激動至極,謝憐看着他微覺迷惑。因爲他很清楚,戚容根本不是會憂國憂民的那種人。就算國家危在旦夕,他也應該只是害怕居多,爲什麼會這麼激動?須臾,他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來。戚容那個父親,似乎也是個永安人。

見他不答,戚容的聲音突然淒厲起來:“太子表哥!你不會真的就這麼放着不管吧?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別人這樣糟踐欺辱?難道、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聽了他的質問,謝憐心中一陣悲哀。因爲他發現,戚容沒說錯,面對這樣的情形,他真的的……沒有一點辦法!

風信道:“我去請國主再關他禁閉。”

戚容被他帶下去了還在兀自掙扎,大吼道:“你一定要頂住啊。你一定不能倒啊!”

不能倒!

謝憐也知道,他不能倒。就算附近百姓都撤走了,可這天塔還是不能倒。若是倒了,不光這裡皇宮百年古蹟毀於一旦,神武大街的主幹,還有許多人家的房屋也要被砸個稀爛。並且,這塔中還封存着無數歷代先人留下的稀世珍寶、百年古卷,一時無法全部轉移,天塔倒了,就全都沒了。而它所鎮守着的仙樂國的王都之氣,也就徹底斷了。

可是,他的法力,如那永安的水源一般,似乎正在日漸枯竭。要支撐起這座巨大的金像,他就暫時不能離開此處,只能將守城事宜交給風信和慕情,固守原地,靜心打坐。因爲這座五丈金身原本是坐鎮太蒼山皇極觀的神像,謝憐把它召來了這裡,原本的信徒們沒有神像可以拜了,也一窩蜂涌到這裡,在露天之下對它祈福。雖說這裡是皇宮,外人理應不得入內,可一來地洞把宮牆震塌了一段圍不住了,二來眼下仙樂國皇城局勢混亂不堪,不夠人手管,三來也怕引民憤,再起動|亂,也不得不放他們進來。

謝憐坐定一處,國主和皇后每日都來此看望他。渾渾噩噩熬了數日,他一邊全力支撐着那天塔,一邊積蓄力量,待機會抽身。國主也不比他輕鬆,頭髮已盡數花白,分明正當壯年,卻彷彿年過半百。父子相見,相顧無言,卻比以往和諧多了。

皇后從小看着謝憐長大,從來只見過愛子的靈秀之姿、天人之態,眼下看他苦守此處,飽經風吹日曬雨淋,還不肯讓人靠得太近爲他遮擋,心中酸楚,親自在烈日下爲他撐傘遮陽。撐了一會兒,謝憐怕她站久了累着,道:“母后,回去吧,我不用。你們都不要靠近這裡,也不要差人靠近,我怕……”

他怕什麼,終歸是欲言又止。皇后背對着聚集在此的信徒們,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流淚了:“皇兒,你受苦了。你……你怎麼這麼遭罪呀!”

爲了掩蓋憔悴之色,皇后妝色甚濃,這一流淚,衝花了妝粉,更加顯露出來這只不過是個青春不再的婦人。她心疼兒子,爲兒子哭泣,卻還不敢哭得大聲,生怕被後面百姓發現,國主扶着她的肩,謝憐也怔怔看着她。

人在任何時候受了苦,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最疼愛自己的人,對謝憐而言,這個人無疑就是他的母親。或許說來實在沒用,但累日煎熬,一刀一刀割到現在,這一刻,他真想變回一個十歲的孩童,撲到母親懷裡大哭一場。

然而,時至今日,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選的。父母處境已是十分艱難,這麼多百姓也在下面巴巴地看着他,他是絕不能表露出一絲軟弱的。如果連他都頂不住了,還有誰能頂住?

