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黃浦江畔,現在雖然不再是帝國主義的租界地,但是城市的發展卻比歷史上更快更好了。開埠不七八年時間,一座中西合璧風格的都市就崛起於東海之濱了。而黃浦江西岸的外灘,則是整個上海最爲繁華的所在,已經有了十里洋場的稱謂。數十幢在這個時代可以算是“摩天大廈”的西式樓房已經佇立在寬闊的柏油馬路一側。這些大多都是事業蓬勃發展的中外商行的地區總部,包括朱系五大洋行(含塞古爾行)、廣東十三行,還有如怡和洋行、寶順洋行、和記洋行、旗昌洋行、羅德里洋行、威廉洋行、東藩匯理銀行、巴林銀行在內的一大批真正由西方資本所控制的洋行,都先後在上海灘投入巨資興辦產業。
沿着和黃浦江成t字形排列的七八條大馬路,同樣是繁華的不行,商館酒樓銀號錢莊賭場妓院鱗次櫛比,大街上往來的行人都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了。一輛輛做工考究的四輪馬車往來行駛,還時不時在馬路上擁堵起來,排成了長隊。
同這些洋行大樓和各式商館等等一起出現在黃浦江畔的,還有吳淞江兩岸的上百家西式工廠——吳淞江就是後世的蘇州河,現在這條河流兩岸是煙囪、水車(這個時代蒸汽機和水利驅動同時存在,雙方的成本相差不大)林立。河面、江面上滿載貨物的大小木船更是軸艫相連,更有拖着黑煙的火車載着旅客和貨物,出入這座日益繁華的東方魔都。
一艘掛着半帆沙船停靠在黃浦江西岸的泊位上,看見陳舊的船篷,破損的船櫓,打着補丁的布帆,每一個在中國內河航道上跑過幾年船的水手就知道這是一艘惹不起的官船了。所謂官船破、官馬瘦,這個道理在眼下的大明某些地方還是很管用的。
這艘破官船是從江西萍鄉縣開過來的,船篷裡面坐着的官兒名叫敖星煌。是道光12年的進士。朱皇帝起兵的時候這位正好在廣東做官,據說是個大大的清官!而清官的氣節自然是高的,所以不肯附逆投賊,被剝光了幾千兩銀子的積蓄轟到上海去了。還在林則徐的上海洋務衙門裡面當了幾天書辦。後來被滿清朝廷追究失地之責貶官爲民,兩手空空回了老家萍鄉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大明王師就浩浩蕩蕩開來了。這位敖進士可學乖了——他知道朱皇帝的政策,不投降就要沒收土地田產,那是祖宗傳下來的,和道光皇帝沒有一毛錢關係,敖清官如果把祖業敗了就是不孝!敖清官是孝子,不能幹這種不孝的事情。而且敖清官已經被道光免了官職,君臣恩斷,另投明主也就算不得是不忠了。
於是就帶着敖氏一族剪辮附明。他本人也得了一個萍鄉縣令,這個縣令一干就是兩年多,直到光復3年年底還是個從六品的一縣父母之官——現在雖然是一國初興,做官升官都比較容易,但是對敖星煌這個朝中無人。家裡沒有多少錢,而且爲人又有些迂腐的書生來說,想要升官還真是不大容易的。
所以敖星煌這個萍鄉地方官在朱明朝廷那裡幾乎就是個被遺忘的角色,這兩年別說是皇上,就是江西巡撫陸培芳都沒有見過,唯一一次去南昌公幹,也只是見到了江西省副巡撫大人。領受了清查土地和督促萍鄉縣官員田產申報這兩個差事。
這兩個差事辦倒是得很不錯,他本人對萍鄉縣的情況非常瞭解,又有人望,萍鄉當地的士紳、官員都賣他幾分薄面,因而沒有將過多的負擔轉移給小農——萍鄉這個地方不比江南、淮南,這裡是山區。田地很薄,有大量的梯田,產量不高,而且耕種起來非常費勁,如果強要將梯田登記成上田。只怕要有大批小農破產逃亡了。
