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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人自工業革命以來,歐陸雄傑並起,強國鼎立。英吉利、法蘭西、普魯士、奧地利、俄羅斯,以及新大陸美利堅等國,皆爲一等列強。政治以國家爲本,強兵富民,對外擴張,不遺餘力。凡科學、經濟、工業、軍事無不遠勝東方傳統之國。西人本性悍狠,歐陸千年爭戰,弱肉強食,所存至今仍雄踞一方者,無不長於用兵取勝之道,又工於不戰屈人之謀,絕非我東方溫文爾雅之君子國可比。
拿破崙戰爭之後,歐陸稍安,西洋列強轉而虎視東方,中英之戰,實爲西人圖謀東亞之第一戰。清國既敗,東亞如日本、越南、朝鮮者,領土人民遠遜於清國,安能不奮起而得自保乎?
而奮起圖強,必須法效西洋,師西洋之長技,守國族之根本,以國本夷用之道,漸漸而行,切忌急躁冒進,全盤西化。之所以如此,蓋因西洋之國奸詐多謀,尤善以土治土之法,師其之長,猶如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使之侵入內地,勾結不臣,挑起禍亂,則印度亡國之禍不遠矣。
因而師法西洋,須有輕重緩急。不可一蹴而就。奮起之道,當以強軍爲先。西洋列強之國,皆以軍國之事爲首,無不擁精銳之兵,日夜操練,強中求悍,精中求銳,東方之國,若無精兵以保國基。驟然開國,使西人探知虛實,則亡國之日不遠。
強軍之後,當爲安內,西洋強國,皆爲政令統一,絕無國中之國。豪雄割據。而奧斯曼帝國之衰,印度帝國之亡,皆禍起諸侯軍閥勾結西洋以作亂。東方之國,當以爲戒,先安內然後開國,方可無虞。
開國鎖國。實爲攘夷,絕非自閉門戶,絕交世界。鎖國之法,是爲使夷狄不知虛實,使不臣難通外敵。以此保國家之安寧。然東方諸國,行鎖國之法者。多忘及本意,只知一味封鎖國境,閉關自守,無視世界之劇變,實爲坐等滅亡之道也,絕不可行。因而開國實爲必然,但開國之道,不可一蹴,必須漸行漸進。執一國政者,當率先而行,睜眼以觀世界,遣使考察列國,探其長技,知其虛實,擇其優而習之。先強軍事,後安國內,再及經濟、教育、工業、科學,循序而進,國恆強……”
羅香梅用柔聲細語念出的,就是朱濟世所作的《先軍開國論》。
來到東方已經年餘,朱濟世的文言文水平,總算有了不少進步,寫出的文章在左宗棠、朱簡煜這等“大儒”看來,已經不是毫無文采了。不過除去文采稍遜,文章的觀點卻是極爲精闢,可以說讓每一個讀到的東方政治家,都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這篇《先軍開國論》,雖然文字不多,但卻足以成爲東方落後國家“改革開放”的指導性文件!因而在後來的許多年裡,此文在東方各國流傳極廣,特別在日本國內,幾乎到了人人都可倒背如流的地步。而朱濟世之名,也隨之更爲響亮,還被人觀以“聖人”之名,幾乎堪比孔孟了。
“嗯,相公,你現在的所爲似乎同《先軍開國論》上所言的,完全不一樣啊?”羅香梅有些不解地看着丈夫。
朱濟世的懷裡正抱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在逗弄,是羅香梅爲他生下的次子,取名朱國雄,是朱家正經的嫡長子。小傢伙剛出生沒多久,閉着眼睛正在呼呼大睡,壓根就不理睬自己那位聖人老爹。
