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斑駁交錯的光影裡,王老頭扶着牆壁一步一步地繞着走,從客廳走到飯廳,從飯廳走到廚房,再從廚房走到廁所,從廁所走到臥室……
房子面積不大,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很艱難。
像是一椏即將下落的樹枝,強撐着那口虛無的氣……
哪怕,下午那些人來的時候,他還是老當益壯精神矍鑠的模樣。
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在宜家的時候。
卿卿說:“我想要在客廳裝水果吊燈,這樣偶爾厭食的時候看到,就會有食慾了啊!?”
王老頭瞄一眼吊牌的價格,嘟嘟嚷嚷拉着老伴離開:“這個水果吊燈這麼醜,還比那麼蓮花形狀的貴二十八塊錢,都可以當半個月的早飯包子錢了……”
卿卿面無表情:“哦。”
然後,幾個水果燈現在在客廳閃爍着食慾的光。
逛網上商城的時候。
卿卿總喜歡看那些代購:“這個韓妝抗衰老的牌子感覺不錯誒,一個小瓶也只要一千塊。”
王老頭瞅一眼,作捂緊錢包狀:“這哪兒有說得那麼好!都是騙人的!生老病死!老是正常的啊……你老了纔好看嘛——”
“哦”一聲,老太太雲淡風輕,“可我不是爲了好看,我就是想買而已。”
胸口起起伏伏,王老頭乖乖清算購物車。
收到酸甜送的極品徽墨的時候。
老太太時而望望雪白的牆壁,時而望望素色的窗簾:“我是寫在牆上好,還是寫在窗簾上好呢?潑墨大作啊啊啊!好激動怎麼破!!”
“怎麼總像個小孩子一樣。”
先是嫌棄了一句,王老頭繼而給她捲起襯衫的袖子,一邊遞上墨水一邊叮囑:“別弄到身上了,體諒體諒我,墨水不好洗。”
“麼麼噠最愛你。”
“吧唧”一聲親了老伴一下,老太太握着毛筆朝窗簾發起進攻。
背影嬌俏靈動如十幾歲的小姑娘。
而那墨色的字體,更是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王老頭現在仍然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後,明媚的陽光從樓前梧桐的縫隙中投下斑駁的影。
那份充滿溫暖熱意的敞亮,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白熾燈人造燈無法相當的。
當然,更不可比擬的,大概是……
那個時候,卿卿老太太的回眸一笑,粲然壓桃李
亦壓了她身後絕美悽豔的詩詞佳句……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皺巴巴的手翹成蘭花指,王老頭左右交疊着,嘴裡的黃梅小調不自覺地哼了出來。
“看那個小軒窗外喲,伊人正梳妝,相顧那個無言喲,是卿卿卿在笑……”
像是在哼唱內容,也像是在哼唱他和卿卿從江南水鄉考來a市,安居紮根相濡以沫的一輩子……
“千里孤墳斷腸處,明月在看……”
王老頭的聲線顫得極爲厲害,指尖更是裹挾着失血的白。
“有你的一輩子吾身已走完,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