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銘書沒想到，那天醫院的父母選擇之後，他爸竟然從家裡搬了出去。
對這些事實在已經無能爲力的還未滿五歲的小孩子放棄了自己思考，拿這事去問了他爺爺，“爺爺，是因爲我說要跟着你，所以爸爸搬走了嗎？”
顧老爺呵呵笑了兩聲，“他遲早會搬出去，和你沒關係，只是會選擇在今年底，大概是因爲你馬上要滿五歲了吧。”
顧默宇搬去的地方是四環內的一個三室兩廳的商品房，顧老爺知道他早在去巴黎那年末就買了，當時房價是有史以來最低的時候。顧老爺知道他應該是打算如果蘇素留下來，就會搬去那邊住。不過顧默宇或許原打算是在顧銘書滿五歲之後再搬，會提前了這麼一個月的時間，大概的確和那天在醫院的對話有點關係。
兒子可能是覺得小孫子既然不需要自己，這也沒多少時間就會滿五歲了，所以乾脆提前了點。
“和我滿五歲有什麼關係？”五歲難道還是個能獨立的分界線嗎？
王老在這時進來給孫少爺拿了小點心，聽到這話也是一呆，老爺難道是要講那種事給這麼小的孩子聽嗎？
顧老爺還真講了，“你爸四歲那年的時候，我帶了他回鄉祭祖，在雲浮的鄉下，你爸遇到點事情，被人綁架了，大概過了有一週，纔回來。”
顧銘書嚇得手裡點心都掉了，“綁架？”
“老爺，和孫少爺說這些做什麼，您手頭上事情還多，我帶孫少爺出去玩吧。”王老也是嚇得臉色鐵青，當時那事鬧成那樣，說到底還不是老爺的問題。
顧老爺帶着笑點了頭，看王老抱了小孫子出去，思緒漸漸回到了那時。
平兒走時顧默宇剛滿四歲不太久，說是回家祭祖，其實主要是把平兒帶去雲浮下葬。
當時顧老爺對兒子有些怨恨，說不清原因的，本來就不太關注他，那陣子甚至反感看到他。當時王叔和林叔都很忙，會交替着去看顧兒子。
但就在守靈結束後，下葬之後的隔天，顧默宇失蹤了，從村裡人的口裡得知，半夜好像有人看到有小孩子去了墳地。
本來就沒打算那麼快回北京，兒子丟了，顧老爺就更名正言順留了下來。這事終歸還是保密的，只是京裡也有人問了是不是要找當地警方幫忙。
那天晚點時候，顧老爺收到了綁匪的來信，是通過系在墳頭小樹上的方式，也是村人發現的。
綁匪要的錢並不多，交錢方式也很草率，說是放在河邊大石頭下。
王叔和林叔那時候都很自責，顧老爺也不過是個才三十五歲的中年人，剛喪妻，心情正處在低谷。
考慮之後，顧老爺沒有交贖金，也沒有調部隊來搜索，他腦子有點不清醒，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說起來他從進部隊開始，做決斷一直都很快速並且堅持，卻只有那次，莫名地猶豫。
林叔當時聲淚俱下，說少爺還那麼小，在外面受苦，老爺就答應他們交錢贖人吧。王叔雖然沒補話，但大約也是那個意思。
“林叔，我從軍出身，兒子被人綁架已經是個丟臉的事，還和綁匪妥協，交錢贖人，合適嗎？以後回北京了，我是不是直接辭職算了？”
王叔當時就接口說，“那老爺既然是這樣考慮，從附近軍區調人過來搜救少爺怎麼樣？我這邊去聯繫，最遲今晚能到。”
顧老爺當時想了下，還是否定了，“這不過是我的私事，調動部隊太過濫用職權了。”
三天後，綁匪來了第二封信，這次是壓在顧家老宅的牆角，用旁邊的石頭壓着。
這次的信裡對金額做了調整，和初次比，這次的金額高了十倍左右，對顧老爺來說是個值得衡量的金額，幾乎和顧家當時的流動資金持平。
