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的寶馬——踏影還在烈焰莊,她又不願借萬花谷的馬匹,只得拎着柄三十多斤重的長槍靠着雙腿從萬花谷裡走出來。騎慣了馬的她,步行起來怎麼都覺得慢,又沒花燭淚那形同鬼魅般的輕功身法,索性當作消譴散步,沿途看風景,晃晃悠悠的像個遊魂。這個遊魂與別的遊魂不同的是她是朝着一個目的地飄蕩而去。
朱劍秋的事情,誰者可以怪她,責備她,叫她擔這個責任,她也確實該擔這個責任。乍然聽聞之下,她很難接受,冷靜過後,除了有些難過外她找不到別的情緒。或許有些哀莫大於心死吧,又或許是別的,她也說不清楚。她只知道,事情總歸會有一個了結,不管發生過什麼,不管她經歷過什麼,都會有落下帷幕的那天。結局是什麼,她已經不太關心。最壞的結局不過是死亡或者是生不如死,她早已習慣了面對死亡,也早已看不到希望。生不如死,不過是她現在的寫照。
有句老話,叫做“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她與花燭淚之間的恩怨纏得太深,根本就沒有化解的那天,哪怕真如她最初的打算那樣同歸於盡,都還是糾纏,至死不休。如果誰還想讓她爲朱劍秋的事情歇斯底里地發瘋,不顧一切地衝到花燭淚的面前去質問花燭淚爲什麼如此,小妖覺得不是那人有病就是她自己有病。敵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難道還真那麼天真地想花燭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別人或許有可能,可要讓花燭淚放下屠刀從此洗心革面,那簡直比讓花燭淚殺她還難!
烈日當空,天空卻突然耀起一片炫目的火光,滾滾濃煙升騰而起,在天際翻滾,燒得耀眼奪目。
着火了!看這火勢,估計是哪處的宅子接連成片地燒起來了吧。小妖遲疑了一下,終是加速步子朝向着火的地方趕去,就算不看熱鬧不幫忙滅火,也得看看有沒有人被困在火堆裡,必要時伸手搭救一下吧。
奔行五六里路,小妖便見一座宅子整個籠罩在火光中,火龍肆虐,能把天都熬出油來。
荒野客棧!萬花谷外,除了這荒野客棧,沒第二家建在官道旁的四合院大宅!況且荒野客棧是木樓草棚,在這地都被曬到冒煙的酷暑季節,一旦燒起來,那是相當的銷魂。
荒野客棧是花燭淚的地盤,着火原因可就難說了。要麼客棧裡的人不小心引起火苗子燒了起來,要麼仇家尋上門讓它燒了起來。可算來算去,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幾個箭步衝上前去,靠近了,小妖便見火海外聚滿了人馬。馬背上的人個個身着黑色戎裝,身跨黑蹄鐵馬,一張黑色的大旗迎着火光招展!
“神策軍!”不是浩氣盟的人,不是天策府的人,不是五大門派的人,居然是神策軍!
小妖站在官道上,駐足停步,瞪大眼睛驚訝地望着前方。那兩百多名神策軍將荒野客棧圍得密不透風,個個屁股向外,居然沒一個人發現她的到來。
驀地,一聲鳳鳴長嘯,一個混身浴火的人影如一隻浴火鳳凰般從火光中沖天而起,刀光翻飛間風嘯錚錚,不是花燭淚的鳳血刀是什麼!
