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誤會很快就解開了,警察大叔不是啥偷小孩兒的人販子,而是一位優秀的人民幹警,藉此,又立了一個二等功。
從此之後,警察大叔進學校就跟回自己家一樣,只要沒什麼事情,就去接黃小北放學,捎帶手再抓幾個賊。
那段日子也是黃小北的黃金時段,老劉大哥對他簡直不要太好,要什麼買什麼,而且幾乎每天都能來接他,不像他老爸,上了二年級就讓他自己放學回家。
雖然老爸是因爲工作原因要養活他,但每次放學的時候看見別的同學的父母都站在校門口接自己的孩子,黃小北還是很羨慕的呢。
“這兒這兒,小子,叔在這兒呢。”
望着家長中出現的身影,黃小北揹着大書包,高高興興的跑到了老劉大叔身前。
接過大叔手裡的冰淇淋,先是偷偷看了看四周的同學家長,又望了望身前背過自己書包,牽起他的手的警察大叔,黃小北舔了一下冰淇淋,白嫩的小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跟其他人一模一樣呢。
“今天在學校怎麼樣啊?”
“可好了呢,語文課沒睡着。”
“沒睡......你對自己的要求可真高。”
老劉大叔的出現,很大程度上彌補了黃小北心中的一絲創傷,也算是黃小北這一生難得的一些美好回憶。
當然,老劉大叔和黃小北的關係搞得這麼好,有一個人肯定不樂意了,嗯,黃小北的親爹——黃孝芝老同志。
事實上,在警察大叔出現在黃小北生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學校老師一直以爲這位警察大叔纔是黃小北的親爹.......不過是繼父那個行當的......
這也沒辦法不以爲,下午孩子們放學的時候,大叔出現,孩子病了的時候,大叔出現,孩子忘了帶書本費,大叔直接翻窗戶跳進來送,你說他是不是黃小北親爹?
這些事情黃小北老爸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是的,老師給他打電話了。
在電話裡,老師委婉的說了一下,“黃先生,您最近沒來接您兒子放學,是不是因爲您的家庭出了什麼問題啊?”
黃小北老爸心說不能吧?我雖然沒去接小北,但家離學校就那麼幾條街,而且我兒子那張嘴還準的嚇人,一張口就得要人命,能出什麼事兒啊?
當黃小北老爸從老師那裡瞭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後,黃小北他爹氣的差點抓狂。有一次和警察大叔在學校門口碰巧撞見,倆人打的那叫一個狠。
“偷我兒子,我讓你偷我兒子!”
“嘿,特麼襲警是不是!給我撒手,不然老子送你去局子!”
黃小北當時淡定的站在一邊看着自己老爸和警察大叔大打出手,非但沒有去拉架解釋的想法,還一個勁兒的拍手叫好......
也不怪黃小北老爸不理智,居然敢打穿制服的,沒辦法,你去接你兒子放學,結果看見你兒子跟另一個男人走了,那男的還給你兒子買吃的,你不得懷疑懷疑自己腦袋上的帽子是啥顏色?
好在,誤會很快就解開了,黃小北老爸總算明白了警察大叔和他兒子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再跟警察大叔進行了一次深刻談話後,倆人更是差點結爲異姓兄弟。
酒桌上,喝的醉醺醺的黃小北老爸直接把黃小北的書包拍在了警察大叔的肩膀上,豪氣萬丈道:“以後我兒子放學,你接了!”
警察大叔感動不已,連喊“大哥!”
事實上,黃小北老爸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我工作太忙,沒時間陪小北,現在好了,姓劉那小警察來了,不僅天天跟在小北身邊,而且還能變相替國家立功,萬一小北遇見了什麼意外,這警察絕對能第一個衝上去救。
得,兒子以後就讓那小子接了,反正他對小北不錯,以後給那小警察當乾兒子都行。
不過黃小北他爸也順帶感慨了一下警察大叔的爲人————“腦袋缺根筋,不就是以後要當武警嗎?雖然比較危險,但也不至於.......算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念,我也沒權利說什麼,而且我以後要是不在了,他應該能好好照顧小北吧?”
