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錢早早起牀準備宴席。按照村裡的習俗,家裡有大事就擺個幾桌,有需要幫忙的大夥就湊個份子,有喜事的大夥就湊個熱鬧。
堂屋內,文巽今天難得高興,便揮毫寫了幾副對聯。錢進則在一邊觀摩。
“進兒,你也來寫幾個字看看。”
“額,舅舅,有些拿不出手,您還是饒了我吧。”
“寫的不好怕什麼,莫要推脫。”
錢進見拗不過,便接過毛筆。略一沉思,便提筆寫道:“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文巽皺了一下眉頭,說道:“進兒,你這首詩的格式、意境都不差,只是你這個年齡,作的詩卻是有些暮氣沉沉啊。”
錢進暗暗乍舌。他昨日見母親和舅舅團聚,心傷自己一個人飄零到這個世間,偏偏又不能對人傾訴。恰好重陽節又快到了,於是他便寫了一首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這時,屋外走來幾人。錢進一看,原來是徐佈政和李縣令登門,便趕忙迎進屋裡。
“老弟,恭喜你尋得親人啊。”徐寶祿一進屋,便連聲恭賀,完了又返頭看了一下李縣令,說道:“你別小看李德茂這人精,關鍵時刻他這眼力勁還是不錯的。”
“徐兄,多謝你一直關照在下。等下要多敬二位幾杯薄酒,聊表謝意。”
老錢和文氏見來了高官,也趕忙過來行禮。徐寶祿從衙役那裡取出二十兩銀子,遞給老錢。李德茂也給出十兩銀子。
老錢急忙說道:“兩位上官光臨寒舍已是榮幸,豈敢再讓二位如此破費?”
“錢百戶,聽說你田產被奪,要養活這一家大小也不容易,這些銀子你便收下,沒人敢說你。”徐寶祿柔聲說道。
老錢聽出徐寶祿對他有迴護之意,便趕忙道謝。
徐寶祿又對文氏說道:“令兄這十來年不容易啊,江西到廣西大大小小的府縣都跑遍了,到現在也沒成個家。不過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文氏側身道了個萬福,說道:“多謝徐佈政記掛。家兄說了,您對家兄一直多番照應,民女在這裡謝過。”
徐寶祿又轉頭對李德茂說道:“李縣令,你這觀海城是個福地啊。看來我以後要多來你這轉轉。”
李德茂慌忙答道:“徐佈政要來自然是下官的榮幸。”
“哈哈哈哈……”
這時酒席已備好。老錢便引徐寶祿等人在堂屋正中這一桌坐下,然後自己坐下首位伺候酒菜。
徐寶祿對老錢說道:“錢百戶,你生了個好兒子啊,小小年紀便中了秀才。爲何不叫他過來一起用飯啊?”
老錢聽得徐寶祿誇自己兒子,心裡略有些得意。於是把錢進叫過來,與自己同坐一條長凳。
徐寶祿端詳了一下錢進,笑道:“你小小年紀便中秀才,可喜可賀。不過功名之路還很漫長,可千萬不要固步自封啦。”
錢進甜甜一笑,應道:“徐佈政教誨,學生自當銘記。”
徐寶祿又側頭看了文巽一眼,笑道:“說起來,你舅舅可是當之無愧的神童,他六歲便中得秀才,十二歲便中舉人,到十八歲的時候便是狀元郎了。當年,你舅舅的大名在京城可是如雷貫耳啊,要不是閹黨陷害,你舅舅差點就成了駙馬爺咯。”
“徐兄,過去之事不提也罷。”文巽似乎不太願意被提起那段往事。
錢進心中納罕,原來舅舅當年這麼出名,於是說道:“學生有舅舅一半聰穎就好了。”
徐寶祿擺了擺手,說道:“你年紀尚輕,以後自然有大把的機會。可知本官是哪一年登科?”
