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翁心存的話,瞿秉淵長出了口氣,翁書同卻是臉色一變:“父親,您的意思是,我常熟士子……”
翁心存已經擡手打斷了兒子的話,笑道:“藥房,不用說了。他們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我總是在想,這國家的太平來之不易。僞清末年,已經是元氣衰微已極的末世了,老夫在朝爲官多年,看得清楚。如今能有這樣的興盛已經很好了……而且本朝待士子不薄,得官比歷朝都要容易,還是本地人做本地官,又迄今未殺一士,難道真的要開一個流血的頭嗎?這天子養士四十萬,若都不能爲君分憂,反而要挾衆鬧事,只怕一翻擾攘之後,就不會有現在的優待了。”
對面的兩人都靜了下來,翁心存卻從袖子裡面摸出一個信封,遞給長子翁同書:“這是叔平從應天寄來的,要我等安撫好翁姓子弟,同時關注事態發展,及時給他報信。他在信裡面還說了,要你耐心等待,到事態明朗了,一個公局議員總是有的,老夫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應該抓住了……現在仲淵(翁曾源)已經考入了濟世大學,也是新學人才,叔平和潘在鍾一體,是朝中新黨的領袖,我常熟士子也該有些新思維纔好。”
老頭子的意思是什麼?是要翁同書去幹什麼?
翁心存頓了一下,悠悠地問道:“那幫書呆子都是怎麼打算的?給老頭子我說說吧。”
對面兩人對望一眼,翁同書道:“可是上海府的士子羣情激憤,都嚷嚷着要去南京皇城外面敲鐘請願。”
翁心存一笑:“請什麼願?爭投票權麼?皇上又不是不給我等士子選票。只要納稅超過10元。或有功名在身。都是有選票的。若是沒有功名的,難道不該一心只讀聖賢書?去爭什麼投票權?沒有功名,誰知道你是種地的還是讀書的?難道看手上有沒有老繭?藥房,你就去和那些人說,這是老夫的意思,讓他們趕緊回去讀書,考上了什麼都有,若是沒有信心考上。上海還有蘭香和新東方可以讀的。”
瞿秉淵搖搖頭:“可有些人認爲不應該給販夫走卒之輩投票權……認爲這等事情有辱斯文,還覺得這些販夫走卒什麼都不懂,根本不配和讀書人一起參議政事。”
“混帳話!”翁心存冷冷一哼,“《欽定大明憲法》上可是規定臣民一律平等的,販夫走卒和讀書人是平等的,他們納了稅,就有權投票。如果讀書人沒有納稅又無功名,自然不能投票。他們用什麼理由去反對?難道還要自認高人一等?這等事體是違反憲法的,拿這個理由去鬧,不是自己作死嗎?”
話說到這裡。翁同書和瞿秉淵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老頭子的腦袋跟着屁股走,完全是站在翁同龢一頭的!
翁心存頓了一下。又對兒子道:“藥房,不要在常熟了,常熟士林沒有不認得你的,還是去應天吧……應天才是風雲彙集之地,打聽到什麼,直接給叔平報信就是了。”
這是讓自己去當特務?翁同書好一陣涼氣兒,不過還是不敢忤逆父親的意思,一拱手道:“兒子知道了。”
老頭子點點頭,“知道了就好,藥房,這次的機會本來是叔平的,不過他已經高官得做,所以才讓給你的,可千萬要抓牢了……這儒林再怎麼淪落,也是大明政壇上不可缺的勢力!這樣的勢力,是絕對不能掌握在奸人之手的,你知道爲父的意思嗎?”
……
此時的南京城南,一連片民居所在的地方,交錯纏繞的複雜小巷子讓這裡的道路變得像一個迷宮,城市的排水系統尚在施工,因而這裡的味道真是不大好聞,很有一點倫敦貧民窟的氣氛。這個大明首都,現在還是一片建設中的髒亂繁雜的景象。在一片混雜的民居當中,有一個小小的宅子是被幾個現在在南京某個書院求學的士子租賃下來的。他們所讀的書院並不是那種新式或是半新式的學校,而是專門爲應付科舉考試的“官考補習班”,在第一次江南科舉結束後,再要得官就越來越難了,特別是科舉考試還有年齡上限,而且屬於儒生的“明經科”的份額比之以往又大大減少,這也讓考官的競爭變得越來越激烈了。這種“官考補習班”也就應運而生了,而南京城內人文薈萃,這樣的“補習班”也比別處多一些,水平也高,有些還有大學士府和鴻儒院的官員做先生,自然吸引了真個南直甚至是周圍地區的士子了。
而今晚這個小宅子,這時卻關緊了門窗,連窗簾都拉了起來,好像空無一人。不過要進到宅子裡面,就能發現,在兩張拼起來的大桌子周圍已經坐了十幾個儒服士子,一盞油燈散發着昏暗的燈光,使得這裡居然有了一絲宗教氣氛。不知道是誰,低沉而激烈地帶頭髮言:“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江南士林,我們全天下的讀書人還能夠忍受下去嗎?”
另一個更具爆發力的聲音就馬上接了上來:“當然不能!《選舉法》一出,天下讀書人誰還能忍?現在國內綱紀廢除,朝政腐敗,官商勾結,對我們讀書之人百般爲難。現在他們甚至還要奪去我讀書人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之權,想將這天下交給商人,交給那些所謂濟世同學,實爲不學無術之洋奴去管理!”
“這是道統之爭,這是天下讀書人保衛名教之役,我等讀過聖賢之書,當要挺身而出,保衛道統,保衛名教,同朝中奸佞鬥爭到底!頭可斷,血可流,讀書之人的骨氣不能失!”
“對!挺身而出,保衛名教!”
“頭可斷,血可流,讀書之人的骨氣不能失!”
“我們去敲鐘上書,要求朝廷斥退奸佞,重用君子,廢除《選舉法》,解散議會公局,實行士大夫共天下,組織士子議會!”
“對,說得好,組織士子議會,凡天下大事,都要由天下士子公議!”
一幫熱血士子大聲嚷嚷着,每個人臉上都是無比興奮的表情,而其中說得最起勁的傢伙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蘇州過來的讀書人翁子房,呃,就是翁同龢的大哥,翁心存的兒子,濟世大學法學院高材生翁曾源的父親。他現在已經以蘇州士子的名義在應天結實了不少朋友——這種事情對他這個從小成長在官宦世家,還中過進士,還在滿清爲官多年的士大夫來說根本就易如反掌。當然,要讓錦衣衛的特務們去做,可就難如登天了。因爲這個士大夫都是高級文士,聚在一起難免要吟詩作對,還要討論些經詩子集上的問題。你讓一幫黑社會出生的特務們怎麼搞?這事情就得翁同書之流出馬。
至於他的真實身份,這間屋子裡的讀書人們倒也沒有仔細打聽。不是他們沒有做地下工作的經驗,而是現在聚集在南京的士子大多在用假名字。誰讓他們都有家有產有宗族,都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主兒?雖然在南京串聯聚會,議論朝政,還有敲鐘上書,甚至到皇城廣場集體散步都不違反眼下大明的法律,但是誰知道這法律管不管用啊?萬一皇上龍顏震怒了,大傢伙只要沒有暴露身份,還可以腳底抹油,一遁了知。要是把身份暴露了,沒準就要抄家滅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