於是,謝憐違心地道:“母后,您別擔心,我沒事。孩兒一點都不苦。”

苦與不苦,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幾名宮人扶着國主與皇后,一步一回頭地離去後,謝憐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昏昏欲睡地闔起了眼。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天邊暮色|降臨,夕陽殘照,底下稀稀拉拉的,也沒剩幾個信徒了。

但他一低頭,卻見身邊不遠處,孤零零地放着一朵小花。

謝憐並不是很確定那裡是什麼時候多出一朵花的,騰出一隻手,將它拾起。

那是一朵極小的花。雪白的花,清綠的萼,細弱的莖,猶帶露水,仿若淚滴,很可憐的樣子。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識,不起眼卻沁人心脾。

他情不自禁將那花握緊,貼近了靠近心口的地方。

正在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血腥味,掩蓋了這一縷清幽的花香。謝憐一擡頭,眼睛全是花的,而一個身影吼叫着向他撲來:“爲什麼!爲什麼!!”

謝憐一驚,揮袖將那人斥開,勉強提神道:“什麼人!”

那人被他一袖揮開,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謝憐還要撐着那五丈金像,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但他一下子就認出這人是誰了。這人只有一條腿——是那個給他送過傘,又被他親手截了一條腿的青年!

那青年渾身是血,一雙手掌血跡斑斑,竟是一路手腳並用爬過來的,地上還留下了一道駭人的血痕。他勉強坐起,謝憐愕然道:“你、你怎麼出來了?你不是在不幽林修養嗎?”

那青年不答他,手足並用朝他爬來。因他只有一條腿,看來十分駭人,謝憐道:“你……!”

那青年猛地提起僅剩的右腿的褲管,道:“爲什麼!”

定睛一看,他右腿上,赫然是一張扭曲的人面!

這時謝憐最擔心的事之一,果然發生了。若不是他本來就坐着,只怕是就跌倒了。那青年拍地大吼:“爲什麼你割了我的腿!我還是復發了!我的腿也沒了!爲什麼?你還我的腿!你還我的腿!”

送傘那日,這青年把傘塞到他手裡時的一笑歷歷在目,眼下卻是狀如瘋癲,這對比太過慘烈,謝憐腦中一片混亂,稀裡糊塗,顫聲:“我……”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道:“我……我幫你!”

說完,立即施法,壓制那青年腿上的疫毒邪氣。誰知,四周響起一片哀嚎聲,又有三四個人撲過來了,均是哭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殿下,你看我的臉,我割了半張臉,爲什麼還是沒有痊癒,爲什麼?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治好啊!”

“殿下,你看我,你看看我變成了什麼樣!”

血淋淋的畫面一幕接一幕強行往他面前塞,謝憐雙眼發直,雙手不知往哪兒揮,喃喃道:“不看,我不看,我不要看!”

原來,不幽林裡的人面疫患者們集體復發後,終於爆|發一場大亂,居然衝破了看護他們的士兵和醫師,全都跑出來找他了!

既然他們已經跑出來了,如果不趕緊壓下這羣人的疫毒,只怕人面疫會擴散得更快。謝憐閉上眼,勉強運力,想助這幾人壓下疫毒,暫緩病痛。然而,這邊剛壓下,馬上就有更多的人向他涌來:“殿下,還有我!也幫幫我吧!”

被十幾人包圍着,謝憐恍惚覺得上方的金像似乎有些搖搖欲墜,心生惶然,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一人忍不住道:“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殿下,爲什麼你給他治了,不給我治?”

漸漸地,環繞在他四周的聲音變了:

“爲什麼你給他治他就全消下去了,給我治我卻沒好多少?你不是神嗎?怎麼這麼不公平!我要公平!”

謝憐爭辯道:“沒有,我沒有不公平,這不是我的問題,是你們病情不一樣……”

“你要麼就別幫,要幫就幫到底,現在想撂擔子不幹了算什麼意思?由得你嗎?”

謝憐有點兒喘不過氣了,道:“我不是要撂擔子,我只是……要等一等……”

“你是不是知道怎麼治好這個病?”

謝憐張了張口:“我……”

“你知道那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們?!”

