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日,那安樂侯因爲得罪了一個在街頭賣弄術法的道士,被其下了法咒,那夜當晚,他唯一的兒子便高燒不退,這人四處請了大夫,來看過時,卻都是束手無策。”
“其實此事說出來,還是安樂侯沈威那廝過於仗勢欺人,只是嫌棄那道士長得醜了,又不長眼的攔在自己轎子必經之路,並任由家丁與其一通暴打,這才遭其懷恨報復。”於冰一五一十的向七妙講來:“那日我正率毒宗弟子出門採買些藥品,過古庸城時,見到了這安樂侯重金聘名義爲其字救命的告示,本來嘛,這世俗上的事情,我們這種人是犯不着管的,但我聽了街頭巷尾議論,心知此子中的乃是道家術法,一時技癢,便動了與此道士一較高下的念頭…….”
七妙聽得皺眉,又感無語,心道這於冰看上去深沉寡言,怎得這麼容易衝動,有一會兒沒一會兒的技癢,這些苗人大概是被漢官壓迫的久了,倒是十分的爭強好勝,自己與其相處當注意此點,沒露出小覷其本事的神色。
於冰接着道:“我見到那孩童的模樣,心中便是瞭然,只見其高燒不斷,額堂現出青紫色,脈中一縷熱氣直襲心脈,這必是有人在十幾裡內開壇做法,詛咒此子,幸的熱氣還沒有侵入進去到心臟裡面,不然神鬼難救,我當即便用本命法寶玉麋蛇咬住此子經脈,將那股熱力深深吸了進去,並用功力將其煉化……”
七妙嘆氣道:“如此,那名施術的道人被破了法術,不死也是殘廢了?”
“沒錯,幾日後,官府在離此地十幾裡遠的一處破廟中找到一個穿着邋遢的道士,見其手腳潰爛,不知死了多久了……”於冰點點頭,倒不以此人生死爲意,似乎在他看來,施術者技不如人,便要時刻做好喪失掉自己性命的準備,他又說道“而安樂侯家那娃娃經我救治,當即便退了燒,靜養幾日後痊癒,這之後我住在侯府內住了幾天,又給他們父子分別開了些宜補身子的方子,那安樂侯很尊敬我,便送了這能自有進出古庸城的令牌與我。”
“這道士…….”七妙想了想,終於還是把情有可原四個字咽在了肚子裡,他在南疆久了,知道苗人大概都是於冰一樣的心思,好強,敏感,對漢人總有一種不信任與提防,想那安樂侯其實也是苗人,且是幾代名聲煊赫之家,不然於冰就是以何種原因,也不大會去救他的兒子。
他轉了轉心思,說道:“安樂侯在此雖一不管錢糧,二無兵權,但卻是連州府也不敢得罪的土皇帝一枚,因而誰也不想擔那激化漢苗雙方,再啓戰端的罪責,故而無人敢在平時一阻沈威動作,於兄得了這塊令牌,出入這古庸城,確實大有好處。”
於冰不以爲然道:“便是沒了這令牌,尋常那幾個漢官守軍,又有誰攔得了你我二人,只不過於某還算是曉得分寸之人,爲了魔主吩咐過的事情,情知不宜將事情鬧大罷了。”
七妙點點頭,忽然趁機問道:“於兄,先前可是下蠱在那守軍身上了?”
於冰點點頭,反問道:“七妙真人莫非動了惻隱之心?”
“這……唉!”七妙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不吐不快,說道“於兄,先前你拋令牌給那守門攔路之人時,我見其上隱約有一層煞氣,心知你在上面下了蠱,後來那官兵接了,便是中蠱無疑了,想那小兵只是唐突了些,言語還算客氣,也有幾分惻隱之心,你又何必和他一般計較?”
“哈哈哈哈…….”於冰忽然大笑起來。
兩邊路人紛紛側目,看到這個面帶兇相的漢子帶一柄鋼刀,都嚇得退避兩旁,唯恐自己躲不及,被其傷到。
“七妙兄,你可知這古庸城之命名由來?”
七妙被他這麼一問,愣了下,他在此南疆生活二十餘年,古庸之名,如何不知,當即答道:“因爲古庸城乃是在昔日古時庸州之遺址上建立的,故名古庸……”
“那你又是否知道庸州是如何衰亡的麼?”
“這……”此事久遠了,七妙只是隱約知道一些,卻並不確定,那於冰見其沉吟不語,便替他講道:“昔日庸州乃是先朝隋時苗疆鎮守使所築之城,守軍刻薄苗人數十載,土民苦不堪言,終於掀起一股禍亂,燒燬了這庸州城池,後唐皇奪得天下,派大軍壓境而至,殺我苗人無數,又在庸州遺址上建此古庸城,這之後,他們對土民的壓迫更加深重,如今苗人紛紛避入山林之中,艱難求活……”
他忽然直視七妙雙眼,正色道:“七妙真人,你且說說看,此地漢人守軍之中,又有哪個沒有沾過我們苗人的血,哪個能說的上是清白的?”
