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仍是宮中最熱鬧、最歡慶的夜晚,皇室宗親、龍子鳳孫聚集,壽仁宮華筵初開,燈火輝煌,滿殿綺羅錦繡,笑語喧喧,濃郁的酒香肉香透出琉琉瓦面,直衝雲霄,怕是天上玉帝見了人間這帝王家的和樂繁華,也不禁要羨慕三分。
皇帝身邊除了皇長孫趙燁和端王長子趙炫,還圍着時常見面的莊王、仁王兩府小兒女,皇帝祖父今日放下萬人之上的威嚴架子,和孫子孫女們擠在一個軟榻上,有問有答,祖孫們笑聲不斷,喜樂開懷,就連太后也顯得比往年精神,讓人抱了趙煒、趙雯兩個雙胞胎到身邊,大人小孩呃呃哦哦不知是誰逗弄誰,總之都笑得高興,皆大歡喜。
小喬看見太后鬢角似乎又白了不少,沒來由地想起周冰雁來,那一位也不知過得怎麼樣?
敬王府的女眷今年仍然缺席,敬王妃身懷有孕不方便,新納娶的側妃高氏賢惠體貼,自願在府中陪伴王妃,敬王一掃往日頹廢氣色,神清氣爽,滿臉和熙的笑容,一看便知小日子過得挺順心如意。
相比於莊王、仁王府的妃妾們,太子府的女眷就顯得沉悶多了,太子妃前前後後幫着德妃娘娘打點事務,妝容雖精緻無可挑剔,面色仍稍嫌暗沉,平靜得有點過份,言語不多,田氏、韓氏則像兩個木偶人,不說也不動,除了需要應景,時不時露出一個笑容,其他時候基本可以當她們是透明人。
小喬看着就覺得怪怪的,弄不清楚這是怎麼了。
她自生下雙胞胎之後很少能出門。老老實實、安安心心呆在王府裡調養身體、相夫教子,青梅、海棠放回家去過她們的小日子,與外界各方面有關聯之事全部交由雪柔(小羊)、雨潤(小鹿)掌管,相當於小喬放在外邊的眼睛和耳朵。但端王一直就嫌小喬操心太多,不想讓她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胡思亂想,花費精神心力。因而時常會想法子遮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不讓她知道太多,包括太子府後院那件妻妾爭寵、殃及子嗣的糟心事,尋常人不懂,端王豈會沒察覺?因那事發生在小喬生雙胞胎之際,那時太子和太子妃正守在端王府祈求她母子平安,鑑於小喬慣常肯認下人情。怕她過意不去,端王壓下不提罷了。
宴席上,小喬循例向太后、德妃等後宮妃嬪一一敬酒,輪到太子妃這邊,特意關心地小聲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若是太累了可歇着。餘下的事自己可以替上。
太子妃微微一笑,也輕聲說:“因忙亂間吃了半盞冷茶,覺得胃裡寒涼,如今已無事了。弟妹帶着煒兒和雯兒呢,夠你操心的,凡事都有我,你且安心坐着吧!”
說完將杯中酒一飲而進,微笑着朝左右兩邊看了看,田氏和韓氏俱都垂下頭去。裝作不在意二人說些什麼。
太子府裡,太子就是她們的天,這個天溫潤多情時令人神魂迷醉,一旦狠厲刻薄起來也足以讓人摧心斷腸,太子妃不敢多嘴,田氏、韓氏更是噤若寒蟬。三個女人已是同系一根線上的螞蚱——太子府內事無論誰傳出去,三人同罪!
未登皇位,先奉旨打理國事,朝政掌管了幾年,賢名傳揚四方,豈能讓人笑話英明的太子連一個後院都整治不好!
年夜飯後,年輕人帶着孩子們走出殿外去燃放煙花炮仗,有了點年紀或相對穩重些的則隨着皇帝,坐在溫暖的殿閣內品茶閒聊觀賞歌舞,殿內是絲竹聲聲,輕歌曼舞,一派昇平喜慶,殿外是火樹銀花,光華璀璨,孩子們的歡笑聲自敞開的殿門傳進來,隨之進來的,還有炮仗燃燒之後餘留的濃濃火藥味兒。
皇長孫趙燁每次進宮,由皇帝身邊的內侍照顧,趙炫自從會走路會跑,也和趙燁一樣,進宮便由張童或秦澄領到皇帝身邊坐着,想四處走去玩,專門指派皇帝近身內侍跟隨左右。
這算是個特例,論排行趙炫行四,若論嫡出他也還是排在第三,雖然沒人敢說什麼,小喬心裡仍有些微不安,都不用留意觀察就能看到莊王妃、仁王妃甚至太子府側妃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忿表情,只有暗自苦笑,她也不想的啊,可皇帝要以這樣的方式表示他的疼愛,有什麼辦法?