謝憐抱頭道:“我不知道!”

“你撒謊!我已經聽人說了,你分明知道!我看透你了,你不肯告訴我們,根本就是想讓我們一直這樣求着你、好騙取我們的供奉!騙子,你是一個騙子!”

“到底方法是什麼,你快說啊,你還不說!!!”

謝憐面色蒼白,兩眼發空,被無數雙手推來搡去,還有的手已經惡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於是,最滑稽的一幕出現了。他分明是天神,此刻心底卻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叫道:“……救命啊——”

似乎有人在拉開這些手,又似乎沒有,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些滿臉血疤、缺胳少腿的人們似乎要將他撕碎成一片片分食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聲聲鬼哭一般的號角。衆人只顧自己哭嚎撕扯,根本不管這號角,謝憐卻是猛地一個激靈。因爲他知道,那是永安人勝利的號角聲!

他再也坐不住了,又或是再也撐不下去了,身體一傾,撲跪在前方。與此同時,上方那座他苦苦支撐了數日的五丈金身,也和他的動作如出一轍,瞬間失去了生命般,轟然倒塌。

伴隨着一陣轟隆轟隆的巨響,高大沉重的天塔壓了下來,和金像一同粉身碎骨!

金身本身是不會碎的。然而,由於謝憐傾注了太多法力在它身上,希望它能撐住那天塔,它早就變得極爲脆弱了。不幽林裡逃出的病人們逃的逃、死的死,傷的傷。皇宮、大街內人流瘋狂流竄,有躲那天塔殘片的,有躲那些恐怖至極的人面患者的。謝憐雙手捂頭,跌跌撞撞,一路奔向皇城大門。

城樓起了火,黑煙滾滾,謝憐搶上樓臺,與無數狼狽撤退的士兵擦身而過。在城樓上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只能頂着一臉的黑灰和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茫然地俯瞰下方。模糊的視野裡,屍殍滿地,唯有一道白色人影站在戰場之中,大袖飄飄。那身形不是個少年,而是個青年,一回頭,遠遠望見了他,身爲瀟灑地招招手,似乎就要飄然離去了。

見狀,謝憐厲聲道:“不要走!!!”

前兩次見他,他都是用的假皮,但謝憐直覺,這次的,一定是真身!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翻過城牆,縱身一躍,跳下城樓。

這一生之中,謝憐曾無數次從極高之處往下跳。仗着他法力高強,武藝精絕,每一次,他都能安然落地,每一次,他都驕傲而愜意,每一次,都是一個標準的神話裡天人登場的情形。而這一次,他不再是個神話了。

他一落地,沒站穩,反而歪向一旁,一陣鑽心劇痛瞬間從腿部傳遍全身。

他摔斷了腿。

·

摔斷了腿,其實也沒什麼,很快就能好了。只是,從那日以後,謝憐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彷彿丟了魂一般,再也沒有原先的凜凜神威了。敗了第一場,就有第二場,第三場……他不想出劍,也不想出陣,卻因爲沒有別人擋在面前代替他,只能硬着頭皮上。上了戰場,他倒也沒有消極懈怠,是真的盡了力,但不知爲何,明明就算按實際年齡算他也纔剛及弱冠之年,握劍的手卻已經開始像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顫抖了。

哆哆嗦嗦,滿心恐懼,而且,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具體是哪一個人、什麼東西讓他恐懼。到了後來,原先都十分敬重他的將士們都漸漸對他失去了耐性。

謝憐知道,許多人中開始流傳這一個說法:這是什麼武神,分明是瘟神吧!

但他什麼也不能反駁。只因爲,謝憐自己也在懷疑:莫非他真的變成瘟神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還好了。對仙樂國而言,真正的滅頂之災,是人面疫,終於完全失控了。

五百人、一千人、兩千人、三千人……到後來,謝憐已經不敢去問,今天又有多少人傳染了。

彷彿是對他下達最後的宣判,這一日,天界終於對他打開了大門,傳達了一個消息給他:太子殿下,該回上天庭了。

這一趟回去,等待着他的會是什麼,不言而喻。風信和慕情都難得的有點兒不安起來。謝憐卻是惦記着別的。他對那二人道:“走之前,我想再去個地方看看。”

風信道:“去哪裡?”

