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章 明卷一笑
黃昏。
花城觀景樓上,褚師鈴,冷花兒,樓無樓,慕容花城四人靜默並立,遠望落日。
冷花兒忽笑道,“樓木匠,鳳皇,你們蓋這觀景樓可有勞民傷財?”
慕容花城爽朗一笑,回道,“勞民是民心所求,傷財絕無。所有支出全歸慕容家,若老酒鬼懷疑,可以去做個民意調查。”
冷花兒豈是真要糾纏此個,轉道,“哈哈,你跟着老臭蟲叫我老酒鬼,爲何卻不跟着我叫他老臭蟲?”
慕容花城悠然一笑,道,“他不臭。”
“哈哈哈。”
樓無樓道,“放下勞務,閒暇來此一覽,眼界始開,心胸始大。”
慕容花城聞言詰道,“哎喲,說到閒暇,你們可謂是此中人,但不知如此閒暇的你們是如何餬口的?”
冷花兒聞言飲了一口酒,朗聲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個就不用鳳皇操心啦。不過當年我落魄到汝陽城裡,要不是遇到南宮莊主,我非要飲上幾壇杜康酒,恐怕…若是有樓木匠的一番手藝,也真不賴。哈哈哈。”
褚師鈴緩緩道,“江夜和白衣頗有些資產,都拿來用作週轉。至於其他來源,正如二師弟所言——取之有道。真有需要厚資的時候,我們自然也能想出辦法。但想來現在是無須爲此傷筋動骨的。”
“正是。”樓無樓打趣道,“除非大宗師非要跟我們拼財力。”
“哈哈哈。”冷花兒笑過一陣,又岔開話題道,“我看也有幾多對了,也不知誰先給我們發喜糖?”
慕容花城跳上欄杆,翹着雙腿笑道,“我看是川大哥和尺素,你們說呢?”
樓無樓道,“我們有必要在此談論這麼無聊的問題麼?到時候自然知道。”
冷花兒走過來批評道,“喂,樓木匠,你只會蓋樓麼?連這都不懂?我告訴你,後知後覺會受人所制,我們在此談論誰先誰後,就是爲了個先發制人。”
“制什麼人?”褚師鈴木然問道。
冷花兒被問住,一下子竟答不上來。
慕容花城道,“如此一來…我們似乎真的純屬無聊。”
樓無樓哈哈一笑,道,“飲酒吧!”
褚師鈴卻道,“我倒覺得是琴子和百媚。”其餘三人一時愣住,一副不可思議之狀,褚師鈴攤攤手,“我覺得既好奇了,就該說出來,不是麼?”
冷花兒揶揄道,“大師兄,你這…叫後知後覺麼?”
“嗯?”褚師鈴迷糊道,“有問題麼?”其餘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褚師鈴卻又道,“我感覺還好。”
其餘三人終於無可奈何,轉過身去。
“喂?”
小竹林裡,同樣是傍晚,川老頭子等人已做好飯菜,川江夜和凌尺素、阿虛谷已坐在位子上。
川老頭子和川父川母也坐了下來,川老頭子笑道,“難得小竹林有客,小師父,今晚是齋菜宴,開動吧,呵呵。”
阿虛谷禱告一番,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有勞各位了,請。”
六人開動,川老頭子吃下一口菜,問道,“就你們三個回來麼?白衣呢?白衣已許久沒有回來了。”
川江夜回道,“他們都還有事在身。不過阿叔,白衣在安排吹煙隱居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了麼?”
川老頭子點點頭。
凌尺素笑道,“白衣雜務纏身,但我想很快就會見面了。”
川江夜笑道,“尺素說的是,這次本來靈秀和無心也打算一起回來的,但因放心不下多海,無心半道改變主意去亭臺山了。”
川母聞言不無擔心道,“亭臺山?那不是天姥醫者住的地方麼?多海是有什麼狀況要去亭臺山?多活潑的一個姑娘,怎麼突然要去…”
川江夜急忙打斷道,“乾孃,您不用擔心,多海只是身體抱恙。去天姥醫者那裡是因我們跟亭臺山熟絡,更方便一些。何況天姥醫者醫術高超,多海到了她老人家那裡,自然會好得快些。”
川父川母原本就是老實人,聽了這番安慰,倒也覺得不必擔心了。川老頭子曾是封刀天下的洛藍,雖不似洛青那般汲汲營營,是嚮往平靜的人,卻是機警得很,察覺到凌尺素眉間飄過的一點愁緒,早已心知肚明,笑道,“大嫂安心吃飯,夜兒他們個個了得,我們就不必操心咯。”
川父便也笑道,“正是正是,你這一擔心,幾乎把我的心給揪出來咯。”
衆人便笑了起來。
阿虛谷清笑道,“多海姑娘蕙質仁心,我佛慈悲,必會佑她,善哉善哉。”
“嗯。”凌尺素接道,“多海是吉人自有天相。”
川江夜起身轉入儲存室拿了兩壇竹葉青回來,笑道,“團聚之夜,豈能無美酒!”即又對三位長輩道,“乾爹,乾孃,阿叔,不用戒慮,阿虛谷是半個濟公轉世,不沾葷腥,卻是飲酒的,方纔沒有說明,現在也不遲。”
如此斟好酒,川江夜起身祝道,“爲多海和天下病人早日康復,乾杯!”