“花燭淚!”小妖又是一驚,呼吸頓時窒住!她居然在火海里面!她居然被火燒到了!小妖的腦子裡第一個浮現起的影象就是花燭淚被燒得面目全非,成了具又黑又醜的焦炭。“你媽媽的!”髒話破口而出,一股怒焰蹭地騰昇而起,比面前這場火災燒得還旺!這幫子混球神策軍逼得她有天策府回不得,居然還殺燒搶掠到這裡來了!手裡長槍一挑,如龍騰虎躍般劃空而去。
“放箭!”一聲厲喝,箭矢齊飛,如蝗蟲般直撲那火海里的人兒。
“呼——”騰起的那道火影突然一分爲二,裡面的粉色身影將瀟灑自若地舞着鳳血刀向火海外盈盈躍去,而裹在她身外那牀着火的大被則張開鋪成一張火網朝那些射來的箭迎去。錦被卷中箭矢朝火海外的神策軍蓋了過去。
“退後!”話音未落,衆將士便見一火紅的物什劈空掠至,慌忙間狼狽避退,亂作一團。
小妖怔了下,花燭淚沒被火燒到啊!一想也是,她那麼聰明的人,從火裡衝出來豈會沒有自保之法?就算衝不出來,憑花燭淚那愛美的性子,也是寧肯被煙燻死在地下的密室裡也不會冒着毀容的危險跑出來。神遊片刻間,小妖已經衝到神策軍裡面去,長槍一掃把兩名神策軍校尉拍下馬,擂得人家當場吐血。
“防!”突然腹背受敵,那指揮的將軍立即揮動令旗大喝,凝神細辯來者何人。
小妖一擊得手,又見花燭淚無恙,立即向後接連五六個翻身,退得遠遠的。她的長槍立地,得意洋洋地瞅着那幫神策軍,不屑地說,“顧頭不顧腚,神策軍也不過如此!”
“小妖?”神策軍旁邊的一個四十來歲的白麪太監見到小妖的時候,先是一怔,再是一驚,隨即大喜,拈着絹帕的手指捏着蘭花指指向小妖,“你可算露面了,可讓灑家好找。拿下,要活的!”撲滿水粉的臉上估計抹了好幾層的脂胭,蒼白滲人的面色中卻頗是怪異的隱現着一種猴屁股般的殷紅,不是一般級別的“妖”——人妖!妖人!
“死太監,你敢放火燒我,找死!”花燭淚嬌俏的聲音裡噌噌地冒着怒焰,揮舞着鳳血刀對着那太監的方向直殺而去。想她叱吒江湖、囂張至極,今天居然讓一個閹人把她當成狐狸洞裡面的狐狸用煙燻出來,這傳出去還讓她的面子往哪裡擱?
“護駕!”太監的鳳眼一掃花燭淚,絹帕貼在臉上一點一點地擦拭脂粉,軟綿綿嬌咩咩的聲音像叫春似的,又粘又嗲,聽起來就是非男非女非陰非陽,把人噁心得半死。
小妖被他那聲“護駕”激得掉了層雞皮疙瘩,這三伏天居然讓她覺得冷,比身中劇毒的時候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妖的長槍一掃,向後疾退幾步,傲然問道,“你憑什麼抓我?死太監,打聽清楚我是誰了麼?”
“喲,我還不知道您吶!”那太監見四十多名神策軍護衛將花燭淚攔下,轉而把心神全部落在小妖的身上,“我的小祖宗,您可讓灑家想死了。”他那扭捏的模樣,活脫脫的一隻**老鴇。(注:鴇似雁而大,無後趾,虎紋。喜淫而無厭,諸鳥求之即就。)
小妖退到官道另一邊的大樹下,背靠着樹,一手握槍,一手捂住胸口,雖說她沒吃撐反胃,可她真想吐。
那羣神策軍也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出身,個個身經百戰,槍陣配合極佳,竟逼得花燭淚一時脫不了身。花燭淚見勢不對,忙喊道,“小妖,還不快走,他們衝你來的。”
就在這喊話的功夫,那夥神策軍已經逼到小妖的面前。小妖一個翻身躍上樹,踏着樹叉往上躥,沒兩下就離地面三丈遠,抱着樹幹,高高地站在靠近樹梢上方的一根較粗的枝叉上,低頭俯視腳下,說,“你們神策軍的人不是很有本事嗎?有本事就騎馬跳上來呀!”
