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的!”
買賣城,小小的博克多汗王宮寢殿裡,奕欣啊的一聲發喊,自炕上坐起,心悸猶自未停,臉色慘白,汗流浹背。
“萬歲爺是噩夢了?”
身懷六甲的蘭妃葉赫那拉氏也醒了,一邊拍着奕欣的背幫他順氣,一邊問道。
當然是噩夢,混到眼下這個地步,再能做美夢就真是沒心沒肺了。
奕欣兩眼發直,夢境還在他腦中裡縈繞着。
在夢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爲了大清,爲了祖宗,在買賣城同十倍百倍的強敵苦戰到死,也算壯烈。這已經算不得是噩夢,而是就快成爲現實了。眼下已經開到買賣城南面的明軍多達六七萬,還是一水的新式陸軍,雙方已經打過幾場前哨戰了,結果都是明軍取得壓倒性的勝利!現在買賣城內大部分的俄軍又要撤走,城破當然只是時間問題了。
而真正讓他汗流浹背的是蘭妃母子日後的遭遇。在夢中,他最愛的蘭妃被穆拉維約夫帶去了伊爾庫茨克,安置在一所裝飾華麗的莊園當中,衣食無憂還有人伺候。在那裡,蘭妃替他生下一個兒子,眉眼口鼻都和他一模一樣,極爲可愛。而穆拉維約夫對蘭妃母子也算照顧,還給沙皇寫信,請求沙皇冊封蘭妃所出的兒子當俄國侯爵。如果夢就到此爲止,倒算是個美夢了。
可是隨後的夢境卻讓奕欣心悸不已,正當蘭妃母子在伊爾庫茨克快樂生活的時候。萬惡的大明帝國主義又入侵了俄國的東西伯利亞,穆拉維約夫指揮軍隊在貝加爾湖畔和明軍決戰。可惜寡不敵衆戰死疆場。而蘭妃母子的好日子也到了頭。跟着逃亡的俄人一路向西。在途中碰上了強盜打劫。蘭妃攜帶的財物全部被搶走,本人也被姦污!更可怕的是證明蘭妃母子身份的穆拉維約夫所寫的信件也全部丟失。結果被西西伯利亞當地的俄國官員當成了普通八旗子弟,分配進了一所貴族莊園當農奴!
不過噩夢還沒有結束,爲了讓兒子能有一口飽飯吃,蘭妃每天晚上還要去陪一個又老又醜的俄國老管家上牀!可即便是這樣的生活也過不安穩,一個女奴販子看上了蘭妃的美貌,花了幾十個金盧布買下她,送到了彼得堡賣進妓院。而自己和蘭妃的兒子則一直留在西西伯利亞當農奴,不到10歲就下地幹活,也沒有唸書的機會,農奴制廢除後又給俄國地主家扛長工,活到40歲就染病身亡,沒有結婚,一輩子孤苦伶仃,窮困潦倒。而這個孩子死去的時候,已經快60歲的蘭妃早就年老色衰,被趕出了妓院。在彼得堡的貧民窟裡面討飯……
看到自己妻兒這等下場,奕欣忍不住就放聲大哭起來。然後就醒了。
喘了好一陣氣。奕欣將蘭妃摟在懷裡,低聲嘀咕道:“朕不放心,朕真的不放心你們母子啊……”
可是不放心又能怎麼樣?丟開買賣城的三四萬八旗兵和蘭妃一起去伊爾庫茨克去彼得堡嗎?就算奕欣不要祖宗不要大清了,俄國人也不會答應的!他這個大汗雖然說什麼都不算,但卻是買賣城裡面幾萬八旗兵的主心骨,他要是跑了,下面的人誰還有心思打下去?
這個道理,葉赫那拉.蘭兒又怎麼會看不透呢?她依偎在奕欣懷中,柔聲安慰道:“皇上,您別想那麼多了,這個買賣城是天下少有的堅城,花了一年多時間動用了二十萬軍民才修起來的,就算有百萬明寇也別想打破!妾身就在伊爾庫茨克等着皇上的好消息!”