翌日。阿虛谷動身去會一笑僧,川江夜和凌尺素並未陪同,約定三日後再會。
三日後,川江夜和凌尺素果然如約到來,並未見到步東亭和檀名女,也不見一笑僧和阿虛谷,故而詢問。
玉吹煙笑道,“一笑和阿虛谷去竹林深處論禪去了,至於畫中眷侶嘛——須得保密。”
川江夜和凌尺素聞言更爲好奇,卻並不糾纏。凌尺素笑道,“吹煙,近日來可有佳作現世?”
玉吹煙眉頭一皺。
“沒有?”
玉吹煙故弄玄虛道,“不是沒有。”
川江夜和凌尺素相視一眼,不解。
凌尺素又問道,“既有,那方纔又爲何皺眉?”
甄秋梧坐在一旁抽着旱菸,悠悠笑道,“吹煙的意思是,你們來晚了。”
川江夜和凌尺素細想,悟出玉吹煙是因“近日來”三字皺眉。
凌尺素笑道,“原是如此。那好,我們就爲遲來各罰酒一罈!”說話間,凌尺素側身一把將川江夜手中的兩壇上好的竹葉青搶去一罈,假裝要開封。
玉吹煙攔道,“咦,用美酒作罰,如何使得。”
衆人齊笑。
玉吹煙將凌尺素和川江夜手中的酒都搶了過來,轉身對子書鴻和曲一帆道,“子書,一帆,我們進去飲酒。”說着便走。
川江夜跟上,凌尺素笑着搖了搖頭,來到甄秋梧旁邊坐下。
凌尺素不免好奇詢問,“秋梧先生,吹煙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啊?”
甄秋梧呵呵笑道,“哪有什麼藥。”
凌尺素笑道,“秋梧先生也要瞞着尺素不成?哎,不過吊着胃口也不錯,到時候難免成爲驚喜。秋梧先生,跟我講講阿虛谷和一笑僧的會面如何?”
“敢情好。”甄秋梧笑道,“你仔細聽來,待我說成故事。”
凌尺素一拍手,笑道,“妙!尺素洗耳恭聽。”
在裡頭,玉吹煙也同樣跟川江夜講述着,“那日斜陽微落,秋林爽朗,我與子書一帆正在這上頭(玉吹煙指着竹樓房頂)背對着秋梧觀覽晚景。秋梧自然還是斜倚而坐,抽着他的旱菸。就在籬笆那裡,路口最近處的矮坡上,一笑入竹林裡還未歸來,我們便是要看一笑從竹林歸來,描摹一幅《笑僧出竹圖》。”
甄秋梧則道,“他們三人約定描摹一幅《笑僧出竹圖》,我則另有打算。那天我也像現在這樣斜倚而斜坐,抽着旱菸,心中十分有預感。但那種感覺卻捉摸不着,以致於我無法預判訪客會是什麼人——我預感有客將臨,這是他們萬沒有想到的——要說是你們,卻少了一些熟悉感,若說不是,那種熟悉感卻又不時地撲面而來。”
曲一帆接着道,“我們等了許久,心中難免有些許擔心…”
子書鴻打斷道,“斜陽若盡,畫意便退去了,不過我沒有擔心。”
曲一帆看了一眼拆臺的子書鴻道,“‘一笑可真會熬人!’”
四人大笑。
玉吹煙又道,“一笑不負衆望,踩點而歸。”
甄秋梧呵呵笑道,“竟是來了一名清寒客。只見他緩步而行,左手空着,右手握着一卷經書,斜陽照着他,觀之頗爲輝煌。”
玉吹煙又道,“一笑揹着斜陽,拄着入山拐,笑盈盈如彌勒佛。”
甄秋梧則道,“他讓我一時分不清是僧是佛。”
敘說杳杳,已近日暮,阿虛谷和一笑僧青衣歸來,甄秋梧和玉吹煙兩人拿出各自已完成的兩幅畫。
先看《笑僧出竹圖》:玉吹煙潑墨十里,風格豪放,畫中笑僧拄杖含笑,竹林青衣一筆勾勒,得“吳帶當風”,畫中人則躍然紙上,似動非動,襯托出夕陽竹林的靜謐。夕陽背景卻是曲一帆的手筆,初日晴霜,使墨色更開朗,加子書鴻之霧氣,雖點綴不多,卻少之不得。
凌尺素道,“動中有靜。”
再看《寒僧化佛圖》:畫中阿虛谷手捧經卷,面含金華,全身青衣貼在身上,卻似自然貼身,看不出有風,細看才發現竹林一枝折斷,滯在半空,讓人恍然大悟,頓覺清風拂面,令人昇華。
凌尺素笑道,“靜中有動。”
玉吹煙不服道,“此番我們加起來都被秋梧殺退了。”
一笑僧笑道,“阿彌陀佛,貧僧不如小師弟,該然該然,善哉善哉。”
阿虛谷雙手合十,靜靜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畫亦是如此。秋梧老先生勝在偶然處,無關其他。”
甄秋梧呵呵笑道,“阿虛谷一語道破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