趙燁七歲,小小年紀規矩學得非常好,一切聽從安排,絕不會擅作主張,趙炫就不同了,規矩他也在學着,但終究還太小,未滿兩歲的小屁孩,只聽從自己的小腦袋指揮,在外邊看完煙花回殿,跟着趙燁走向皇帝座位,走到中途忽然折身跑掉了,兩名內侍不知所措,又攔不住他,也趕緊跟着他跑,皇帝以爲趙炫是跑去左下方席位中找他父親趙瑜,誰知他並不找趙瑜,卻是拐過隔屏,往側殿女席那邊去了。
皇帝呵呵笑道:“這小子,原來要去找母親呢,倒是跑得夠快!”
帶着孩子們出去燃放煙花炮仗的莊王、仁王,還有宗室子弟們也陸續回來,行禮罷,各自歸位,趙瑜看着奉旨出去觀看的張童悄然走回到皇帝身後站定,皇帝問了他一句,他躬身回答,臉上微現笑意,兩隻酒窩若隱若現。
應該是出了點什麼事吧?趙瑜猜想,趙炫和小喬母子貼心,只要遇到什麼新鮮好玩的事兒,他不一定告訴父親,但絕對會告訴母親,這麼迫不及待地要跑去敘說,定是這件事放在他心裡實在太大了,他藏不住。
過了一小會兒,趙炫在兩名內侍陪同下回來了,朝皇帝躬身作了個揖,皇帝含笑點頭,也不扶他,只說了句:“自個兒上來!”
然後看着孫子三爬兩爬地爬上右邊的位子,端端正正坐好,這才摸摸他的頭問道:
“找你母親去啦?”
“是!”
“做什麼呢?”
“告訴母親煙花好漂亮!”
“就這個?”
“呃……”
“不能告訴皇祖父麼?說!”
趙炫抓抓頭,笑容古怪:“打架了!”
皇帝被他的表情逗笑:“你參與了嗎?”
趙炫趕緊搖頭:“哥哥要疼愛弟弟和妹妹,弟弟不能打哥哥!”
皇帝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
轉臉朝着下邊衆兒孫說道:“男孩子打架不足爲奇,但兄弟間爲點小事打起來就不好了吧?小小的炫兒都懂得這個道理,兄友弟恭,各自懂得退讓一步,便可無爭執。”
不鹹不淡幾句,將外邊發生的事兒揭了開去,並未多問張童,也不再追究,只把面前一碟堅果拿給趙炫抓一把,又拈了片果脯給趙燁,然後從容含笑與近邊的宗親繼續閒話。
太子和趙瑜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到底剛纔誰打架了?不好立即起身去打聽,只有坐着等過後再問。
稍後邊的席位上,莊王和仁王互相看了一眼,莊王是埋怨,仁王眼裡卻微有得色。
趙炫所謂的打架,其實是在仁王鼓勵叢恿下,幾個幼童爲爭搶點燃最大最美煙花箱的機會,互相推搡拉扯,太子次子趙炬比較強壯,將仁王長子趙煥推倒在地,自己拿着香枝上前點了煙花,趙煥也是個厲害的,居然懂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爬起來等了好一會兒,趁趙炬仰頭看天上的煙花毫無防備,用力把他推下臺階,趙炬在雪地上滾了兩滾,幸好沒傷着,卻跌痛了,趙炬哇哇大哭兩聲即被仁王以驚擾聖駕爲由喝停,廊下侍立的太監和宮女們趕緊哄着,趙燁也上前安撫他幾句,便一起回來了。
其實若論過失,當怪莊王和仁王等人,帶了孩子們出去玩又不看管好,有失長輩之責。
太子知道後自是氣憤,四個兒子,長子體弱,兩個侍妾生的也瘦小得不像話,唯有次子趙炬長得健壯結實,沒病少災的,他喜愛趙炬的程度幾乎超過了趙燁,就這麼被仁王父子欺負了去,豈不心痛!
皇帝卻只問過張童幾句便不再追究,也不怪罪仁王,就放着事情過去了,明顯偏袒仁王和趙煥,有失公允,太子即使心頭窩着一口氣,還不能怎麼樣!畢竟只是小兒間的爭執,大過年的,大人不好太過認真,而做爲長子和大伯父,在皇帝面前更要顯示出寬仁大量之態,這是皇帝願意看到的。
過完元宵,年節就算過完了,開始正常上朝議事,皇帝不知轉了什麼心思,讓莊王、仁王參與朝政,學習管理百官政務,莊王才學不俗,往翰林院去督促文史編輯考較,仁王愛馬,對馬匹頗有研究,從小好騎術懂些武功,也研讀過兵書,派去兵部,領了個監察邊防兵餉軍資發放情況的差事。
像是專門與太子作對似的,短短一個月內,仁王竟然找出好幾項軍資短缺或兵餉遲緩發放的證據,其中一樁便是端王上表欲組建巡防東境的驍騎兵營,早已獲准卻久未領取到軍資,有名無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