“唉……”七妙早知苗人性子激烈,卻不想於冰偏激到此,他說得好,卻也有其道理,竟令自己一時無從辯駁。
於冰似乎也怕是傷了和氣,忽然語氣一緩,寬慰他道:“七妙兄,你我身負重大使命,此事你便不要管了,之後那領頭的將軍手上對我們十分恭敬,我便用指頭在他手上劃了一下,幫其解了蠱咒。”
七妙點點頭,心中總算好受了些,只是淡淡的道:“如此便好…....”
這時兩人眼前忽然飛快的閃過一個身影,似乎有一個人看了他們一眼後回身就走,竟自沒入巷口消失不見了。
這人身法雖快,但又如何逃得掉七妙與於冰的眼睛,兩人交換過一個眼神,停住說話,當下幾步趕去時,卻見那乃是黝黑的一條巷子,兩邊是髒兮兮的牆壁,牆上開着一兩扇窗,靠牆的地方堆着零星垃圾,向裡尋去時,竟是一條死衚衕。
七妙上下打量一番,原來此處乃是住家房舍的後面對着一面圍牆,衚衕裡邊那條阻住去路的砌牆也是某人家的花園後邊,這牆比七妙的身子高上不少,他尋思道:“若是尋常人估摸是翻不過去,但若修過幾天法術則是小菜一碟……”
“咦?”於冰看了看一面牆上畫出的符號,點點頭對七妙道:“七妙真人,你我速往古庸南城前去,那裡有我毒宗弟子接應,興許會有什麼關於逍遙宗的消息。”
七妙湊過去看,只見牆上胡亂塗着幾個符號,奇形怪狀,頗像小兒塗鴉,若非有心人,定是難以察覺,他看了看於冰,後者說道:“自我去邙山與魔主相會那天算起,我離開此地也有多日了,按說這幾日裡,這南疆又能發生那些事?咱們先與我宗弟子匯合再說吧!”
言罷,他率先抽身離開這條衚衕弄堂,七妙滿懷心思的望一眼居中那面石砌牆,心中狐疑道:“先前跑掉的人也許和這苗疆留下的符號有關,也許,僅僅是一種巧合?”
那面牆的背後,也許就隱藏着先前逃過去那人,七妙這麼想着,卻還是隨着於冰的步子離開了此處。
兩人各使起身法,一時遁速飛快,竟令尋常趕路之人只感到一股清風吹過,卻抓不住二人的身影,那古庸城的百姓經過官府幾條嚴規限制,又抓又殺,又嚇跑了不少人,現在街面上比七妙離開時已經蕭條多了,他感慨一聲,跟着於冰七拐八拐,竟來到城南一處客棧外面。
這客棧外面木牆都已經破爛,整個房子破現頹敗之色,於冰看了看客棧顏色,拉過七妙的手,二話不說,便走了進去。
這客棧規模還算不小,上下都是酒館,大概樓上還有聽書唱戲的戲臺,不過此刻稀稀拉拉只有三四行腳的客人散在幾張桌子上喝茶歇息,店子裡並沒有小二出來招呼,那掌櫃的似乎身兼數職還清閒的不得了,一個人靠在髒亂的櫃檯上,並不打眼去瞅於冰與七妙兩人。
於冰也不理這些人,現身時,見無人過來接應,便忽然平舉手掌,吹出一陣白煙來,那幾個客人並掌櫃的猝不及防,被這煙霧一撲,登時人都變得傻傻癡癡起來,於冰使一個眼色,嘴脣未動,喉嚨裡卻發出一股奇怪蒼老的聲音來:“去把大門關上…….”
他吩咐那幾人道,掌櫃一臉直愣愣的樣子,徑直走到大門口,放下酒旗,安置大門與窗戶上的門板,一邊擺攤賣炊餅的小販奇怪道:“掌櫃的,你這生意再差,也不至於大中午的便關門吧?”
那掌櫃的自顧自做着事情,安好門板,便進入客棧,一把將門栓放下,買炊餅的小販不見其搭理自己,正好笑間,忽然見一兩個軍士急衝衝的跑過來,朝他大喊道:“小王、小王,你家兄弟不知怎的發作起惡病來,現在快不行了,你趕緊來看看吧!”
啪的一聲,那買炊餅的小販手中本端着不少的東西,都呼啦一下摔在了地上,他六神無主道:“俺兄弟今天不是好好的看着城門,怎的突然出了事?快帶路,快帶路,我要去看他!”
幾人匆匆而去,卻有另一人悄悄探出腦袋,不懷好意的打量這間客棧,這人世間的悲苦善惡同時上演,只是身爲演員一人的七妙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