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江山雖然是以八旗爲本,但八旗在三藩之亂時已經朽壞難用,之後雖有過幾次振作,但大趨勢總是在向下。因而這滿清江山先是靠漢人的綠營,後來乾脆靠漢儒士紳自己組建的團練民勇在維持局面。
這個道理,道光皇帝也是知道的。所以前次廣東綠營大鵬右營“棄清投明”的消息傳來,道光便知道大清江山,已經風雨飄搖了。當然他也不是傻瓜,不會相信他的綠營漢官會爲了恢復漢家天下而背棄大清——要真這樣,大清朝在康熙年間就已經滅了!
按照道光的猜測,這一十八個綠營漢官一定是被朱濟世收買的!這朱濟世是海外富豪,有的是錢,而大清朝的漢官們又個個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他們不是有句話,叫什麼“千里做官只爲財”嗎?既然只爲財,那就可以被收買,只是價錢高低罷了……不僅綠營漢官可以被朱濟世“買”去,就是那些讀聖賢書上來的漢官,同樣會被收買!至於捐班那就更不用講了……
既然在朝爲官漢員都可以被黃白之物收買,那麼還在鄉讀書,連個進士都沒有考中的士紳,恐怕就更容易被收買了吧?這次在三元里領頭作亂的劣紳陸培芳,不就是個因爲受賄被革了功名的舉人嗎?現在的大清朝有上百萬的團練,就掌握在這等見錢眼開的劣紳手中啊!
想到這裡,道光皇帝猛地將手中的奏摺甩在地上,還重重一哼,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半邊身子還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好像中了風似的。
“潘師傅,何汝霖,祁寯藻……你們都議議三元里的民團之亂吧!”
道光皇帝的話還算平靜,可太陽穴上的青筋卻在微微跳動,顯然是在強壓怒火。
“三元里民變恐有隱情,可着林則徐爲欽差去查明真相,安撫變民……”
道光皇帝重重一哼,打斷了潘世恩的話,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朕當然知道有隱情!想那劣紳陸培芳定是見錢眼開的人物,朱逆又是富可敵國,隱情就是黃白之物!大清朝裡那些讀聖賢書的官兒不都是千里做官只爲財的嗎?”
潘世恩心裡嘀咕着,這皇上真是昏了頭,陸培芳是見錢眼開,可三元里的兩三萬變民又圖什麼?朱濟世能有多少身家可以把他們都收買了?這些老百姓跟着造反,還不是被你辦什麼八旗新軍的路子給逼的沒了活路!
不過這個話只能在心裡面嘀咕,潘老狐狸是不會當着道光皇帝的面說出來的,只是眯着眼睛低頭不說話,好似一塊朽木。
“皇上,臣以爲,陸培芳功名被革,猶匹夫耳。匹夫居閭里一呼,蹶起從之者數萬人,恐非國家之福也。”
說話的是祁寯藻,他已經瞧出道光皇帝在猜忌漢人士大夫手中的那點兒兵權了。既然如此,漢人又何苦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各省的上百萬團練,還不是漢人自己出錢在養?又不花皇上您一文大錢!
“臣建議,裁撤各地團練民勇,禁止鄉紳私蓄武力,免爲國家之患。”祁寯藻大聲建議道。
道光皇帝又看着兵部尚書何汝霖,何大尚書連忙上前一步,只簡簡單單說了三個字。“臣附議。”
“潘師傅,您覺得呢?”道光皇帝瞧了正在裝朽木的老狐狸一眼。
潘世恩知道道光皇帝心裡在想什麼,這團練民勇是要裁撤的,但是這個練勇銀子還是要收的。
“皇上,老臣覺得,團練不可盡撤,還是需留下一些的,這各地團練大臣一職,或可由駐防八旗的將軍、都統兼任。”
這老狐狸還算知趣。道光皇帝捋着山羊鬍,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練勇銀屬於加派,具體收了多少戶部是不知道的,都是下面的地方官和鄉紳在折騰,想來是有許多好處的。現在朝廷正是要大把花錢辦洋務辦八旗新軍,這練勇銀子一定要拿來用到刀口上面,可不能免了!所以練勇的牌子還是要掛着,只是這銀子收來以後要給八旗的將軍、都統支配,實際上就是用來辦八旗新軍的!