謝憐道:“皇極觀。”

沉默片刻,風信道:“別去了。”

謝憐卻已自顧自地走出去了,風信道:“殿下!”攔不住他,也只好和慕情一併跟上。

三人徒步上山。

皇極觀,這是謝憐第一座神殿拔地而起之處,也是他第一座神像落成之處。不過,在國師的要求之下,那三千弟子早已被盡數遣散下山了,現在的皇極觀,只是一座空觀罷了。

走到半山腰,謝憐向下望去。只見皇城內,四處都是一簇一簇的明亮火光,映着漫天星輝,甚是好看。風信卻憤怒至極,罵道:“這羣瘋子!”

謝憐定定望着那火,風信再次道:“別看了!有什麼好看的!”

這段日子,風信罵了謝憐無數次:你是喜歡給自己找苦吃還是怎麼樣?但其實,謝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麼樣。他只知道,只要他又有一座宮觀被人燒了、砸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親自過去看一眼。看了又不說話,也不能阻止,只是眼睜睜的站着罷了。有什麼好看的?他也不知道。

這時,太子峰上也有火光亮起。風信驚愕萬狀,道:“怎麼他們居然連皇極觀也不放過?!這些人是被挖了祖墳還是……”

話音未落,他就閉了嘴。因爲他想起來,眼下仙樂國許多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只會比“被挖祖墳”這種玩笑話更厲害。

然而,這火原本不大,起了一會兒,又滅下去了,似乎是給人撲滅的。這下,風信倒是驚了。因爲這些天來,只有人敢放火,從沒人敢撲火。若是有人勸解或是攔着不讓那羣窮兇極惡之徒放火砸殿,就會被等同於“瘟神”謝憐本人,往死裡打。鑑於這個原因,三人早就不敢再在凡人面前顯靈了,俱是隱了身形。

三人一路上山都聽到乒乒乓乓的鬥毆之聲,到了太子峰,果然,那仙樂宮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一個大殿的架子和四面牆壁還在,偌大的神臺上早就沒有神像了,而有一羣雜七雜八的人正在這殘破的大殿門口打成一團,邊打邊叫囂:“你這狗雜種!死小鬼!你他媽是在這裡給你老婆破的處還是怎麼地,這破爛觀是你的命根子不成?!”

謝憐一看就知道,這夥人肯定不是出於憤怒纔來砸他廟的,只是一羣唯恐天下不亂的流民,或是爲趁火打劫,或是單純圖個好玩兒,就來燒廟了。但是到如今,他也不太在乎到底砸他廟的到底是什麼人了。正在此時,在這一陣狂毆亂鬥中,一個少年兇狠至極的聲音穿透了夜空:“滾!!!”

仔細聽來,這竟是一個人在和這一羣人廝打。而且,這一個人才十幾歲,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卻絲毫不肯示弱,也不落下風。但畢竟以一對多,那少年已是滿臉血污,臉上也青青紫紫,皆是傷痕,臉都看不清了。風信道:“這小子,長大了必是一條好漢!”

這時,忽有一個漢子眼露詭光,地上搬了一塊大石便要砸向這少年後腦。謝憐一見,一揮手,那人搬起的石頭反彈,砸到他自己的臉,慘叫一聲鼻血狂飆。那少年一愣,回頭提起拳頭又是一通砰砰哐哐的暴打。他打人的架勢太可怕,把一羣成年人都嚇跑了,邊跑邊指他,虛張聲勢道:“媽的!等着!等着老子帶人來收拾你!”

那少年冷笑道:“敢來我就要你的狗命!!!”

