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燭淚的脾氣大,小妖的脾氣又何曾小過?在以往,哪次不是花燭淚一發飆小妖的長槍也就同時拍過來了?有時候花燭淚未動,小妖的槍已落下來。按照慣例,花燭淚以爲她一掌劈下去,小妖定會勃然大怒跳起來和她拼命,再把新恨舊仇加在一起算。這次的事情不能和平解決那就武力解決吧,她就不信小妖真能把她殺了,讓小妖出出氣,事情過了也就過了。關鍵的是她沒失身給陸影紗,她開心,她心情好,她樂意讓着小妖被揍一回。可等她走出去很遠,也沒聽到身後有動靜傳來,花燭淚轉身看去,小妖已不在原地。想玩偷襲?她側耳細聽周圍的動靜,寂靜一片,連蚊蟲聲都沒一點,靜得有些詭異。
驀地,寂靜中傳來極期輕微的腳步聲,但不屬於小妖的。花燭淚回頭,見到陸影紗立在迴廊中站在昏暗的宮燈下。紫影朦朧,幽幽暗暗的隱藏在陰影裡,飄忽得不似真人。她在這時候來做什麼?花燭淚疑惑。
紫影搖弋,陸影紗走到花燭淚的身側,側過頭,側眼睨着花燭淚,突然毫無預兆地揚手一掌摑在花燭淚的臉上。
清脆的掌摑聲在夜裡格外響亮,花燭淚被摑得偏過頭去,半天沒回過神。
許久過後,花燭淚才仰起頭,厲眼瞪向陸影紗,左頰火辣辣地疼。
想贈她一句“枉披張人皮!”,可一掌摑下去後,已經不想再說什麼。陸影紗冷冷地轉過身去,調頭走了。花燭淚不愛她、不喜歡她,她能忍受,但若連對一個人起碼的尊重都沒有,這樣的人,她再留戀又有什麼意義?
惡人之所以稱之爲惡人,與尋常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們習慣以自我爲中心,以自我的喜怒爲重,不會去在意別人的看法與想法,我行我素。
花燭淚從小長在惡人谷,看到的學的到都是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我夠強,強到能夠殺了你,那麼我就可以殺了你。她會去考慮幹做了什麼事情該如何善後、如何不給自己招引麻煩或者是有麻煩該如何解決,卻不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以及這事情是對還是錯。因爲在他們的世界裡是沒有對錯,只有逍遙自由。
用她的世界觀來看這件事情,她不覺得這事情有錯,但覺得煩燥和不安。小妖此次的反應太悶,不吵也不鬧,連話都沒幾句,別說如同以往那樣跳起來要和她拼出個你死我活來,現在連人都不知道鑽哪個角落去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躲起來哭!
花燭淚煩燥地跺跺腳,心裡氣悶不想理小妖,又想到小妖剛纔抽氣抽成那樣,再想到那被劇毒損傷的小身板兒,忍不住又擔心。萬一小妖躲哪個角落旮子哭到背過氣去怎麼辦?前天晚上,她不過吼一聲都能把小妖嚇得一口氣憋住,哭到斷氣也不是沒可能的,萬一真出什麼茬子,這事情就鬧大發了!朱雀谷找她麻煩事小,小妖要是爲這事情哭死了,她找誰賠一個小妖給她去?她氣小妖暫時不理就是,但還是覺得該先找到小妖看看她有沒有事纔好安心。於是,花燭淚又調頭去找小妖。朱雀谷很大,小妖和她一樣剛到朱雀谷,對朱雀谷的環境都不熟,能去的地方不多。花燭淚掰着手指頭數也能數出哪幾個地方。
可朱雀谷這地方,對小妖來說哪裡都能去得,對她來說則是處處禁地。硬闖?朱雀谷這些人的功夫個個高得駭人;低頭求人?她這輩子除了剛纔跟小妖低過頭之外,還沒向誰低過頭,想讓她放下身段去求那些朱雀谷護衛之流的人物?你不如割下她的頭來得痛快!