“學生不知。”
“本官大你舅舅十二歲,二十才中得秀才,三十那年和你舅舅一同中的進士。哈哈哈……你問問李縣令是哪一年中的進士。”徐寶祿準備爆點猛料。
李德茂老臉一紅,說道:“老朽不才,五十歲才中的進士。”
徐寶祿說道:“你也很不錯了。還有很多生員,七十歲還在備考了。”
錢進聽得暗暗乍舌。自拜楊應和爲師後,他便決心攻這科舉之道,以求混個一官半職,將來若是能夠當個縣太爺也不錯。聽徐佈政這一說,方知道科舉之道比當年的高考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旁邊,文巽一臉嚴肅的說道:“進兒,徐佈政是希望你莫要自滿,還不快快謝過。”
錢進依言對徐寶祿行了一禮,正色說道:“徐佈政今日訓示,學生銘記在心,日後定當不負厚愛,快馬加鞭。”
“嗯,孺子可教也。”徐寶祿露出滿意之色。
“衆位上官,酒菜就要涼了……”老錢在旁邊勸衆人吃菜。
這時,門口又來了幾位軍爺。
錢進一看,來的是汪興和他兒子汪倫,後頭還跟着幾名兵士。這汪興不知從何處得來的消息,知道了文巽尋得胞妹的事。只見那汪興目光在院子裡掃了一下,便徑直往徐寶祿這一桌走來,躬身說道:“下官汪興,拜見徐佈政和文提司。今日聽得文提司與親人團聚,特來恭賀。”
徐寶祿“嗯”了一聲,便不再答話。文巽則客氣的回了一句,也不再理會。他們這一桌已經坐滿,汪興坐也沒地方坐,走也不像,便尷尬的立在一邊。
老錢雖然對汪興不喜,可人家畢竟是個客,便對錢進淡淡說道:“進兒,快引你同門去吃席吧。”
汪興是個臉皮厚的主,見徐文二人那裡使不上勁,便笑着對老錢說道:“錢百戶啊,你家這麼大的喜事也不知會一聲。這些年,咱倆可是生分了啊。今天本官帶了點薄禮,略表心意。”
說罷,汪興便從旁邊兵士手裡接過一個盤子,掀開紅布,底下露出十來個銀錠,估摸着有一百兩的樣子。
老錢皺了皺眉頭,摸不準這汪興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文巽解圍道:“汪指揮使,朝廷嚴令官員之間不得私相授受。你當着我這提司送禮,是何意啊?”
汪興訕訕的笑了笑,說道:“文提司教訓的是……教訓的是。”他今日送禮本來就是衝着徐、文二人去的,見這二人都不買賬,便將銀兩收回。
“既然來了,便隨便找個席位坐下喝幾杯水酒吧。”文巽揮手說道。
錢進於是引着汪興去屋外頭。村裡面擺酒席一般都是屋內幾桌,屋外幾桌。現在屋內坐席已經滿了,屋外也只剩院牆邊還有一桌空的。因爲日頭有些曬,所以沒人願意坐這一桌。
“汪指揮使請上座。招待不週,請您多多包涵。”錢進說罷便去吩咐廚房再備一桌酒菜,便回裡屋這一桌繼續吃酒。對這父子倆,他也是表情欠奉。
汪興也不說話,隨意抽了條板凳一屁股坐下。汪倫則陪坐一側,幾位軍士站在身後服侍。待酒菜上來後,汪興父子兩人隨意吃了一碗飯,就匆匆告辭了。
路上,汪倫憤憤的說道:“今日這錢德一家實在是欺人太甚,爹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你少給我添亂。以後這錢德一家你千萬別給我得罪。”汪興本來就心煩,見兒子還來添亂,更是火大。
堂屋裡面,徐寶祿喝得面紅耳赤。老錢也不藏私,把牀底下藏的那些好酒全部拿了出來。以往他販鹽去往韶州,每次回來都要帶上一些當地產的谷酒。這些年錢進也幫着喝了不少,剩的不多了。
幾人趁着酒興,便把打撈火炮的事也給商量了一下。徐寶祿本來就打算把這些火炮撈起來送往京城,當下便決定由李德茂的縣衙出錢,老錢他們則去聯繫漁船、車馬、木料、石料等物,明日便開工打撈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