那夥人嚇得夠嗆,跑得更快了。那少年罵完,衝去一旁已熄滅的火堆上狠狠踩了幾腳,把粒粒火星都踩得氣絕了,這才進去大殿,從地上撿起一張紙,小心翼翼地撫平了,掛在半空中,最後,才靠着神臺,在地上坐着出神了。

謝憐走近前去,輕飄飄地掠上神臺,發現這少年掛在空中的竟是一張畫。落筆稚嫩,一看就是沒學過畫的人畫的。然而一筆一劃都認認真真,儼然是一副太子悅神圖。看來,這是用來代替那尊被他召走的神像的。風信道:“畫得很不錯!”

這麼多天來,風信好容易才見到一個還肯維護謝憐的人,方纔就激動得恨不得上去幫他打架,現在看這少年自然是感覺什麼都不錯的。而慕情垂眸,目光閃動,似乎想起了什麼,但沒說話。謝憐擡手,輕輕碰了碰那畫。

也並不如何明顯,只不過如一陣清風拂過罷了。那少年卻驀地把頭從雙膝上擡起,一張傷痕累累的面容彷彿瞬間被點亮了,道:“是你嗎?”

風信驚道:“這小子怎麼這麼賊?”

慕情道:“走吧。”

謝憐微一點頭,正欲轉身,那少年卻撲上神臺邊緣,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話要對你說!”

聞言,三人皆是一愣。那少年似乎極爲緊張,握拳道:“雖然,你的宮觀被燒了,但是……你不要不開心。我今後會給你造更多、更大、更華麗的、誰都比不上的宮觀。沒有人會比得上你。我一定會的!”

“……”

三人默然無語。

這少年衣衫襤褸,灰頭土臉,鼻青臉腫,慘兮兮的,卻說着這樣有志氣的豪言壯語,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作何感想。彷彿是怕自己的聲音無法傳達到對方耳中,他雙手攏在嘴邊,衝神臺上那幅畫大聲道:“殿下!你聽到了嗎?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聽到了嗎?!”

他是如此的聲嘶力竭,以至於整座太蒼山都爲之迴響:——你聽到了嗎!

謝憐突然哈哈笑了一聲。這一笑太突兀,把風信和慕情都嚇了一跳。謝憐邊笑邊搖頭,那少年自然聽不到,但他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目光炯炯,四下環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臉頰上。這少年猛地睜大了雙目,一剎那,他眼中映出一個雪白的倒影。一眨眼,再睜眼時,那倒影就消失了。

見謝憐居然顯形了一瞬,風信道:“殿下,你剛纔……”

謝憐迷茫道:“剛纔?哦,我法力不行了,剛纔一時沒控制住罷了。”

那少年站直身體,揉了一把眼睛,似乎還在努力挽留方纔那轉瞬即逝的影子。謝憐卻閉上了眼,半晌,道:“忘掉吧。”

終於得到了迴音,卻是這樣的三個字,那少年先是目光一亮,嘴角上揚,隨後又是一怔,嘴角的弧度漸漸落下來,道:“……什麼?忘掉什麼?

謝憐嘆了口氣,對他溫聲道:“忘掉吧。”

那少年怔怔不語。謝憐又自言自語道:“算了。反正很快就沒有人會記得了。”

聽到這一句,那少年睜大了眼,忽然眼中無聲無息地流下一行淚水,在他臉上衝刷出一道蒼白的痕跡。他頸間的喉結動了動,道:“我……”

風信似乎有些不忍,道:“殿下,別說了。你又犯禁了。”

謝憐道:“嗯,不說了。不過,反正已經犯禁那麼多了,不差這幾句話。”

這一句,他就沒再讓那少年聽到了。三人下了神臺,朝殘破的大殿外走去。夜風襲人,謝憐搖了搖頭。

他現在還是神官,照理來說,是不可能會感覺到“冷”的。但是,此時此刻,他是真真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誰知,被他們甩在身後的那少年忽然在大殿內喃喃道:“不會的。”

他分明看不見謝憐等人,卻是準確無誤地找到了對的方向,衝了出來,衝他們的背影道:“不會的!”