從此之後,警察大叔就光明正大的和黃小北父子呆在了一起,黃小北老爸很夠意思,不僅讓警察大叔去接黃小北放學,家長會也讓大叔去開。
嗯,那次家長會也讓警察大叔終身難忘,從此之後,哪怕黃小北老爸跪下來求他,他也不去找那個罵了,和黃小北同志玩耍的時候,也儘量避免談論成績這方面的問題。
不過大叔偶爾還是會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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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人工湖的長椅上,看着身旁正在舔冰淇凌的黃小北,警察大叔語重心長的摸着黃小北的小腦袋,“你就不能好好學啊?”
“老劉大哥,我想玩套圈圈。”
警察大叔嘆了口氣,無奈一笑,“你可真是個祖宗,走吧,去玩,不過咋倆打個商量,好好學習一下行不?大哥,啊呸,是你考的再這麼差,大叔下次真不好意思去你們學校了,不說別的,你瞅瞅你那個題答得,加減法你居然都能算錯。”
黃小北翻了個白眼,你進我們學校跟回家一樣,你還能不好意思啊?再說你又不是我爸,管這麼多幹嘛。
“老劉大哥,你爲什麼老來找我呀?我都幫你抓了那麼多在逃犯了,全市的在逃犯都快被咋哥倆抓光了,你還跟着我幹嘛呀?雖然能免費吃冰淇淋這很不錯。”黃小北舔着冰淇淋,笑嘻嘻道。
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聽着身旁稚童天真無邪的聲音,警察大叔撓了撓頭,笑道,“怎麼說呢,跟你比較投緣吧,而且,而且我估計自己這輩子也不會結婚了,所以.......”
“老劉大哥你長得不算醜。”
警察大叔差點背過氣兒,“誰長得醜!你大哥我風流倜儻的,還是本市的光榮幹警,多少小姑娘排着隊要跟我處對象,我也就是不想找,不然孩子說不定都比你個臭小子大了。”
說到這裡,大叔不自覺的低下了頭,聲音也沉重了不少,“何,何況你大叔這麼厲害,遲早都是得進武警的人,成家生孩子也.......也不太適合我。”
黃小北坐在長椅上,踢着兩條小短腿道:“那你不生孩子,誰給你養老啊?我爸爸天天跟我說,等他老了,我得好好伺候他呢。”
大叔笑着一挑眉,“大叔現在給你買好吃的,陪你玩,等我老了,你養我唄?”
黃小北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我爸爸。”
看着身旁這個粉雕玉琢很是可愛的幼童,警察大叔落寞的將視線投向了被夕陽照耀的金光燦燦的湖面,輕輕一笑,“我倒想呢,只可惜啊,大叔這輩子都是要和邪惡作鬥爭的,沒有時間結婚生子.......而且說實話,大叔是不想被拖累,也.......也不想拖累別人。”
凝望被夕陽照耀的湖面,大叔的眸光很深邃,也很孤獨。
“如果因爲我工作的原因,她們出了什麼事,那我還不如一開始就孤身一人。”
黃小北當時很小,完全沒聽懂警察大叔的話。
這時,警察大叔用自己的頭,親暱的碰了一下黃小北的腦袋,“我說,這冰淇淋都吃了,商量件事兒唄?”
黃小北舔着冰淇淋,“啥事兒?”
大叔摸着他的小腦袋,兩隻眼睛溜溜一轉,賊兮兮道:“喊我聲爸怎麼樣?”說着,大叔臉上的笑容就苦澀了很多,“我估計這輩子也沒人能這麼喊我了,你委屈委屈,叫我一聲唄?”
黃小北堅定地搖了搖頭,“咋倆這輩子就當哥們兒處着吧。”
大叔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笑着嘆了口氣,“行,那就當哥們處着吧。”
說完,大叔很是自覺地蹲在了黃小北的身前,“來吧小祖宗,咋們去玩套圈圈,一會兒我再送你回家,明天大叔有事兒不能來陪你了,一個人要乖乖聽話哈。”
黃小北歡呼一聲,直接騎在了警察大叔的脖子上。警察大叔把自己的大蓋帽扣在了黃小北的腦袋上,揹着小祖宗走向了遠處的小攤。
“套完圈圈要好好學習知道嗎?”
