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坐在吉普車的後座上,周離發動車子,開得非常穩。
他注視着前方,隨口對談修之說:“你跟他說吧。”
談修之轉向蘇進道:“之前,二哥一直在忙醫院那個案子的後續。”
他順口解釋了一下,周離在家族裡排行第二,所以無論是周家子弟還是世交的這些孩子,全部都叫他一聲二哥。
蘇進有些疑惑,問道:“醫院那個案子?不是移交給警方辦理了嗎?”
談修之道:“本來是這樣的。結果警方在追查的時候發現了有一些有趣的事情。”
周離的目光從後視鏡裡投過來,與談修之交換了一個眼神。接着,周離果斷地說:“說吧,小蘇之前也被牽扯了進來,沒什麼不能說的。”
談修之點點頭,問道:“你還記得週二哥之前去馬王堆,是爲了什麼事情吧?”
蘇進擡起了頭。這件事情不久前纔剛剛發生,也是他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的最強烈的無力感,可謂是刻骨銘心。他的聲音有些低沉,道:“當然,那個文物盜賣集團。難道……”他腦中靈光一現,迅速把周離和談修之前面的話跟後面的這件事情聯繫到了一起,道,“難道這個器官盜賣團伙跟做文物倒賣的,是一家的?兩者有聯繫,所以也把你們牽扯進去了?”
後視鏡裡,周離的脣邊露出了一絲笑意,談修之也輕聲笑了出來,道:“你果然非常聰明……對,就是這樣。”他的表情接着變得嚴肅起來,道,“週二哥現在手上的主要任務,就是這個。前段時間忙了那麼久,本來以爲差不多要收網的,結果現在發現……”
“這個團伙的規模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他的任務,遠遠還沒有到完結的時候!”
蘇進緊皺眉頭,道:“而且,很明顯,這個團伙沒有一點底線。文物、器官,所有的事情,只要能賺錢的,他們都在做。”
談修之道:“所以現在二哥在聯繫另外的同事,抓人口販賣的,想看看那邊是不是也有他們的馬腳……”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希望沒有吧……”
這段時間以來,這個團伙所做的事情一一從蘇進的腦中掠過。
在文物盜賣方面,這個團伙滲透得非常深。他們跟地方結合,勾結政府,拉攏當地居民,盜賣的力度極大。光是這幾年,他們就對地方考古與文化保留造成了巨大破壞,涉案金額難以預估。
而在器官販賣上,他們做得同樣也很深入,甚至還挖空了帝都的一家醫院,把其中三分之一的人馬都拉下了水。
如果他們還涉及到其他方面,又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了,造成了什麼樣的破壞?
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車廂裡突然間沉默了下來,蘇進表情凝重,他擡頭看了其他兩個人一眼,周離也好,談修之也好,莫不如此。
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現在還在正月裡,雖然有少量的樹木已經發芽或是開花,但大部分的草木都還是一片凋零景象。
周離注視着前方,突然開了口。他非常平靜地道:“困難再大,克服就行了。前面的路,還長着呢。”
他的聲音裡帶着某種莫名的力量,蘇進突然覺得心頭一鬆,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然後,他聽見了旁邊談修之的聲音:“是啊,已經算是開了一個好頭,斬斷了他們的兩根腳了。就算是八爪章魚,也得叫他們痛一痛!”
蘇進接道:“接下來,就是順水摸魚,把這隻八爪章魚徹底提起來了。總之……總能做到的。”
“嗯,總能做到的!”
不知是誰的聲音這樣應和着,又或者是,同樣心靈的又一聲迴響。
…………
周離開車穩而快速,感覺沒過多久,並不算太陌生的風景出現在蘇進眼前。他低頭看了眼時間,大約下午三點。
他想起了上次來這裡時的情形。當時他剛到這個世界不久,從成熟的文物修復師變成一個大學新生,還有些不太適應的感覺。
那次拍賣會,以及在拍賣會上買到的馬王堆帛書,真正讓蘇進對這個世界有了一些實感,也是他在這裡打開局面的開始。
想到馬王堆帛書,蘇進突然心中一動,轉頭問談修之:“這段時間,你跟何三碰過面嗎?”
