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絕食的第三天清早,漢子麟換了飯菜再次進來,淚眼打量着女兒求她:“老爹想過你喜歡吃的所有東西,把麪條送來了。你是大槐樹下最漂亮的姑娘,現在瘦成啥樣子啊?你作弄自己,也是作弄你爹。爹心疼啊!吃點吧。”
方圓已經不知道麪條的滋味了,她用虛弱的雙手將長髮攏到腦後,說:“老爹,我的生命是您給予的,我要完整地還給你,但我的心靈無法償還,他永遠掛在王金山的心上了。你就忍心讓女兒死後的幽靈在學校的門口遊蕩嗎?我的親爹!”
“爲了一個毫不相干的青年,你要去死?方圓,你這是逼着老爹一起死去。王金山在你的心中的分量,比老爹還要重嗎?”
“老爹,你和王金山沒有可比性。美好的未來需要我們共同去迎接,但苦難、困難也需要我們自己去面對。只有女兒才知道他需要什麼樣子的生活,也只有王金山知道我的心,我的愛。”
“你小小的年紀,知道什麼是生活?什麼是感情?你的想法偏激,這很正常。都是漢嚮明的影響:什麼解放啊,個性啊,愛情啊,自由啊,把你衝昏了頭!老爹是有時糊塗但不是糊塗的不可收拾的人,你愛上王金山,我理解,你像是成熟的蘋果需要投落的土地,可王金山是一片荒蕪的土地啊。你爲他餓成這樣,而他到處遊蕩。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人值得你去愛一生?我的女兒啊,你讓老爹怎麼安心、怎不心痛啊!”
“老爹,你和他在我心目中同樣重要。希望你給王金山這次機會,去幫幫他。蒙阿婆、王孝田和你的談話,女兒全聽見了。您告訴女兒,什麼情況了?你爲什麼不去幫這個忙啊?”
“圓圓,你聽爹說。”漢子麟不想再隱瞞事情,他望着女兒說:“他們去了十幾名老紅軍,蒙飛牛、飛豹、飛熊、飛馬都回來了。蒙香蓮也回來了!”
“王金山回來了!”方圓驚喜地喊。
“他沒有!”漢子麟的一句話讓方圓又回到悲傷之中。
“他對你的好,老爹知道,我打心眼感激他。報答他,我們不能用終身回報的啊!我漂亮的女兒。”
“王金山是外來的。他們欺負人家,算什麼本事啊!還老紅軍哪!”
“不要這樣說蒙阿婆,或許他們盡心了!”
“爹,你去幫幫他,把王金山領回來啊!”方圓抱着漢子麟的膝蓋要跪下。
“她蒙阿婆都沒有辦法,我漢子麟怎麼辦啊?”
“您能讓他回來,把校址要回來。我以後聽爹的!”方圓想用緩兵之計圈住老爹。
“別怕,圓圓!說不定王金山早已回學校了。”漢子麟長嘆一聲,起身出門。
三天的不吃不喝不睡讓方圓的身子垮了下來。第四天拂曉,她把大辮子收拾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來到了夫子廟。由於見人心切,來時也沒顧得及吃的東西,一路的小跑讓她大汗淋漓。
大槐樹鳥兒在叫,似乎評價她太傻。她一口氣跑到三聖公祠。那門緊鎖着。不,他可能在大槐樹不遠的樹林裡,或許在大浴河邊。她都跑過去看了,不見他的人影。
方圓才覺得漢子麟騙了女兒。在她的腦海裡,這個時候王金山早已起牀了,他總要到大槐樹轉一轉,然後到河邊跑步,練練練拳腳,誦讀誦讀一些優美的文章。今天,他去哪裡了?爲何還不回來?