“看我心情。”
“我說,叫我聲爸唄,你又不虧。”
“虧滴很。”
夕陽西下,一大一小,兩道長長的影子,伴隨着歡聲笑語,披灑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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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景不長,因爲立功太多,沒過多久警察大叔就被調走了,去隔壁省當科長。
他走那天,還在上小學的黃小北嚎啕大哭,大叔也哭了,即便大叔臨走前說了,以後每年都會回來看他。但這人畢竟都去了那麼遠的地方工作,也很難再回來了。
可黃小北相信大叔一定會回來看他。
第一年電話很頻繁,大叔說自己在那邊很好,就是少了黃小北立功的機會少了一些,但你放心,過年大叔肯定回來看你。
可卻什麼也沒等到。
第二年電話少了一些,大叔好像又升官了,工作比去年還要忙碌。
第三年,只有兩通電話。
等到了第四年之後,便是連電話也沒有了,徹底斷絕了音信。
哪怕是黃小北給他打過去,也是空號。
放下手中滴滴的電話,黃小北並沒有多少傷感,只是撇了撇嘴,“就知道是這樣。”
挺正常的,跟我非親非故的,也不可能做那麼多。
從此之後黃小北再也沒有主動找過警察大叔,大叔也沒有在出現過。
久而久之,黃小北就忘記了這位出現在自己童年時的警察大叔,偶爾想起,也是一笑了之。
是啊,人與人之間其實就是這樣,時間長了,距離遠了,也就.......淡了。
但幾年前,當黃小北老爸病死的時候,黃小北卻意外的收到了一筆十萬塊錢的匯款。
錢來的非常意外,幾乎是從天而降,匯款人上面也是空白。
不管黃小北怎麼查詢這個古怪的賬戶信息,都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賬號是緬甸的。
而過了沒多久,黃小北又收到了一筆匯款,這次少了點就兩萬塊錢,那時候正巧也是他高考落榜的時候,不過這次匯款人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讓你小子好好學習吧。”
看着匯款單上的話,黃小北愣了很久。
他不願意往警察大叔身上聯想,因爲這是不可能的,那麼多年沒見過面了,而且頭三年還有電話,後幾年連個電話都沒有了,大叔只怕早就忘了自己,即便大叔真的知道老爸病死,他也沒必要這麼做。
即便不願聯想,但那句熟悉的話,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童年時的警察大叔。
可,可都這麼多年不見了,大叔估計都結婚了,怎麼可能還記得他?
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都是對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罷了,呵呵,不可能是他的。
握着匯款單,黃小北苦笑一聲,不願再去多想。
好的,最值得一提的事情發生了。
當黃小北被梵卓學校招走,出國留學時,黃小北收到了那個奇怪賬號的最後一筆匯款。
三萬塊錢,這次,匯款人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我放心了。”
前前後後自己收到了整整十五萬,黃小北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猜出點什麼了,可他還是那樣,總覺得大叔已經忘了他,這筆錢說不定是哪個土豪,看他太慘才發善心給他的。
黃小北表示,這筆錢他遲早都會還的,就是,就是不知道該還給誰......
要給大叔嗎?可,可應該不是他吧,都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都忘了他,他還會記得我嗎?
依稀間,似乎能聽到大叔無奈的笑聲。
你以爲他忘了你,可他卻一直都在背後默默地注視着你。
——————————小劇場。
“哎臭小子,知道大叔小時候是在哪兒長大的嗎?”
黃小北全神貫注的盯着自己手裡的冰激凌,極爲敷衍道:“還能在哪兒,在家唄。”
“呵呵,猜對了一半,大叔十歲以前是在家裡長大的,十歲以後就是在福利院了。”
“那你爲什麼十歲以後不回家住啊?你爸爸媽媽都愛打你嗎?”
“呵,怎麼說呢,你叔我的經歷就比較像港片裡的那樣,我爸我媽大概都屬於是港片裡那種被人家犯罪分子報復,然後滅掉全家的人。”
“恩,大叔當年運氣不錯,在外面玩,回家後沒看見黑社會,就看見倆具屍體,呵呵,嚇得我進了福利院一年後纔會重新說話。”
大叔笑着摸了摸黃小北的頭,“知道大叔爲什麼即要當警察,而且還不結婚生子了吧?實在是不想走我親爹的老路,哎,以後可不準在說我是因爲長得醜才找不到媳婦。”
看着面前笑得很是溫和,很是灑脫的大叔,黃小北低下了頭,輕輕的“哦”了一聲。
大叔好慘啊,可他爲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呢?
多年後,黃小北在英國上學時,無意間接觸到了一位名叫果戈理的俄國文學家作品,他有着一種獨特的創作手法,叫做“含淚的笑。”
不知爲何,黃小北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大叔的笑容。
含淚的笑:笑容背後往往蘊含着深切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