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無力,渴望!
宜華的眸光微閃。
外面天已經黑了,隔着整個院子,大門口的燈籠搖曳在微風中,能看見停靠在門口的輦車和站在那裡的幾個人。
宜華來南樑已經將近二十年,大胤朝中來得若不是有些年歲的老臣,她也根本就不可能認得。
何況——
樑帝將她的事視爲家醜,遮掩的極嚴,大胤方面基本不可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
可是——
此刻,她卻是心絃緊繃,心中莫名浮現出幾分焦躁緊張的情緒來。
因爲——
大胤朝中雖然不太可能得到有關她的確切消息,可是樑晉那個孩子,對她的事向來都上心,並且在宮裡也有一定的眼線在,他會得知她處境不妙卻不是什麼難事,並且依着那孩子的心性,他會想方設法,甚至劍走偏鋒的回來救她都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現在樑帝說外面有大胤方面的人來了,她並不能直接判斷這是否只是一個陷阱。
可偏偏——
隔着整個院子,又加上是在晚上,門口又有侍衛擋着,她一眼看過去,並不能分辨出來得究竟是不是樑晉的人。
可即便心中焦躁,宜華面上表情也維持得很好。
她冷然勾了勾脣,還是一動不動的坐着看向樑帝:“哪有什麼秘密?不過就是兩個賤民所說的兩句閒話而已,陛下既然信了他們,那臣妾自然多說無益,隨您處置就是。”
說完,就無所謂的移開了視線,看向旁側某個黑暗的角落。
她的脾氣向來就是這樣,想來是在大胤時被周太后寵愛太過,以至於總是我行我素,在任何場合情況之下都不會服軟,更別提迂迴討好什麼人了。
樑帝本來就因爲她出身大胤的身份,對她時時防範,後來兩國翻臉之後,就更是十幾年連面都不見了。
現如今,這女人居然還是這麼一副冥頑不靈的臭脾氣?
樑帝腮邊的肌肉抖動,垂在身側的手,手指使勁的捏緊,是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控制,纔沒叫自己當場失態動起手來。
他咬牙切齒的低吼:“你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麼?別以爲背後有大胤朝廷給你撐腰,朕就拿你沒辦法。北燕嫁過去大胤的皇女無聲無息的歿了,你們大胤是怎麼叫她消失的,朕也可以如法炮製,用同樣的方法叫你消失。”
宜華聞言,便是冷笑,意有所指的又重新轉頭看向院子外面的方向:“當着大胤來使的面?”
這會兒她倒是有七分懷疑,外面只是樑帝設的一個迷魂陣,而並非是什麼大胤來使了。
樑帝與她對峙片刻,陰暗的瞳孔里布滿了血絲。
正在咬牙切齒的時候,院子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動靜。
隨後侍衛和隨行而來的內侍宮女就跪了一地:“見過皇后娘娘。”
樑帝循聲回望。
陸啓元則是面有難色的還擋在王皇后面前低聲與她說話:“娘娘,陛下在裡面,說是不叫人打擾。”
王皇后在他面前站定,並沒有直接往裡闖,目光若有似無的自燕北和武曇這一行人身上掃視過一遍,看似不經意……
但武曇和樑晉,甚至是燕北都有所察覺,她這目光裡,似是帶了目的性很強的審視意味在的。
樑晉此刻最憂心的還是宜華的處境,倒是無暇他顧。
燕北則是眉心狠狠一跳,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暗暗戒備了起來。
武曇一直本分的低垂着腦袋,她感覺到了王皇后往這邊飄來的目光,隱約間也有所揣測,不過卻是半點也不着急,就那麼穩穩當當的站着。
王皇后的視線也收的很快,隨後就從幾人身上移開,當面與陸啓元交涉:“你替本宮去通傳一聲,賢妃這事兒本就是本宮先起的頭兒,聽說她孃家來人了?本宮也不懼與他們當面對質,若是本宮不在當場,沒得是叫外人覺得是我心虛呢。”
去樑帝面前告宜華狀的人是她,想來是勢在必得,所以她絲毫也沒掩飾這一點。
陸啓元略斟酌了下,只能答應:“那……就請娘娘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來。”
言罷,擡腳快步進了院子。
正要往裡走,裡面樑帝卻是直接開口:“把他們都帶進來吧。”
說完,又狠狠的剜了宜華一眼。
“是!”陸啓元應諾一聲,頓住了步子,轉頭道:“皇后娘娘,尊使……一併請進吧。”
言罷,側身先讓到了旁邊。
王皇后目不斜視,被貼身的大宮女扶着率先往裡走。
燕北側目和武曇交換了一個眼神,見武曇頷首,就也舉步跟上。
兩個暗衛是侍衛的打扮,不好再往裡跟,武曇和樑晉就各自低眉順眼的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
“臣妾見過皇上。”王皇后走進正殿之後就先屈膝行禮,燕北隨後。
他的身材高大,樣貌也出衆,武曇和樑晉跟在他身後,原是可以很好的掩蓋鋒芒的,可是——
就在兩人埋頭進了這大殿的那一瞬間宜華已經目光銳利的一眼將他們認了出來!
她原以爲樑晉那孩子有可能不計後果的回來闖宮,這已經是她能料想到的最棘手的狀況了,卻更沒有想到武曇居然會一道跟來!
這兩個孩子,也實在是太大膽了!
