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家忙裡偷閒抱怨着眼下不得安逸的苦日子的時候,一個人正好走過來,看到這些人坐着不幹活,大聲道:“都在幹什麼呢?活都做完了嗎?老爺我一天花一個大銅板僱你們,還管兩頓飯,是讓你們來聊天的?還不快乾活!”
來人雖然也是一身農人打扮,但是衣服卻乾淨整潔,而且還趾高氣揚,看起來格外讓人討厭。
“劉老爺,我們都已經做完事情了,地裡面的黃連都收完了,再收要到明年咯。”
“不就是一天一個大銅板嘛,成都城裡面新開的紗廠一天給三個大銅板呢!”
“是啊,劉老爺,咱們的工錢該漲漲了吧?再不漲,咱們就去婆羅洲種橡膠樹了。”
農人們嘴裡一口一個老爺,心裡面卻是不服氣的。劉家老六劉宗賢是真老爺,堂堂大明朝廷九品芝麻官,還有秀才功名。你劉宗英算哪門子老爺?那個秀才是清朝的,眼下大明覆闢,不認清朝功名啦!
劉宗英冷冷一哼,臉色陰沉無比,剛纔還在嘮叨的農人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擁有六十畝水澆地,四十畝種黃連的坡地,還開了一個磨坊和一個酒坊的劉宗英劉大資本家現在雖然不是士紳了,但是劉家在安仁鎮上的積威猶在,他六弟又是九品芝麻官。這些升斗小民還真惹不起他。
劉宗英沉着臉道:“不想做了是吧!不想做就滾蛋……去成都,看看那些廣東人開的紗廠要不要你們這些粗手粗腳的莊稼漢?想去婆羅洲就更容易了,去安仁鎮衙門報名就是,你們報一個名,鎮上的官老爺起碼就有十幾塊錢的回扣!不過你們就苦了,一路風餐露宿,還要漂洋過海,沒到地方就得死兩成!到了婆羅洲還得和土人打仗,你們這些人能拿槍使炮嗎?可別把一家老小都丟在萬里之外!”
實際上,劉宗英的這番話真是好話!在眼下的廣東、江南。由於工業化的發展和出洋出關的人口日多,農村的勞動力價格的確在上漲。別說一個大銅板,就是翻一倍也僱不着人了。但是在四川,勞動力還是非常富裕的。一天一個大銅板,一年扣除春節就得給350個大銅板,摺合銀元3塊半,還管兩頓飯(當然是沒什麼菜的)。比起原來當佃戶的時候賺得還稍多一些呢。所以真不愁招不到人。
“既然收完了連就再除一邊草,然後就收工吧!老爺我今天高興。晚飯給大傢伙加菜,有魚有肉!”
說完了話,劉宗英哼着小曲就走了。別看他剛纔兇巴巴的,其實心情是好的沒話說。今年黃連的收購價格比去年翻了一倍還多!而且收貨的商戶直接到了安仁鎮上,不用他把黃連運去成都了。他已經粗略計算過了,光是這四十畝栽黃連的坡地,就能有兩千元的利潤,真是發了!看來接下去又要再買些土地了,手裡的現錢很快就能過三千。上好的水澆地至少要買四十畝,還要買牛,另外再開墾些坡地出來種更多的黃連……
劉宗英走了半晌,這些聚在一起的農人才有人說話:“這劉老爺怎麼發善心了,請咱們吃肉吃魚?”
另有人道:“他是發財了,劉家這兩年真是越來越興旺了,可咱們的日子還是那麼苦。到底是爲什麼啊……”
……
四川大邑縣代理縣令王安國這些日子卻很煩躁,他也是秀才功名,在四川省第一次科舉考試中的成績很好,是整個成都府的前十名!所以被委任了代理大邑縣令一職。雖然是代理,但也已經讓他這個24歲的前清舉人飄飄然自覺昇天了。要知道和他同榜中秀才的那些人,大部分都還是八品、九品的芝麻官呢!他卻已經是堂堂正七品代理縣令。而且大明現在實行的是本地人做本地官(府以下)。所以整個成都府的縣令都是代理的,這個代理變成正式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時候,他可就是從六品的縣令了!在仕途之上,他算是比同齡人先行了一步,而且還可能步步領先!將來封疆入閣,也是有望的。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頭疼的要死。大明行的是秀才爲官。沒有吏員的體制。原先維持地方政權運作的師爺、書吏、捕快、衙役等人,現在都有秀才和武秀才充任。但是這些考場上出來的人物的辦事能力卻實在不敢恭維!之前離職的那些吏員,又在暗地裡使了不少絆子。
更讓王大縣令感到不便的,還有大邑縣士紳體系的崩壞——現在可不是亂世了,士紳們的權力基礎又變回了功名而非武力,頂多養幾個看家護院的打手,誰要是敢私蓄軍隊,那可是造反的罪名!可是朱皇帝的科舉改革,卻讓相當一部分士紳失去了參加考試的資格。而沒有功名的白丁,如何敢稱士紳,如果敢統御地方?
好在被派到各個鎮公所去做芝麻官的秀才,大部分也是原先士紳集團的一分子,這些人對地方上的情況也比較熟悉。再家上縣公局的成立,又將一部分地方有力人士整合進了統治集團,所以忙亂了幾個月後,總算把局面給穩定下來。四川省派來的巡查官往來了幾回,都還比較滿意,這個代理縣令算是坐穩了。
可是現在,大邑縣在他的治理之下,卻出現了土地迅速集中,地主大量退佃的情況!
土地兼併沒什麼,這個問題困擾中國少說也有好幾百年了。而且前明、僞清還有眼下的新明,都不怎麼抑制兼併。真正讓他感到扎手的是愈演愈烈的退佃風潮。其實退佃這事兒一直是存在的,不過並不是很嚴重。因爲在過去,官府並不下鄉,農村實際上是由士紳統治,絕大部分的土地都集中在士紳手中。而士紳是不大會親自經營土地,都是將土地出租給佃戶。所以退佃的事情並不多見,鬧出來的糾紛也不多。
可是現在這兩年,由於官員田產登記、土地清查、田稅一刀切等政策的實行,特別是科舉設置年齡上限之後。使得許多地主(主要是失去士紳身份的地主)要麼出售土地,離開鄉村。要麼收回田地,僱人耕種。而退佃過程中,又出現了無數糾紛,而且還時常鬧出械鬥,隔三差五還會出個人命官司。不是佃戶打死了田主的家人,就是田主逼死了佃戶。而佃戶的族人又把死人擡到公堂上來,要他這個縣太爺決斷——雖然眼下大明的大部分縣太爺是不管審案子的。但是成都府所屬各縣的判官還在集中培訓,暫時沒有上崗,案子就只能由縣太爺們胡亂判定了。
而今天縣衙大門剛一打開,安仁鎮首富劉宗英又送來了土地買賣的文書和地契,要求過戶。還一紙訴狀,將拒絕退佃的安仁鎮佃農王小三告上了公堂,要求縣衙派遣衙役驅逐王小三一家……
“怎能如此爲富不仁!這個劉宗英難道就不怕激起民奮嗎?”
王安國在他的縣衙裡面書房裡面轉來轉去,嘴裡唸唸有詞,說得都是對劉宗英不滿的話兒。不過不滿歸不滿,他可不敢駁回劉宗英的訴狀。因爲這位劉首富是大邑縣公局議員!還入了大明保皇會。雖然不是官身,但是卻有監督彈劾官員權力。現在他提出的要求雖然不合人情,卻合國法!王安國要是不依法行事,縣公局一準彈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