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請安

方霏是趙家上下都見過的,即便現在人清瘦了許多,卻也還沒瘦到讓人認不出來的地步。

二夫人眼珠子咕嚕一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心頭那股子怨氣,憤憤地轉身上前,敷衍地一福身,道:“太夫人安好。”

端坐在正堂上的方霏微微頷首,目光越過身前的二夫人,投向兀自愣在門口,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裡的趙慧容,“你呢?”

趙慧容袖中攥着拳頭的手緊了緊,垂眸望着地面,默不作聲。

“二姑娘,好漢不吃眼前虧,您就委屈一下吧……”身後的大丫鬟緋雯見狀,忙推了她一把,直衝她使眼色。

方霏可是老祖宗的人,上一次,二老爺不承認她身份,老祖宗差點便讓人開祠堂,將二老爺的名字從族譜裡劃去!二老爺好歹也是趙家的男丁,老祖宗都能待他如此,遑論趙慧容只是庶女。

趙慧容嚥了口唾沫,慢吞吞地移步上前,醞釀許久,脣瓣幾度張合,才從牙縫裡蹦出‘祖母’二字,話一出口便將頭扭朝一旁,憤憤地闔上眼,頗爲不齒自己的行徑。

“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丫鬟奉上了新茶,方霏端起茶碗來,伸出二指拎起杯蓋,一圈圈的颳着杯口。

“也不是什麼大事。”二夫人斜睨着眼,左右各掃一遍,“慧容這丫頭粗心大意的,好歹不分,採買時選鋪子也不謹慎,拿混了八成石子的米給我們西院,我上門來找她理論,她反倒說我陷害。這不正爭論着,二姨娘就過來了,感情二姑娘對我們是一視同仁,都是拿石子來給我們吃呢!”

明知道米鋪的事是方霏經手的,二夫人卻一口咬在趙慧容身上。

“二嬸,我接手家務才幾天?家裡吃的用的,全都是別人定好的鋪子。怎麼能賴到我頭上!”趙慧容自然不肯背黑鍋。當即反駁。

家中的吃穿用度,大半都還是老祖當掌家是定下的,方霏接手後。也只更換了一家鋪子而已,趙慧容就更別提了,只處理日常雜事,即便她有心更換供應鋪子。也還沒來得及實施。

錢姨娘笑了笑,在一旁道:“哎呀。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是商鋪的人黑了心,咱們換家鋪子就是了。”

感情錢氏還打着渾水摸魚撈好處的主意呢……二夫人覷了她一眼,心底不屑地冷笑一聲。

“說得好。是該換換了。”方霏放下茶杯,往人羣中掃了一眼,吩咐道:“於管事。去把進出庫的賬本子,以及採買鋪子的的冊子給我取來。”

人羣中。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應了一聲,徑直出去了。

錢姨娘心下一喜,眼角眉梢掛滿笑意,暗自盤算着該如何勸方霏依舊換成自己孃家的鋪子。

趙慧容滿頭霧水,不解地望着方霏。

要更換的鋪子,可是她自己孃家的遠親,方家的鋪子,她難道不知道?

唯獨二夫人不緊不慢地搖着團扇,一副心下了然,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不多時,於管事便取來了兩本青皮賬薄,交由周媽媽,遞到了方霏手中。

“拿筆來。”方霏接過賬本,一邊翻頁,邊吩咐道。

屋中站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管事,周媽媽便親自去了裡間,取來筆墨紙硯,放到桌案上。

方霏提筆蘸墨,在採買鋪子的冊子上大筆一揮,瞬間劃去了好幾家鋪子,劃完將筆放回原處,卻將冊子遞給了錢姨娘。

錢姨娘困惑不解,狐疑地接過冊子,打開一瞧,頓時傻了眼。

被方霏大筆劃掉的,不是方家米鋪,而是所有錢家名下的鋪子,茶鋪,綢緞莊,紙鋪,瓷器鋪,就連肉鋪、魚當、柴火木炭等小鋪子,居然也未能倖免,總之只要是跟錢家有關的,全被劃掉了!

“這……這……”錢姨娘一雙眼瞪得極大,雙手抖如篩糠,險些拿不穩小小的冊子。

出問題的明明是方家的鋪子,爲何要劃掉自己孃家親戚們的鋪子,還一個不漏!

“太夫人,你沒弄錯吧!”錢姨娘伸出顫抖不止的手,將冊子遞到方霏面前,質問道:“我孃家的米鋪早就被你撤換了,此次的米是方家鋪子出的問題,你該劃的不劃,不該劃的卻劃了一大片,到底是什麼意思?”