“何三?”談修之有些意外的樣子,道,“沒有,前段時間我都不在帝都。”
“何三最近在跟家裡鬧。”周離打了下方向盤,駛上了山裡的柏油路。路邊有個崗哨,哨亭旁邊的衛兵身姿筆挺地行了個禮,沒有要求停車。
周離也不在帝都,但對這裡的情況卻仍然非常清楚。他道,“具體因爲什麼不清楚,似乎是何三要做什麼事情,他家裡堅決反對,兩邊僵持不下,已經鬧了一段時間了。”
跟家裡鬧?蘇進突然想起了之前最後一次見面時,跟何三的那次交談。難道是……
片刻後,他擡起頭問道:“能想辦法聯繫上何三嗎?”
周離的目光透過後視鏡掃過來:“你有事要找他?當然沒問題。”
他一個剎車,停在了一幢小樓旁邊,道,“就是這裡,到了。”
九極山一帶明顯有地熱。
蘇進上次來的時候,是夏末的九月,這裡綠樹蔥鬱,兩邊的大樹向着樹中間投下茂盛的樹影,陽光從樹枝間片片灑落,是一派非常怡人的景象。
而現在是寒冷的正月,這裡卻同樣綠樹蔥鬱,樹下甚至還有一些繽紛的野花正在盛開。
跟上次相比,唯一的區別就是陽光沒那麼強烈,鋪出的樹影也沒那麼深濃而已。
這幢四層小樓在樹蔭的掩映下,顯得格外清幽。小樓年歲已久,雖然修葺得非常好,但仍然看得出不少蒼老的痕跡。
它的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牆角上是一圈栽滿了冬青樹的花壇,打理得倒是非常好,不過想想也是,這樣的人家,肯定是有園丁以及保姆的。
蘇進正在看着,就聽見談修之在他旁邊說:“那些看上去像是普通的冬青樹,其實不是的,是個同屬的什麼植物,嶽教授跟我說過,我忘記名字了。這些植物,都是她親手移栽過來,親手打理的。她說對這個地方最滿意的就是地熱了,天然的溫室,恆溫恆溼,省了很多工夫。不過也有些寒帶的植物,完全不適合這種環境,有點麻煩。”
蘇進側過頭,談修之表情柔和,眼中帶着懷念。
他知道,類似這樣的家族,經常會有些守望相助的感覺,內部關係通常都比較親密。現在看上去,談修之對這位嶽教授、周夫人的感情,比他想象中還要更深一點。
談修之接着道:“嶽教授是植物學家,家裡種了很多奇怪的植物,尤其是她那個溫室……”他說,“小時候對我們來說,這樣的地方就是密境,特別厲害。我們經常偷跑進來,弄壞了東西,然後被嶽教授狠狠教訓。”說到這裡,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有些懷念地笑了起來。
蘇進回憶起那位嶽教授,心裡覺得很親切。他饒有興趣地聽着,問道:“看不出來啊,嶽教授她這麼嚴厲?”
談修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嶽教授平時還是很溫柔的,說話輕聲細語,很少發脾氣。但是,她對植物是真的熱愛,研究工作就是她的禁區。我們小時候熊,哪懂這些……把她用來研究的幾株花苗弄壞了,真是,捱打也活該!”
蘇進突然間有點感同身受,點頭說:“沒錯,真是活該!”
談修之一愣,跟着周離一起笑了起來。他回頭道:“我就知道,你跟嶽教授,一定會很投緣的。對吧,二哥?”
蘇進看向周離,卻看見他明顯地愣了一下,笑容微斂。片刻之後,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