林叔和王叔都震驚不已時，顧老爺倒有幾分明瞭，這大概是自己那個兒子給對方的建議，他覺得自己值這個價。
“老爺，夫人才走，少爺就出這種事，您要怎麼對夫人交代啊？”林叔還是比較沉不住氣。
其實王叔當時也是一樣想法，老爺看完信竟然還冷笑了。
“交代不了她倒是從墳裡爬出來找我啊。”顧老爺當時就是這麼回答的。
不管怎樣，到第五天時，按捺不住的王叔和林叔自己從雲浮市裡調了人來幫忙，在平縣周邊樹林裡到處隱秘搜尋。
過了一天一無所獲，王叔和林叔自己也翹班跑去找了，顧老爺自己留在了宅子裡。
徹夜未歸的兩位長輩第七天上午回去時，少爺竟然自己回去了，因而他們錯過了顧默宇和他父親的重逢。
其實一直也沒有睡的顧老爺在第七天一早出門時，顧默宇恰好推開門走進院子裡，除了衣服有點髒亂，他看起來一切如常。
“臭小子，這不是你自導自演的戲吧？”雖然當時顧默宇才四歲多，可是顧老爺早在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兒子是個天才。
顧默宇當時毫無波瀾看了他一眼，回了他說，“說到底都是因爲你太有錢了。”
這之後顧默宇就進了房間去洗澡換衣服，林叔他們回來時，他正在吃早餐。
兩人圍着顧默宇問了許久，他卻沒有說一句關於他去了哪裡，被誰綁架了，又是怎麼回來的這些事。
“我現在很累，吃完飯想睡一會。”顧默宇說了這句就回房休息了。
林伯雖然對蘇素說過，少爺和顧老爺關係不好大多是源於十四歲少爺不彈鋼琴的事，可是其實在顧默宇小時候，父子關係就很差。
雖然少爺經歷了那樣的一週，回來之後，老爺並沒有特別表示關心，還是和之前差不多的態度。
一直到幾個月後，老爺忽然改了態度，而這個原因，他們並沒有人知曉，唯一知道的是少爺應該沒有做什麼來改變這個事。
顧默宇買的那套房子交房是蘇素走之後的隔年，裝修也在這年初就好了，散了有近一年的氣味了。說是商品房，其實是三百平不到點的整層樓，電梯上去之後就是獨門獨戶；整棟樓就六樓，一樓還是待客廳和接待處，以及其他儲備用房間。
顧默宇搬過去之後，起初黃媽會每天早去晚歸，三嬸則大多是下午過去，晚上回去；這主要是因爲顧默宇不許其他人住進去，而小馬擔心少爺隨時會用車，起初在負一樓的車庫在車裡睡了一陣子，因爲買房送了三個車位；後來顧默宇讓黃媽只需要每週二四六過來，他只可能會在那些天在家吃，而三嬸則只需要週二和週六兩次打掃；小馬在附近租了一間房，跑步過去也就是十分鐘左右的路程。
顧老爺其實很擔心，雖然兒子會搬出去是早料到的事，可是他不讓人同住，就沒有人能防止他出意外，而這種意外，在這個時間節點，極有可能發生。兒子不止是不能彈鋼琴了，蘇素還在十月回來了一趟，卻在隔天又走了。
而那套新房子，顧老爺雖然沒去看過成品，但設計圖紙是在前一年就看過的，客廳沒有預留鋼琴的位置。也就是說，兒子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在那裡放鋼琴。
那很顯然是買給他自己和蘇素的房子，選擇在北京，是因爲顧銘書，哪怕沒有那天那個選擇題，顧默宇也知道，他是不會答應讓顧銘書離開身邊的。
可惜的是，房子都已經可以入住了，女主人卻並沒有回頭。
搬出去後顧默宇就一直沒回家住過，直到顧銘書生日那天，他在晚飯前回來了。
家裡下人如舊歡迎了他之後，顧銘書站在樓梯第一層叫了爸爸，當時人已經基本走光了，並沒有添加什麼新人，而且少了林伯。