奕欣無力地搖了搖頭:“守不住的……廣州沒有守住,荊州沒有守住,北京沒有守住,連盛京都沒有守住。這個買賣城有多堅固?能夠比得上北京城?俄人把我們旗人頂在這裡,其實就是爲了減少他們自己的傷亡,也是爲了多拖延些時日罷了。他們在西邊和土耳其帝國打起來了,搞不好英法都要捲入!他們俄人的重心終究是在西邊,只要西邊能大勝,哪怕在東邊輸一點給大明也無所謂,所以……”
他沉默了半晌:“所以你還是去歐洲吧,不要在伊爾庫茨克呆着,那裡不安全啊。去彼得堡吧,朕讓老七陪着你一塊兒去,朕還有幾十萬兩內帑,你都帶着走吧……省着點花,該能讓你們母子倆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奕欣當然不知道蘭妃肚子裡懷着的孩子的性別,只是他太想要個孩子了,所以才一直說“母子”。
“皇上,您要振作些啊,我大清的將來可都……”
“大清沒有將來了!旗人也沒有將來了……”奕欣苦笑了起來。“不過愛新覺羅家族還有將來!”
他嘆了口氣,看着蘭妃的凸起的肚皮:“朕現在的所作所爲,不是爲了復興大清,也不是爲了幾十萬旗人婦孺,朕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朕能管的,就是愛新覺羅家族,就是你肚子裡的孩子。蘭妃,你一定不要讓朕失望,一定給朕一個兒子!”
蘭妃摸了摸肚皮,重重點頭:“皇上,一定是兒子!將來的大清天下……”
奕欣皺起了眉頭,認真地看了蘭妃一會兒,搖搖頭:“蘭兒,沒有大清天下了!朕不希望朕的兒子再爲了什麼恢復大清天下把一輩子都搭進去。知道了麼?”
蘭妃點了點頭:“妾身知道了……”
這話真是言不由衷啊!葉赫納拉.蘭兒在心中暗暗發誓,哪怕自己生的是個女兒也要讓她去禍亂逆明天下,如果是個兒子,那更是要和朱逆幹上一輩子。也不求恢復大清江山,但就是不能讓逆明好過,絕對不能!
……
此時此刻,在買賣城內的一所小宅院內,奕欣的老師卓秉恬正坐在院子裡,曬着太陽,和藹地向前來告別的子孫點頭。
儘管奕欣也命他撤出買賣城千萬伊爾庫茨克,但他還是堅決留下來和奕欣共存亡,他現在的身體不好,就算不死於亂軍,也多活不了幾日,死在買賣城內還可以得個忠臣的名譽,何樂不爲呢?
不過他的子孫們不能死,他們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一個穿着長袍馬褂還留着辮子的小男孩走到卓秉恬跟前,施了一禮,脆生喚着爺爺,正是他的寶貝孫子卓景仁。
“景仁吶,給曾爺爺磕個頭吧,以後要聽曾爺爺的話,知道了嗎?”卓秉恬指着身邊的一個穿着件髒兮兮的紅袍的老者,笑道。這紅袍老者,正是被奕欣扣留至今的曾國藩。
“見過曾爺爺。”卓景仁乖巧地給曾國藩又施了一禮,惹得後者呵呵笑了起來:“靜翁啊,您的這個孫子,以後就跟着我吧,我看他天資聰穎,又懂禮貌,將來的前途不在你我之下啊。”
卓秉恬卻擺擺手,認真地道:“滌生,景仁這孩子將來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做官了!”他苦笑一下,淡淡地道:“我已經把祖上的手藝都教給他了,將來或許可以重操舊業,開個醬園也不錯。”
原來卓家是開醬園出身的,在成都有個“廣益號”醬園,不過在卓秉恬這一代已經衰弱了。這醬園如何有當官來錢快?
曾國藩點點頭,沒有說醬園不好,而是換了話題道:“靜翁,那其他人怎麼辦?真要讓俄國人安置?”
卓秉恬道:“樗兒和我一起守在買賣城,也算對得起皇上了,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成器,就讓他們去俄國呆着吧。”他看看曾國藩,“滌生,你暫時也只能去先去俄國當個‘蘇武’了。過你和我們不一樣,你背後是大明,雖然和俄人爲敵,但卻是一家列強,等戰爭結束了,總有脫困的一日,到時候就是蘇武第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