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生,你現在是河南巡撫,我現在也有了一個道員銜,看來朝廷終於開始重用咱們漢臣了,咱們若能在河南打出個旗開得勝,將來準有圖形功臣閣的一日。”
中牟縣城北面的大帳內,剛剛得了個開歸陳許鄭兵備道的江忠源一臉紅暈,興奮異常。此戰是湘勇成立以來的第二戰,之前在長沙不過是守城,現在則是真正的野戰爭鋒。而且還是剛剛拉開序幕的河南大會戰的第一陣,如果能首戰告捷,他和曾國藩沒準就是大清中興的功臣了。
二人手中所掌握的湘勇總數約有三萬,配備了洋槍洋炮,還是由法國軍官訓練的,成軍也近一年,可不是纔開張的隊伍了。這一路北來,走到哪裡都能給人一種和尋常清軍截然不同的嚴整肅殺之氣,贏得了不少讚譽,無形中也拉高了江忠源的心氣。
不過領着河南巡撫銜的曾國藩卻眯着三角眼,皺着倒吊眉,沉默無言,半晌才道:“岷樵,你覺得八旗新軍中的旗員當中可有好相處的麼?”
“旗員?”江忠源怔了一下,前些日子在開封時,他的確常往八旗新軍的大營走動,結識了不少八旗將佐。
“岷樵,河南不是兩江,湘勇也不在林穆翁羽翼之下了。”曾國藩的語氣,平緩沉穩,峻刻深沉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喜怒,不過江忠源還是能夠感受到一股濃郁的擔憂。
“旗人當中可以任事的也不少,鑲藍旗副都統肅順就不錯。”江忠源心想,曾國藩不愧是理學大儒,換別人坐在他的位子上一定在想擁兵自重,但是他卻想着如何化解朝廷和旗人的猜忌。
“肅順大了,愛新覺羅家的親貴,不是湘勇這座小廟能容的大佛。”曾國藩習慣性地眯縫着眼睛,慢慢捋着長髯,面無表情地說着。怕旗人和朝廷猜忌是一回事,把湘軍大權拱手讓人又是一回事!雖然曾國藩爲人審慎,但是功業之心是不比誰小的,這湘軍畢竟是他的本錢。
“正白旗的傅方(剛剛調入)如何?正白旗名義上是僧格林沁親統的,可實際做主的就是這個傅方,可見僧格林沁對其有多信任。”
“傅方……倒是不錯,可就怕僧格林沁不捨得啊。”
“滌生,要不你上個摺子,自請擡旗吧?現在八旗正在擴招……”江忠源忽然提議道。
“自請擡旗?”曾國藩雙眼一睜,愣愣地看着江忠源。
八旗擴招已經進行了好一陣子,不過擴招的對象都是普通的漢回藏蒙等各族青壯,並沒有漢臣大員被擡入旗籍。而在歷史上,漢軍八旗就曾經攘擴過許多漢人的名臣大將。如范文程、洪承疇、施琅等人都是漢軍八旗。
“就我一人自請擡旗?”曾國藩搖搖頭道,“我即使入了漢軍旗,還是擁兵自重,除非……三萬湘勇人人擡旗。”
“滌生兄,如果人人都擡了旗,湘勇就沒有了。”江忠源低聲提醒道,“而且西人顧問巴夏禮日前還提出一個《巴夏禮建議書》給朝廷,建議將旗人轉爲貴族,與漢人一體,融爲華夏之族,以收國族一體之效果。”
“嗯,這個建議書我已經看過了……想法是很好的,只是天下人心已亂,想要籍此夯實我朝根基怕是不易。”曾國藩道,“岷樵,還是找幾個能任事的旗員到湘勇來領兵,以分漢臣兵權吧。”
曾國藩的理想從來就是“滿漢一心,主奴一體”,並不追求漢臣獨大。如果不是林則徐不樂意旗人到湘勇掌權,他早就將一部分兵權交給旗人了。歷史上曾國藩就重用滿洲鑲黃旗的塔齊布爲湘軍第一大將。這個時空,由於林則徐的緣故,滿清朝廷對漢臣的猜忌猶勝於歷史,曾國藩自然將更多的心思用在化解旗人的疑心上面了。
兩個人正商量怎麼向旗人主子表忠心的時候,大帳的門簾忽然被人掀開,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濟大步從外面走了進來。
“滌翁,大哥,發現粵匪的馬隊!”