她看看沂馬山頂的太陽,知道自己來得太早,她笑了笑,回到大槐樹,夫子廟和神母堂的門關着,但護廟房的門開着,是不是王金山來過?她等啊等,累了,困了,餓了,她慢慢地倚在護廟房的門框上等他,後來不知怎麼就坐在門檻上睡着了。
睡夢中,王金山騎着紅馬兒穿越牆壁奔馳而來——他拿來她喜歡吃的煮雞蛋,給她剝皮,塞進她的嘴裡,然後攬着她曲曲瓏瓏的腰兒,給她喝水,還說將來讓她跟他讀書,一輩子讀書。一輩子,那是什麼意思啊!她還沒有做好準備。
她想睜眼去看他,可是一夢醒來什麼也沒有了。就一直等,從早上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黃昏。來挑水的嬸嬸嫂嫂們發現了她,她知道她們都有一顆善良的心,像親嬸嬸嫂嫂們一樣心疼她。有一位嬸嬸告訴她:“馬奔馳從鎮裡回到中學,還接管了王金山分管的全鎮小學。”另一位嬸嬸說,“王金山又沒有犯法,說不定遇上那個貴人回來了!”
方圓心裡有些淡淡的喜悅,她相信嬸嬸不可能騙她,一口氣跑向御龍河,看着河西的槐抱椿下,因爲他從荒漠來的時候,習慣到那棵樹下歇息一會兒,然後抓起一塊石子朝水面上狠狠地打上幾個水漂。
方圓已經沒有力氣跑到對岸去了,她累倒在河東的渡口,淚水朦朧的眼睛望着岸邊跑過來的一匹駿馬,她以爲是王金山騎馬過來了。她堅持着站起來,發現白玉霜從馬上下來。
“方圓!你怎麼啦?”白玉霜看着如此憔悴的方圓驚訝地喊道。
方圓如同見了親人,趔趄了一步倒在白玉霜的懷裡,一邊哭泣,一邊述說這幾天的事情:“清明祭掃的晚上,蒙飛牛四兄弟和蒙香蓮去了學校,逼着王金山交出編鐘和錢,他和他們被公安局帶走了。現在蒙家人回來了,可王金山沒有回來。上級不讓大槐樹下建校,鎮裡也把全鎮的小學暫有馬奔馳負責。王金山再不回來,什麼都沒有了啊!”
白玉霜對這些事早有耳聞,不過她相信王金山不會做蠢事,**絕不會抓他,最多找一個地方瞭解一下。他沒想到一件小事,把方圓坑成這個樣子,方圓喜歡他。白玉霜也喜歡王金山,都沒有挑明罷了。現在遇上方圓這個小妹子,還是以姐姐的身份關懷一下,“沒事兒!”白玉霜拿着手帕替她擦去淚水。
“蒙阿婆出面,蒙家人都回來了!我求爹出面找找一起抗戰的幹部,可他不幹!”
“蒙阿婆都出面了?”白玉霜突然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是漢子麟不幫,而是他感到沒這個能力和臉面。
“玉霜姐!你幫幫金山吧。姐開了山莊,一定認識好多好大的官,你找找他們。”
白玉霜看看方圓,想起馬奔馳來,只要馬奔馳出面,馬奔騰縣委副書記,馬躍國市裡主要領導,他們一個電話的事兒。只要他們出面,別說放了回來,那建校的地和小學的權都會還給王金山。然而,白玉霜還有些顧慮,因爲當初蒙飛虎想攀馬家的高枝,有意撮合蒙雪蓮嫁給馬奔馳,被蒙阿婆狠敲了一頓,也讓她這個紅媒很是尷尬。現在,如果讓方圓走這一條路,豈不是讓方圓誤會?
“玉霜姐!你一定要幫我。只要能幫王金山,把地和人還回來,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
“或許只有你能幫他,找馬奔馳…… ”白玉霜話沒說完,方圓就氣得暈了過去。白玉霜見沒有人過來,就把方圓抱上馬背送回漢家。
月色皎潔,晚風習習,窗外的竹葉洗洗刷刷地響,院子裡像是沒有一個人來,方圓確實想吃一點東西,就埋怨道:“不來就不來吧。還都說關心我,愛我。讓我餓死算了!”
天空紅騰騰的一片,越來鉞大,越來鉞低,越來越近——王金山的那匹紅馬兒來到了窗外。這是思念和飢餓帶來的幻覺,她想起來關窗戶,身體像散了骨架的支撐不起來。這院子又會誰來呢?她將雪白的半個身子又縮到牀單裡。要是王金山來,要她死也心甘情願。
漢家大院一片透紅,窗外的一棵樹上拴着那匹馬兒,一個高高的影子拉開了一扇窗,爬了進來,“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