宜華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好在她的應變能力極強,下一刻就猛地用力攥緊手指控制住了情緒,沒叫自己當衆失態。
而燕北在給樑帝打過招呼之後已經轉向了她,拱手行禮:“微臣大胤北境軍左都尉燕北,拜見長公主殿下。”
宜華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燕北在皇都呆過一段時間,否則和樑晉接洽,處理了三年前朝中那場危機,宜華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從樑晉口中聽說過幾次他的名字,也深知他是蕭樾的人。
現在武曇人在這裡,這個人顯然就是替武曇打掩護的。
宜華面上半點情緒也沒外露,話也不多說。
燕北就掏出袖子裡的那捲聖旨走上前,雙手呈上:“太皇太后病重,近來十分想念殿下,微臣奉皇命而來,想接殿下回朝小住,爲太皇太后侍疾。”
宜華將那捲聖旨接過去,展開來看。
樑帝沒做聲,卻是王皇后身邊的管事嬤嬤管嬤嬤當場冷笑出聲:“賢妃是和親來的我朝,古往今來,可還沒聽說有哪個遣嫁出來的皇女還有隨便再跑回孃家小住的。你們大胤也是泱泱大國,禮儀之邦,難道連這樣的規矩也不懂嗎?”
王皇后面上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並不曾阻止她。
燕北卻是一道凌厲的眼波橫過來。
他的樣貌生得俊秀,人看上去又頗爲爾雅,那管嬤嬤怎麼都沒想到他這眼中會迸射出這般濃烈的殺氣來,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戰。
燕北面容冷峻的盯着他,同樣反脣相譏:“我大胤的第一重規矩就是尊卑有別!樑帝陛下在此,皇后娘娘在此,我們長公主殿下也是主子,卻沒有想到這裡居然是要聽一個奴婢吆五喝六的發號施令的?”
管嬤嬤方纔聽他自報官職,只當他是個武將,可沒想到他居然有這麼伶俐的口齒,冷不丁被噎了一下……
再側目一看,樑帝的臉色已經比方纔更陰沉了三分,頓時就縮了縮脖子,嚇出了渾身的冷汗,不由的往王皇后身後縮。
王皇后見狀,便是款步上前,面容也是冷肅又帶着威嚴的冷聲道:“你們大胤來人了正好,賢妃到底能不能跟着回去給你們太皇太后侍疾,這事兒暫且不提,正好眼下本宮這裡還有一起官司,你們既是賢妃的孃家人,那就正好,大家當面處置一下吧。”
宜華手裡掐着那捲聖旨,沒做聲,微微垂眸盯着腳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樑晉憂心忡忡的偷眼看她,心急如焚。
燕北不知宜華的底細,暫時只能靜觀其變,於是就沒有率先說話。
王皇后走到樑帝面前,屈膝拜下:“陛下,有些事,單是咱們想要息事寧人也不行,賢妃有錯在先,這件事必須要說清楚了,定要讓他們大胤給個交代不成,否則這樣不明不白的,他們反而是要誤會咱們苛待賢妃,如果因此壞了兩國情誼,那就不好了。事情是臣妾最先發現的,臣妾問心無愧,也不懼當面與賢妃對質,還請陛下成全!”
綠帽子這回事,是個男人都受不了。
樑帝原來也是不想把事情公開的,只想暗中逼着宜華將那男人招認出來,他私下處置,出了這口惡氣也便罷了。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宜華嘴巴居然那麼硬,任憑他軟硬兼施,甚至於嚴刑拷打她身邊的人,她就一口咬死了,什麼都不承認。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要讓她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糊弄過去,樑帝肯定是不甘心的……
他心中一陣的惱火,但終究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斟酌之後便是狠狠的閉了下眼,重新睜開眼時,眼底神色就更是晦暗三分的看向了燕北道:“賢妃不守婦道,做出了寡廉鮮恥之事,此事是朕的家醜,也是你們大胤蕭氏的家醜,你既爲使臣,又是衝着她來的,那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給她一次機會,將事情交代了。”
說話間,他已經不由分說衝院子裡的陸啓元使了個眼色。
陸啓元會意,遙遙的拱手領命,快步離去。
燕北眉頭深鎖,也不急着辯解,只是不緊不慢的道了句:“怕是有什麼誤會!”
宜華都是那般無所謂的冷淡態度,這時候他就更不能急了,否則露了心虛出來,只會適得其反。
老皇帝盯着他看了兩眼,最終又是一聲冷笑,然後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一衆人等在這殿內一聲不吭的只是等待。
老皇帝閉目養神,但是無節奏叩擊在桌面上的手指卻昭示了他此刻十分煩亂的思緒。
王皇后身體筆直的站着,一臉的勢在必得。
宜華,燕北和武曇,則是全都泰然處之的在等。
唯有樑晉,捏着袖子底下的手指,極力的在剋制情緒。
他雖然不確定宜華和阮先生之間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但是有人當衆給宜華扣上這樣一個罪名,這處境就已經讓他心中壓抑又憤怒,十分的難以忍受。
如果可以——
他真的不想聽到任何一個不好的字眼加之於宜華身上。
就是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深深地無力,但也是同時,對於權勢,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
是的!渴望!
如若他現在已經手握天下權柄,那就絕不可能讓宜華落入這樣的困境裡,任人詆譭,羞辱……
他藏在袖子底下手指不住的攥緊,以此來剋制涌動的情緒。
約莫過了一刻鐘之後,院子裡才重新有了動靜,陸啓元帶着一男一女兩個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