曾國藩和江忠源同時站了起來,互相看了一眼,江忠源急急問道:“有多少人?主將是何人?他們的兵到哪裡?”
“不知道。”江忠濟搖搖頭,“派出去的夜不收大半沒有回來,回來的人只說遭遇到粵匪的馬隊,其餘就一概不知了。”
這算咋回事?湘軍裡面沒有大隊騎兵,只有少量用於偵察的夜不收,也不是多專業的騎兵,不久之前都是湖南的農夫,勉強能騎馬而已,如果遇上敵人的精騎自然只有死路一條了。
“粵匪……怎麼會有騎兵?”
“該是皖北的捻黨,張樂行部。”門外又進來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相貌極是端正,正是河南按察使袁甲三。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河南知府郭嵩燾,南陽知府胡林翼,還有曾國華、曾國荃、曾國葆等湘軍將佐。他們都是聽到有粵匪馬隊靠近的消息急忙趕來曾國藩的中軍大營的。
“不如退往中牟縣城,背靠城池和逆賊交戰吧。”江忠源提出了建議。
說起來讓人啼笑皆非,現在曾國藩軍中倒是有不少歷史上的湘軍名將,但是這些湘軍名將現在並沒有成長起來,充其量跟着法國軍事顧問學了點皮毛,除了長沙守城戰外,也沒打過仗,野戰的經驗半點也無。若是法國軍事顧問還在,或者可以靠他們來指揮排兵佈陣。但是法國臨時政府的調令也已經到了曾國藩軍中,所有的法國顧問全部撤離,還剩下一些洋教習多是原來西洋軍隊的老兵,根本不能指揮幾萬人的征戰。
所以想來想去,似乎只有守城比較保險。
“這也太怯了吧?”曾國藩不大甘心地道,“三萬湘勇,俱是洋槍洋炮,還是西洋軍官調教出來的,現在只是見到幾個粵匪騎兵就灰溜溜跑到中牟縣城去死守……”
“大哥,還是出戰吧!無論如何都要打一仗,要不咱們來河南作甚?不如舒舒服服留在兩江呢。”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嚷嚷着要出戰。
“滌丈,是得打一打,否則各方面都不好交代。”郭嵩燾也附和道,“僧貝勒讓咱們來探虛實,打一打才知道虛實。若是粵匪主力,僧貝勒也不會見死不救吧?”
曾國藩躊躇片刻,還是同意了曾國荃、郭嵩燾的建議,下令江忠濟、曾國荃、曾國葆三人各領三營湘勇出戰,分三路向西搜索前進。
此時湘軍的編制並不是完全模仿歐式軍隊,而是半中式半歐式,營則是最基本的作戰單位,一營兵約有800到900人,武器是洋槍,有加爾各答廠的褐貝斯,也有佛山出品的仿褐貝斯,通常還配屬兩門9磅炮。營下面則是哨隊,相當於歐式軍隊的連,哨隊下面是棚,相當於排。而營以上並沒有類似於團、旅、師的編制,而是落幹“大營”,這種“大營”並不是正規編制,而是幾個湘軍大頭目所直接掌控的部隊的總代號。如曾國藩的嫡系稱“吉字大營”,江忠源的嫡系稱“楚字大營”,胡林翼的兵叫“潤字大營”,郭嵩燾的兵稱爲“仙字大營”。每個“大營”所轄的“營”數量不一,曾國藩的兵最多,江忠源次之,胡林翼、郭嵩燾的兵較少,各自不過三個營頭。
所以曾國藩並沒有調集他們的部隊出戰,只讓自己的兩個弟弟和江忠源的弟弟帶着九個營頭出擊,其實也是沒頭沒腦的瞎指揮。攏共八千兵還拆成三分,又沒有騎兵遮護,倒真是曾國藩屢北屢戰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