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小妖開始發低燒,蜷在被子裡一邊嚷着冷一邊冒冷汗,迷迷糊糊地說了一晚上糊話。喊師傅,喊孃親,又喊小姨,還嚷孃親不準把小姨帶走之類的話。
花燭淚心驚膽戰地守了一夜,唯恐小妖出點什麼岔子或意外情況。
所幸到天亮的時候,小妖的燒褪了,花燭淚才鬆口氣。
李緋綾近來精神不濟,但並不困,每天睡上兩個時辰就再也睡不着。她守在小妖的旁邊,也幾乎是陪了小妖一夜。聽到小妖的囈語,心憐地將手掌撫在小妖的臉上,低聲承諾:“小姨答應你好好活着。”她真怕成花燭淚所說的那樣,她一走了之倒是輕鬆了,但小妖若是傷心累及身子骨,只怕會很快隨她而去,到時候在九泉之下叫她有何面目去見姐姐?
等花燭淚睡醒,李緋綾給了張藥方給花燭淚,讓花燭淚幫她把藥方上的藥尋來。
花燭淚一看藥方,全是養精補氣的養身之藥,再看所選中的藥種,無一不是上品。她說:“這方子可不適合小妖現在的身子。”小妖的身體需要慢慢養,這些藥一下子用下去,怕會藥效過猛,反引起身體反彈。
“我用!”李緋綾的朱脣輕啓,從牙齒縫裡蹦出兩個字,聲音輕到幾乎快讓人聽不到。
花燭淚“撲哧”一下子笑出來,她笑着拖長聲音應了一聲長長的“哦”字。
李緋綾瞪一眼花燭淚,把臉別到一邊視花燭淚於無物。這個鬼靈精,擅猜人心思就算了,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嗎?
小妖的身體弱,花燭淚和李緋綾兩人都不準小妖出去。崑崙天冷,小妖怕寒,成天坐在馬車裡裹着被毯,連挪動都不肯;到了龍門荒漠後,小妖因陷流沙裡有心理陰影,坐馬車上都不覺安全,更別提讓她出馬車自己騎馬或是走路了。
李緋綾倒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精心調理自己的身體,經常出去走動,每天都會打上半個時辰的養生拳以及凝神靜坐。幾天下來,雖是舟車勞頓,卻不顯病容,反倒幾分容光煥發顯得生機勃勃。
終於,一行人在臘月二十二號平安抵達龍門荒漠的龍門客棧。
小妖興沖沖地衝進客棧,衝到櫃檯前就問:“請問掌櫃的,我師傅在哪?”
掌櫃的聽到問話,先擡頭就是見到小妖的那身穿着,乖乖的,她在這裡開了這麼多年的客棧,行行色色的人見過不少,可瞧面前這位穿得這般華貴、講究的,當排頭一個。哦不,天策府的那小丫頭算一個。這個比過去,估計不相上下。“你師傅哪位?”她問。隨即覺得這聲音耳熟,像是聽過。擡頭一看,面前站的這個不是天策府的那丫頭又是誰。“找曹將軍啊,她住天字四號房,不過剛和純陽宮的於道長出門去了。”
“於睿?”小妖一怔,她怎麼也在?
“嗯,是她。”掌櫃的答道。
小妖的俏臉一繃,嘰歪一聲:“陰魂不散,討厭鬼!”
花燭淚進來,笑着掃一眼小妖,到櫃檯前同掌櫃的客氣幾句過後,便將客棧剩下的客房全包了。知道曹雪陽住在這裡,她們也不着急,小妖雖是急於想見師傅,可外面都是沙漠,她怕掉沙裡也不敢出去找。乖乖地跟着花燭淚回房,本想派人出去打探,但念着一干子護衛跟着她們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也想讓他們休息一下,也就作罷。
小妖洗完澡,用過午飯之後,犯困,就睡下了。
花燭淚守在小妖旁邊,針對小妖的身體狀況正在那研究怎麼用藥。
李緋綾來過見小妖睡了、花燭淚又在忙,不便打擾,於是獨自到樓下坐着等曹雪陽與於睿回來。
客棧被她們包下,門口有護衛和客棧的人守着,她也不擔心有誰不禮貌衝撞進來。
坐了大概半個時辰,只開了一扇的大門突然被推開,細碎的交談聲傳入她的耳中。
迎面進來的是兩個女子,一個是身着戎裝的女將軍,另一位是氣質翩然的女道士。李緋綾淡淡一笑,她要等的人終於回來了。
兩人進門後見到李緋綾都是一愣,曹雪陽先回過神來,開心地笑着迎過去,伸出爪子就捏在李緋綾的臉上,板起臉訓道:“師傅怎麼教你的?嗯?你怎麼越來越滑頭了?你阿姨和花燭淚有沒有欺負你?”