……
“這道光昏君的如意算盤倒是夠精的,團練要撤,練勇銀子卻要照收。”
裁剪各地團練的聖旨當然是公開下達的,宮門抄上都是有的,所以朱濟世就能在第一時間聽到左宗棠的評論了。
“軍師,這練勇銀子收了去定是辦八旗新軍的,對咱們也不是什麼好事吧?”羅香菊蹙着秀眉問左宗棠道。在朱濟世的妻妾當中,羅香菊的地位當然是僅次於姐姐羅香梅的,現在羅香梅不在,朱家大婦就由她代理,因而可以參與議事。
朱濟世也問左宗棠道:“這滿清的練勇銀子一年到底收多少?”
左宗棠聳聳肩,笑道:“這個事情怕是沒人知道,因爲練勇原先是縣州府道省各級地方官還有士紳共管的,這裡面的水深着呢。”
他思索了下,又道:“如果說八旗軍是他們旗人升官發財的捷徑,那麼這團練便是漢人士大夫升官的後門了。這科舉路上一年才百餘個進士,很難考中的。如果花錢捐個官,基本上沒有缺可以補。但是走團練軍功把頂子染紅的鄉紳,總有一個實缺可得的。
有句俗話,叫‘窮人盼造反’,其實這些在鄉辦團練的漢人士大夫又何嘗不盼着有人造反?哪回反造下來,不是造出成百上千的保舉官兒?雖然到不了督撫部閣的位子,但是州縣府道還是有的!所以這團練對我們復明的危害實在是要遠遠超過八旗和綠營的。”
朱濟世心說,誰說靠殺漢人染紅的頂子到不了督撫閣部?你左宗棠在歷史上不就當了巡撫總督之類的大官兒了?
左宗棠還在侃侃而道:“而且這團練的危害還不僅於此,手握團練的士紳爲的是官兒,可是參加團練的壯勇又圖個啥?還不是金銀財貨?掌握團練的士紳必須以厚賞激勵鬥志,而厚賞又從何而來?滿清朝廷的國庫在太平盛世都入不敷出,何況是在亂世?”
“那些士紳該是掏腰包吧?”羅香菊道,“咱們羅家之前在西婆羅洲也養着幾百精壯,都是羅家自出叨洋的。”
左宗棠笑了笑道:“咱們國內的士紳可沒有南洋的豪門那麼闊,在湖南那裡能有幾百畝水田已經是大戶人家了,有個幾千畝地的就是一方豪門了。”
“那他們拿什麼來激勵民勇的鬥志?”朱濟世蹙眉問道。
“自然是劫掠殺戮了!”左宗棠的聲音已經放沉,“所謂賊過如梳,兵過如篦就是這個緣故!這滿清素來是有用劫掠激勵鬥志的傳統。當年川楚教亂之時便是如此,根據滿清戶部的檔案,川楚教亂之前全國有人口三億九千餘萬,教亂過後只餘兩億七千餘萬,人口損失有一億一千餘萬!雖然滿清的戶部檔案未能盡信,但是殺戮必然是極重的。”
“殺了那麼多人……”朱濟世皺起了眉頭,他記得太平天國之亂當中的殺戮也極重,後世網上有資料說殺了兩億人!這個數字可能有水分,但肯定是殺得東南半壁元氣大傷了。自己現在要反清復明,該不會也要踩着億兆漢民的屍體往北京城的龍椅而去吧?
“軍師有何良策?”朱濟世望着左宗棠。
左大軍師自然知道朱濟世在問什麼,他拈着鬍鬚笑道:“明公其實已經找到對付滿清殺戮的辦法,便是緩進速決了!”
緩進就是多做準備,打實基礎。而速決就是一旦發動進攻,便要速戰速決,在最短時間內達到預定目標——如佔領廣東一省,然後拒敵與“國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