而這個“國”字輩,是朱濟世新續出來的,根據他給自己編造的族譜,他老爹朱先聖是朱棣一系的“先”字輩。按照朱元璋給他的子孫所指定的輩份,屬於第十九輩,而朱濟世是第二十輩的“猷”字輩。爲了讓自己更像是朱明子孫,朱濟世聲稱“濟世”是字號,而他的大名則是“猷勇”。當然這樣的名字並不合朱明王朝取名的規則,不過朱濟世的祖先流落南洋,不知道那套規矩也不奇怪。而這個“猷”字輩已經是朱元璋爲朱棣的子孫所制定的輩份的最後一代,雖有流落各方的朱明之後,新續了輩份,不過朱濟世儼然是大明中興之主,自然要繼往開來,不會用這些落魄王孫所定的輩份了。
這裡順便提一下,這段時間,倒有不少自稱是朱明之後的人前來香港投靠,朱濟世也不辯真假,將他們一一收納到旗下。反正現在還是造反的時候,人當然越多越好。
“少言,你怎麼看?”朱濟世回頭看了眼屋內一個着青衣,頭上梳了個髮髻,一副明朝文士打扮,皮膚卻黑得好像奧巴馬一樣,顴骨高聳的年輕人,笑着問道。
此人名曰朱默,字少言,原先是南洋一帶的海商,出生在巴達維亞,自稱是祖上爲永曆帝朱由榔長子朱慈爝,於1646年從廣東逃往日本,隨後流落南洋,1662年死於西班牙發動的南洋華人大屠殺,全家唯其一幼子獨活——也就是說,和朱濟世一樣,沒有多少證據可以證明自己是朱明之後。
不過這位“朱明之後”倒有些才幹,不僅能之乎者也說一堆儒家的道理,還通曉英語、荷蘭語和日語,時常往來於琉球——南洋的航線,所以被朱濟世派遣去出使日本。
“《先軍開國論》實爲穩妥漸進之策,不過明公早就通曉西洋之情,自不必如此實行了。”朱默斟酌着用詞說道。
“嗯,這說法也不錯,其實我這個朱明之後,本來就是從西洋而來,也算是西洋東進的一部分吧?”朱濟世望着他說,“這話不妨和德川家之人明言,我和西人雖有共同利益,但也有分歧,並不希望東方之國全數淪陷。未來複明之後,還指望同日本結爲兄弟之邦,共御西夷呢。”
“屬下明白了。”朱默躬身道。
“可是相公,你這大作早晚流傳於世,若爲西人和滿清所知,恐怕……”羅香梅秀眉微蹙,似有擔心。
“有何懼哉?”朱濟世擺擺手笑道,“所謂小鬼難過,閻王好見。我所交厚的都是西洋的閻王,不是他們放在東方的小鬼。如阿爾伯特,維多利亞者對遠東之事不大清楚,也不急於要把中國、日本、朝鮮等國一一變成英國殖民地的。倒是西人在遠東的那些小鬼,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發動侵略戰爭。好在這些小鬼,都奈何不了我這個同閻王深交之人的。
至於滿清,沒有這篇文章,他們也必然強軍爲先,只是他們強的肯定是八旗軍。而八旗愈強,漢人士子必然愈加離心,這對我是有利的,因爲滿清的天下所倚仗的根本不是八旗,而是漢人士子啊!”
“原來如此。”羅香梅思索一下,覺得丈夫所言句句在理,便綻出笑容,“只是那道光昏君糊塗,不知道自己正走在自絕天下的路子上。”
朱濟世微微一笑,又回頭對朱默道:“少言,你以爲倭人如何?”
“本性兇殘,詭詐多智,雖僻處島隅,卻藐視中華,若其國強,必西進大陸,爲中國之患。”
朱濟世點點頭,笑問:“你準備如何待日人呢?”
朱默笑一笑,說道:“屬下預備以誠欺之,使日人沿着明公設計好的路子走下去。”
羅香梅插話道:“是《先軍開國論》的路線嗎?我看這路子似乎不錯,莫非有什麼陷阱嗎?”
“沒有陷阱。”朱濟世道,“以誠欺人,陽謀而已。若日人依《先軍開國論》徐徐而行,對他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日本的有識之士會看到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