“你們誰去把她請下來?”太監又發話了,視線掃向站在他身後的幾個身穿黑色錦衣的男子。
一名面色膛黑,身材瘦小,卻五指如鉤的中年男子躍步上前,衝太監抱拳道:“屬下願意替公公效力。”見到太監點頭,轉身擡頭,陰鷙的鷹眼冷銳地掃向小妖。
是個高手!小妖見他不動如鬆,十指蒼勁,衣袍無風自動,行走之間不見腳下有絲毫纖塵掀動,這人不管是輕功還是內外功夫都極高。別說她不是對手,就算加上花燭淚也未必打得過。她的眼珠子一轉,朗聲說道:“姑奶奶我從來不和無名之輩動手,報上你的名號。”
“黑麪鷹王鐵如鉤!”那中年男子沉聲說道。
媽啊!小妖驚得差點一頭從樹上栽下去。大內十大殺手裡排名第七的“‘冷血禿鷲’鐵如鉤”,她聽師傅說過,此人一身橫練功夫,鷹爪功臻至化境,一爪子捏下去,能把人的頭蓋骨捏碎、腦袋捏爆。他的輕功極佳,能像蒼鷹一樣在天上翱翔。心狠手辣自不必說,撞上他與遇到勾魂的黑白無常無甚差異。“咦?你不是叫冷血禿鷲嗎?什麼時候改名字叫‘黑麪鷹王’了?自封的吧?禿鷲就是禿鷲,你還想做‘鷹’和‘王’啊?王八的王吧?”小妖心下駭然,卻嘿然笑道,眼珠子左瞄右瞟,尋找退路。打不過,自然得聽從老祖宗孫武的良計——走爲上!
那邊的花燭淚被神策軍鐵騎纏得心下不耐,再一聽惡名昭著的冷血禿鷲也在這裡,當下不再與之糾纏,立即放出藏於袖子裡的求救響箭!
“哧——嘯——”響箭射到天空,爆開,一道光芒劃破天幕。煙花綻放過後,那團煙霧卻凝聚在空中,映現出煞是詭異的綠色雲朵,久久不散。
鐵如鉤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兩聲,雙臂一長,身形暴起,如一隻鷂子般扶搖直上,朝小妖衝去。
“啊呀!”小妖一驚,當即朝邊上的一棵大樹躍去,同時手裡的長槍在樹梢上一掃,將樹梢劈斷。那斷裂的樹冠“譁”地一聲就朝下落去,壓向鐵如鉤的頭頂。
鐵如鉤不閃也不躲,一拳打在樹冠上,又把那樹冠擊飛出去,直直地撞向小妖。
小妖聽得動靜,見這樹冠來勢極猛極快,根本躲閃不及,她的心念一動,乾脆猛提一口真氣,一腳踏在樹冠上,借它之力猛地躍出十幾丈遠,再凌空一個翻身,落在一棵巨大的樹冠上。她換了口氣,再運功提勁,用內力喊出,“多謝冷血禿鷲相送、助小妖脫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無期。”說罷,也不逗留,踏着樹冠,“噌噌噌噌”像只翻山越嶺的野猴子般躥出去,幾個起落後就不知道鑽到林子深處的哪一塊去了。
鐵如鉤躍到樹梢上,想追都來不及了。再聽到小妖那樣說,黝黑的臉更黑了。他躍下樹,歉意地衝那太監一抱拳,低下頭,說,“公公,屬下辦事不力,讓她逃了。”
“哼,我看得見,耳朵也沒聾。”太監悻悻地白他一眼,又瞅向花燭淚,不陰不陽地說:“可別再讓這個跑了。”拈起蘭花指捏住絹帕,翻着白眼去擦額頭上的汗,用那繼續嗲死人不償命的聲音說:“熱死人了,你們還要打多久才能抓住她?”末了又問一句,“你們說這個花燭淚和本宮比誰更漂亮?”
花燭淚再在拼殺中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差點一頭撞到迎面戳來的槍上。她憤恨地回頭瞪一眼那死太監,想也不想就把手裡的鳳血刀當作飛刀衝着那太監射了過去。拿她和“他”比,她寧肯跳到火海里去死!不過,她捨不得死,所以還是這個死太監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