“問得好。”方霏背靠在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筆直,拿起桌上的另一本進出庫的賬本,翻開其中一頁,指着扉頁上的字跡:“這是進出庫房記錄,怕你們一時不習慣,方家的鋪子的米,根本沒入庫,直接送到大廚房了,用在了前陣子的喪事上,現在大家吃的米,是庫房中剩下的,錢家最後一批送來的米,想吃方家的米,得等到今年秋收以後!”

錢姨娘伸長了脖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半響才道:“可,就算是我孃家的鋪子出了紕漏,也不至於把所有與錢家相關的鋪子全都劃掉吧!”

好處沒撈到,反而還連累了親戚家,這要是被孃家人知道了,還不得罵死自己?

錢姨娘心有餘悸地望着方霏。

“經商之道,貴在誠信。”方霏啪地合上了賬本,也擡眸定睛望向她,“常言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們非但豪無仁義,就連經商最根本的‘誠信’也做不到,一朝翻臉,還拿石子來混淆視野,可想而知,其他的鋪子的信譽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竿子就打翻了一船人,錢姨娘啞口無言,又急又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娘真是太明智了!”二夫人在一旁幸災樂禍,添油加醋地補充道:“錢姨娘,誰不知道你們錢家的鋪子一向同氣連枝,掛羊頭賣狗肉的事多了去,還談什麼誠信,早就該換了!”

趙慧容也跟着道:“姨娘,府中這些事,你還是少摻和點的好,說多錯多。”

成了衆矢之的的錢姨娘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卻敢怒不敢言,只得打落門牙和血吞,咬牙切齒地道:“多謝二姑娘提點,既然這裡沒我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說完,一陣風似的,領着丫鬟落荒而逃。

本意是爲了渾水摸魚,給孃家鋪子撈點生意,沒成想卻賠了夫人又折兵!

二夫人先前憋在心口那股子惡氣總算是撒出去了一半,不過方霏一回來,她此番的計劃又要落空,想到此處,二夫人斂了笑,朝着方霏一福身,笑道:“既然事情已經查明解決,那我也就告辭了。”

二夫人一走,屋中便安靜下來。

趙慧容覷了方霏一眼,欲言又止。

此時,方霏起身上前,吩咐道:“我纔剛回來,身子有些不適,家中雜事還得勞煩二姑娘代管幾天,大家務必要恪守本職,全力協助二姑娘。”

趙慧容又是一愣,正欲開口推諉,方霏卻已經帶着周媽媽與吳媽媽奔門外去了,怔忡半響,趙慧容纔回過神來,長長地舒了口氣,開始處理日常雜事。

“吳媽,我先回去換身衣裳,稍後再過來給老祖宗請安。”

一行三人到了二門上便分道揚鑣,吳媽媽獨自回了宜寧堂,方霏與周媽媽往綠玉軒走。

行至後園,趙榮昭與兄弟趙榮霆二人有說有笑,正衝着方霏二人行來。

轉過假山拐角,四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原本談笑風生的趙榮昭忡然變色,難以置信地望着迎面而來的方霏。

方霏老遠便聽見了兄弟二人的話音,有意放慢步子,剛好在假山石徑的拐角處迎面撞上,高擡着下巴,定定望向兄弟二人。

“祖母……”趙榮霆微微頷首,低低的喊了一聲。

趙榮昭眼神四處遊移,就是不敢看方霏,悄悄地挪到道路旁,給方霏讓了條道兒出來。

“趙榮昭。”方霏莞爾,披風下的雙手疊在身前,格外端莊,冷冷道:“見了長輩不上前請安就算了,還一副不願意見到我的表情?你是不認識我,還是啞巴了?”

都點名道姓了……趙榮昭聽得頭皮發麻,也不好再裝聾作啞,只得埋首上前,舔了舔乾裂的脣瓣,蚊子哼哼地的,低聲喊道:“祖母……”

話音極低,連站在他身側的趙榮霆也沒能聽清。

“你說什麼?”方霏半眯着眼,微微傾身向前,“方纔還興高采烈的,怎麼才一轉眼,就跟被人踩住了喉嚨一樣?還有,宋祖榮沒教過你,見了長輩要上前請安麼?”

宋祖榮正是趙榮昭的母親宋大奶奶閨名,方霏作爲宋大奶奶的婆母,直呼她名諱,再正常不過,在兄弟二人聽來,卻刺耳得緊,赤果果的挑釁。

方霏明顯是找茬來了……

兩人的關係,大家都心知肚明,趙榮霆斜睨着身旁的大哥趙榮昭,不禁爲他捏了把汗。

趙榮昭袖中的拳頭捏得咯咯響,臉上*辣的,跟吃了幾斤辣椒一樣,就差七竅生煙了,後背上卻出了一身冷汗。

“祖母,大哥早上用膳時被魚刺卡了喉嚨,這會兒可能嗓子疼……”

僵持半響,趙榮昭始終低着頭不說話,趙榮霆只得站出來,替大哥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