李緋綾被曹雪陽這突然的舉動給弄懵了,她擡起頭眨眨眼睛看向曹雪陽,心想:曹雪陽,你捏錯人了。長這麼大,除了小時候被她姐姐開玩笑捏過臉外,她還沒讓人這麼“侵犯”過。
“想師傅了沒有?我看你就沒想過!你怎麼這麼渾,花燭淚那麼欺負你,你還跟她走到一塊去,還跑到惡人谷和她成親?我看你那阿姨也是腦子進水了!算了,不說她。”曹雪陽一邊柔聲嗔怨,一邊打量李緋綾,可那張與小妖酷似的臉讓她捏着就更像小妖。曹雪陽看了半天只覺得和往常有點不一樣,就是沒看出不是小妖。“嗯,一些日子沒見,長成熟了,也像個大人了,像個女人了。”曹雪陽心滿意足地鬆開手,在李緋綾側面的凳子上坐下,翻開一個茶杯,給自己倒上杯茶,又側頭看一眼李緋綾,手指尖在她的臉頰上一抹,指尖留下點胭脂的痕跡,她說:“你不是不愛打扮的麼?”又再打量李緋綾,笑意漸隱,略帶低落又顯安慰地說一句:“和你娘越來越像了。”
李緋綾端端正正地坐着,十分平穩地冒出句:“曹將軍,你認錯人了。”
曹雪陽端起的茶杯停在半空,她扭頭朝李緋綾望去。
李緋綾又說:“小妖還在睡午覺。”
曹雪陽又是一怔,看着李緋綾,這氣質神韻、模樣一瞬間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她低喊一聲:“雪落……”即又覺得不對,當即一醒:“你是小妖的阿姨?”
李緋綾點頭,承認了曹雪陽的猜測。
曹雪陽驚得站了起來,怔忡地看了李緋綾半天,連眨好幾次眼睛,才嘆道:“真是……太像了!”
於睿視線也一直落在李緋綾的身上,神情略帶疑慮。她走上前,向李緋綾揖首行了個道禮。
李緋綾起身還了一禮,請於睿坐下。這纔對曹雪陽說:“小妖一直惦記着你,總說你如何如何疼她。”她一邊說,一邊替於睿倒了杯茶,又替曹雪陽把茶添上。“小妖收到你的書信之後,我們就火速趕來。”說完,發現曹雪陽仍然怔怔地看向自己。她喊一聲:“曹將軍。”曹雪陽沒應,再喊一聲,曹雪陽纔回過神。
“抱歉,失態了。”曹雪陽略帶歉意地一笑,說:“只是沒想到你和雪落長得這麼像。”
李緋綾搖頭:“姐姐不像我,她比我陽光果敢,更具有王者風範和氣魄。不像我,看起來總顯得有些單薄柔弱。”見曹雪陽似乎不以爲然,於是問:“在曹將軍的印象裡,我姐姐是何模樣?”
“傾國傾城的美麗,弱不禁風的嬌柔,端莊華貴,傾盡天下的風姿又難掩心碎的憂傷。”曹雪陽的神色黯淡下去,“不似真人,如果不是她留下一個活生生的小妖在世上,我幾乎會以爲她是山中的精靈或者是天上下凡的嫡仙,曇花一現,開得無盡的美麗又無比的哀傷。”
李緋綾聞言,心腔間一陣鑽心的痠疼,眼眸中浮起一片水光霧色,“原本的她,不是那樣的。”她閉上眼睛,兩行淚從眼眶裡奪眶而出。她又馬上睜開眼,將剩餘的淚水逼回去,然後問:“曹將軍可有我姐姐的下落?”
“要等明日。”曹雪陽答道。
“約見的是何人?”李緋綾追問。
曹雪陽搖頭:“不知。”
李緋綾又問:“姐姐臨終前有說什麼嗎?”
“給了我半塊玉,讓我在小妖滿十八歲那年的臘月二十三到龍門荒漠的銀沙海見一個人,與另外半塊玉併合。那人會告訴我她最終的下落和關於小妖的身世來歷,且有關於身世的信物。還說若小妖能過得安穩幸福,就把小妖的身世永遠地瞞下去,不到小妖走投無路的生死關頭,不要透露小妖的身世來歷。她是想讓小妖過平凡的生活,做一個幸福的凡人吧。”曹雪陽嘆道。可人算不如天算,誰會料到小妖未滿十八歲就已被揭開身世秘密。曹雪陽更沒有想到上官雪落的來頭會那麼大,更想不通爲什麼朱雀王會落難在外,又會入宮做皇帝的妃子,又刻意開罪皇帝令自己失寵。
“能讓我看看那玉麼?”李緋綾又問。
曹雪陽遲疑片刻,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塊血玉遞給李緋綾。
李緋綾把玉接過手,頓時驚得臉色都變了。她反覆地將這半塊玉看了又看,最後忍不住瞪圓眼睛驚呼道:“天吶,她居然把它劈開了。”她忽又想到一事,問曹雪陽:“那我姐姐有沒有提到過小妖叫什麼名字?”
“李玦。”曹雪陽用手指在沾了茶,在桌子上寫下一個“玦”字。
“絕人以玦(jué),以示決絕。”李緋綾頹然地坐回,呢喃道:“劈了朱雀令,又給小妖取名以玦,她分明……是在恨我,恨朱雀谷,意欲斷絕了與我、與朱雀谷的所有關係。她恨我……是該恨我,她是該恨……”李緋綾閉上眼睛,從不願在人前顯弱的她,瑟縮着身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