可能是查田和田產登記的差事辦得很好,在光復三年12月底的時候,敖星煌終於接到了府裡面的通知,讓他去上海蔘加一個什麼工商促進會的會議,據說還能見着皇上,這可是莫大的榮光啊!他一個從六品的知縣依照慣例是沒有資格見到皇帝的。
“老爺,船已經靠碼頭了。”
家人的提醒聲在敖星煌耳畔響起,敖大清官哦了一聲,還是捧着一卷硃批的《論語》在讀着,一點沒有挪窩的意思。
“等老夫讀完這一段在下船吧。”敖星煌捋着花白的鬍子說道。作爲一名正途出身的清官,他自然就讀書視爲人生第一大事的。
可是那家人卻有些爲難地道:“老爺,您還是先下船吧……”
“怎麼啦?就不能讓老夫靜下心來看一會兒書嗎?”敖星煌不悅地道。
那家人咂了下嘴道:“不行啊,剛纔上海這裡管碼頭的官差來說了,把船停在黃浦江的碼頭上是要收銀子的,每個時辰收費100銀元……”
“什麼!!!”敖星煌驚得連《論語》都沒捏住噗通一下掉在船艙地板上了。“停一個時辰的船就要收費100銀元!這是誰定的規矩?告訴他們這是官船了麼?”
“老爺,人家說了,因爲咱們是官船,他們纔打了個對摺收100銀元,要不然一個時辰可就是200銀元了!”
“一個時辰100還是對摺……”敖老爺差點沒有背過氣去,他堂堂一個朝堂從六品命官一個月的俸祿才80元,這回奉命來上海開會的差旅費照例是兩個月的俸祿160元,合着這筆差旅費只夠在上海碼頭上停不到兩個鐘點的船啊!
“管碼頭的是什麼官?叫他來見本官!本官倒要和他評評理,這銀子到底該不該收!”
敖家的家人屁滾尿流的去了,不一會兒帶進來一個穿着官服的九品官,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子,也不知道夠沒夠20,瞧見穿着身打了補丁的官袍的敖老夫子就是躬身一禮:“下官上海港務監督衙門司務陳德才見過敖大人。”
然後他也不等敖星煌問話就自顧自往下說道:“下官知道敖大人想問什麼,只是上海的碼頭除了吳淞軍用碼頭之外都是商辦,無論官私船隻停靠都是要收費的。近日有不少各縣官員所乘之官船抵達,惹出不少糾紛,所以港灣監督衙門才讓下官在碼頭候着,看到有官船就跟碼頭上打個招呼,免了一半費用,還望敖老爺體諒下官的難處,儘快下船,然後讓官船泊往他處。”
“什麼?商辦的碼頭敢問官船收費!?”聽了對方的解釋,敖星煌更是莫名驚詫,上海是什麼地方啊?怎麼這樣啊!官船停靠碼頭居然要給錢,還那麼貴!朝廷威儀何在?
“當然要收費啦,這碼頭是商人出資修建的,就指着收費盈利,如果掛個官船的名義就不給錢了,碼頭老闆豈不要虧死?若是這些碼頭都倒了,上海縣的商稅可就要損失一大筆了。”
陳德才還是滿臉堆笑,好像個做買賣的商人一樣。“敖大人,碼頭上面隨時都有可以效勞的苦力,工價銀子是按量計算的,出租馬車就在碼頭外面候着,敖大人需要的話下官立即幫您去叫了來,出租馬車的收費是按距離計算的,從碼頭這裡到上海縣衙有大約二十幾裡地,需要支付四塊銀元。”
“用不着馬車。”敖星煌趕緊搖手,“本官是帶着轎子來的。”
“轎子?”陳德才笑了笑道,“敖大人,上海縣城和商埠裡面是不許用轎子的,怕堵塞交通,您還是僱馬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