李逸露過面,李緋綾沒出現,花燭淚估摸着李緋綾可能也中了龍魂香的藥力。她想了想,去找李逸,略微交待下小妖的身體狀況,讓李逸留意點小妖,就悶悶地回屋去了。在朱雀谷裡,把小妖交給李逸,她就不信還能出事。
小妖沒回自己的住處,更不可能去花燭淚的住處。聽到花燭淚說完那番話,真想一槍戳死花燭淚,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那些話的人,普天之下除了花燭淚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可她知道那就是花燭淚,花燭淚就是那模樣,美麗的外表,卻從骨子裡往外冒着壞與邪!恣意妄爲,沒有絲毫道德和操守。
她呆呆地坐在朱雀谷的七星殿中,偌大的七星殿裡空曠而冷清,小妖木然地坐在兵器架旁,神情更顯茫然與徬徨。腦子裡亂作一團又似什麼都沒有想好似空了般拼湊一出一點畫面來,只有隱隱的心痛感從心室方向傳來,提醒着她的存活。
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亮了。
小妖回過神來時,全身冷得冰涼。她從地上爬起來,抽出兵器架上的長槍,握在手裡,臂上用力一振,便將長槍抖得“嗡”地一聲顫響,似潛龍出水,又似龍嘯悲鳴。她緊握長槍,踢掉腳上的靴子,猛提一口真氣,便將全身的力道灌注到槍裡,厲喝一聲,身形騰地躍起,長槍在手裡翻轉揮灑開來。
李緋綾踏入七星殿時,意外地見到小妖在殿中。長槍揮灑,氣勢恢弘,翻轉騰躍、挑、掃、突、刺間猶如龍吟虎嘯,似萬馬奔騰,似黃河決堤;其奔雷之勢開山裂碑,亂石崩雲,仿若能把一座泰山掃平。朱雀谷的功夫,講究一個輕、靈、巧、敏、迅、捷,講究的是詭異莫測,如天邊行雲般飄忽難以捉摸。而天策府的槍法,則大開大闔,縱橫掃蕩,若千軍萬馬同時奔鳴咆哮。若說朱雀谷的功夫陰柔絕美,那麼天策府的功夫則剛勁雄健。兩種功夫帶來的震撼效果,同屬兩種極端。
小妖的槍法,遠比李緋綾預料中要精妙許多,甚至堪稱一流;這套槍法在攻守中配合得十分恰當,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每招使出都有十幾個變招可用,這樣每次使出都不會把槍法使老,隨時可防可攻可守,輾轉騰躍間那份輕敏靈捷遠比尋常見到的那些槍法要高明、精奧許多。只是這套槍法從小妖的手裡使出,還稍顯稚嫩不足,若她能把這套槍法練至隨時所欲揮灑自如以致意隨心動的境界,到江湖上不說縱橫風雲,也能叱吒一方。
但很快,李緋綾從小妖的使出的招式中看出一絲不對勁。出招燥動、急燥,下盤輕浮虛乏,氣亂且力不穩,內勁收發紊亂無章,招式一招急過一招,常常一招未了第二招、第三招便又接連使出。“小妖!”李緋綾出聲喝止,“停手!”這不是練功,而是自殘!她這樣練功,犯了習武之人的大忌,功夫越高,對自身就越危險,極易傷及自身。
小妖非但沒停反而出招更快,雙臂抖動,連連挽出十幾朵槍花,跟着又是接連疾刺數槍,險招一招接一招地使出,出招一招快過一招。
“停手!”李緋綾揚起喝道,見小妖置若罔聞,當即身形一晃,衝入小妖的槍影中,只見她身形繞着小妖幾翻飄灑,雲袖輕拂間便將小妖的槍奪下握在手裡。“你這是練功麼?”臉上浮現的是對小妖從未展現過的厲色。
小妖停下手,雙眼泛紅地站在那裡,見是李緋綾也不答腔。
李緋綾反手將長槍一擲,槍便穩穩當當地落入兵器架中插好。她俏臉含怒地瞪着小妖,責備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氣呼呼地瞪小妖。
小妖知道自己這樣耍槍出氣不對,可就是氣不順,不讓她耍槍,她憋着更難受。但現在她小姨在這裡,她不想讓小姨瞧出些什麼來。她的事,即便她此刻也是一團亂麻,她仍不願意讓別人□□來。她挺直胸膛站在殿中,漠然的眸子襯上冰冷的神色,像有凜冽的寒風從她身邊刮過。“小姨,練功吧。”小妖說話了,扭頭朝李緋綾望去。佈滿血絲的眼眸中透着傷色,也帶着森寒的冷意。
“小妖?”李緋綾叫她,問:“怎麼了?”
小妖搖頭,沉沉地喘了口氣,說:“沒事。”她扯動嘴角,撐出一絲笑意,又再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入心底,背脊挺得更直,說:“那些風風雨雨生生死死都淌過來了,這事又算得上什麼?”
“嗯?”李緋綾更加疑惑,問:“什麼事?”
小妖笑了,拍拍自己的肩膀,又道:“師傅說,天策府的人,手扛長槍,肩挑山河,頂天立地,是永遠不會倒下的,受傷了,飲血就酒喝。”
“呃!”李緋綾無言,這小妖的話怎麼這麼怪!“你和花燭淚怎麼了?”她直切重點。在這朱雀谷裡,她想不出除了花燭淚還能有第二個人讓小妖如此反常的人。
小妖的眼眸一沉,臉上卻一片淡然,她揚起頭,無所謂地說:“沒事,以後大家各走各路而已。”不想讓李緋綾再追究,她說:“小姨,開始今天的功課吧。學好功夫和本領纔是最重要的,不是麼?”以後她的肩上挑着朱雀谷,還要去救師傅,沒本事怎麼扛起朱雀谷,又怎麼能救出師傅?她不靠花燭淚,不和花燭淚在一起,她就不信她小妖站不穩腳,就不能在江湖上活下來!
“呃!”李緋綾呆呆地眨眼,這孩子刺激得大發了。“好!”她僵硬地點頭,小妖肯學本事,是好事。至於花燭淚和小妖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回頭去查一下就清楚了。朱雀谷裡發生的事,還沒有她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