三人回頭,只見那少年一雙眼睛在黑夜裡,亮得攝人心魄,一張滿是傷痕的臉,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洶涌的淚水中,他道:“我不會忘的。

“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

115.人行於隧劍懸於頂48.玲瓏骰只爲一人安196.淵中人得一雨中笠229.玲瓏骰一點定心驚232.玲瓏骰一點定心驚 473.世中逢爾雨中逢花 2232.玲瓏骰一點定心驚 452.孰假孰真難解難分 2194.無名鬼供奉無名花235.通天橋三傻還復昔21.縮地千里風沙迷行85.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2227.燃業火鬼神降皇城 2129.癡心子血化錦衣仙 256.尋往跡再上太蒼山140.尖牙利齒吞風碎箭208.妖魔入鏡無所遁形142.路與我孰爲定奪者 2170.怨女鬼妒火燒情心201.立天地神人破銅爐 3244.天官賜福百無禁忌203.白帝君評斷謎國師58.神武大街驚鴻一瞥95.方寸亂莫道芳心亂138.荒山嶺大鬧黑心店 231.戳鬼王太子求真容 2184.攔山路太子打敗劫69.撈仙錢莽將遇太子211.分岔路魂驚仙京底21.縮地千里風沙迷行225.翻天地空鬥火魔城 2109.風水廟夜話辨真假 2105.三神一鬼不見真仙174.萬神窟萬神真容藏 238.隔紅雲賞花心堪憐 3237.血探花惡鬥白無相 221.縮地千里風沙迷行1.天官賜福187.冷白鬼溫語惑迷童151.左右慌不擇東西路 370.金像倒莽將埋苦兒97.白夜題書紅袖添香28.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5169.鬼火罩頂鎖命口令 2150.左右慌不擇東西路 263.遺紅珠無意惹紅眼 4173.萬神窟萬神真容藏244.天官賜福百無禁忌127.銅爐山重開萬鬼躁81.溫柔鄉苦欲守金身 265.遺紅珠無意惹紅眼 653.孰假孰真難解難分 3232.玲瓏骰一點定心驚 4161.本玉質哪甘作拋磚 3169.鬼火罩頂鎖命口令 215.衣紅勝楓膚白若雪28.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5191.無悲喜白衣禍此世108.風水廟夜話辨真假214.破僵局及時送好禮 244.極樂化土芳心再臨245.花燈謎,元宵夜68.人上爲人人下爲人 379.背子坡太子陷魔巢225.翻天地空鬥火魔城 22.破爛仙人三登仙京142.路與我孰爲定奪者 2101.爭喜功厄命鬥若邪196.淵中人得一雨中笠25.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281.溫柔鄉苦欲守金身 2195.無名鬼供奉無名花 2244.天官賜福百無禁忌26.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3122.幽冥水府黑衣白骨185.三十三神官爭福地139.荒山嶺大鬧黑心店 3242.太蒼頂千般塵埃定140.尖牙利齒吞風碎箭50.玲瓏骰只爲一人安 3199.立天地神人破銅爐81.溫柔鄉苦欲守金身 289.觀月夕斗燈中秋宴209.亂仙京詭波撼天庭38.隔紅雲賞花心堪憐 35.三活寶夜談巨陽殿82.溫柔鄉苦欲守金身 325.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2227.燃業火鬼神降皇城 2225.翻天地空鬥火魔城 25.三活寶夜談巨陽殿91.千燈觀長明漫漫夜63.遺紅珠無意惹紅眼 481.溫柔鄉苦欲守金身 2155.山高路遠狹路不通;156.山高路遠狹路不通2;157.山高路遠狹路不通3240.笑吟吟依稀淡紅衣99.施怪計開門盜鬼胎 2163.迷國師迷語迷人心99.施怪計開門盜鬼胎 213.衣紅勝楓膚白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