顧默宇走到近前時，顧銘書伸了手說，“爸爸抱抱。”
這天是顧銘書五歲的生日，此前的兩年顧默宇都沒收到過這種需求，想了下他微微躬身把兒子抱了起來。
顧銘書驚呆了，雖然是他爺爺給他出的這主意，但他一直覺得爺爺應該是在坑他，沒想到他爸還真做了這事。
顧默宇抱了兒子上二樓，在他臉上親了下就放了他下地，自己上了三樓。
小馬看了看傻在那裡的孫少爺，快步跟上了自家少爺。
顧銘書回神後忽然明白了，他爸爲什麼剛纔會應他，或許那是他爸想讓他媽做的事，可是估計從沒有成功過。
顧默宇進書房後，小馬在門口和王老聊了幾句，他平時並沒有給家裡彙報少爺的情況，少爺在北京，大抵家裡都是知道他們那邊的情況的。
王老只是問他少爺搬出去之後的心情，精神狀態，有沒有什麼反常。小馬也說不清，從上次見過蘇小姐之後，少爺的情緒還是有波動的，這兩個月少爺都沒怎麼發脾氣，這反而讓他覺得很不妙。
看兒子進門顧老爺就已經停了手裡的活，起身走過去低頭看着同樣低着頭坐在沙發上的人，“有事找我？”
看起來是這樣，可是顧老爺心裡很沒底，兒子這狀態不太對勁，而且近來他不該有事要來找自己。
顧默宇往後躺好後擡頭看着他老爹，“我答應你的事，能讓我毀約嗎？”他本來其實對他老爹食言並不會太有心理壓力，可這件事的確還是應該提前問一句，否則有些說不過去。
顧老爺懸在心頭的石頭徑直往無底深淵落了下去，“你說的是什麼事，臭小子？”最後這三個字顧老爺和以往叫的都不同，雖然沒有改口叫兒子，但口氣裡已經完全吻合了。
顧默宇不想跟他爹繞圈子，他沒這個心思，“你知道的，我到極限了。”
“臭小子，那小書怎麼辦？”
“就是因爲有顧銘書，我也算對你有個交代吧？”
顧老爺聽到這句眼眶都疼了，“這不是才過了兩年嗎，怎麼這麼快就放棄？”
“三年也好五年也好，這輩子她都不會回頭的。”顧默宇一早就知道這件事，他只是自欺了這麼久，現在不想再撐下去了。
“這事不還有別的出路嗎？”
顧默宇覺得他是太久沒跟他老爹認真聊過天了，雖則很多時候他老爹都跟老狐狸一樣能猜到他心思，可有時候似乎又有着諸多懷疑，“老爹，我不確定再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我會忍不住去找她，可是我找到她會發生什麼，你我都很清楚不是嗎？在我身邊她活不下去。”
顧老爺走回了自己的書桌後坐下了，他有些站不住，“可是你現在不也是活不下去，素兒是個好姑娘，你好好跟她講，她不見得不能接受。”
顧默宇失笑，“我離了她是活不下去，可是我找到她，她也活不下去；離了我她卻能活得更好，老爹，你也該算得出，到底哪種結果更划算。”
顧老爺喉嚨疼，說不出話，兒子的推算或許是正確的，他找到蘇素，蘇素活不下去，兒子終究也是一死。他一開始覺得如果必有一死，可以選擇蘇素，如今才發現從根本上還是毫無幫助，他救不了自己兒子。
“我今天也算提前給你打過招呼了，就說到這裡吧。”他還打算去給顧銘書做個生日蛋糕，或許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去年是第一次。
“你試試看去找她怎麼樣？”顧老爺接受不了這樣的通知，哪有黑髮人通知白髮人送喪的，還有天理嗎？
顧默宇本來已經起身要出去，聽到這一句就回頭問，“你和我斷絕父子關係，我帶着顧銘書去找她，怎麼樣？”
顧老爺嘆口氣，“你過不了那種生活，何必逼自己？”
顧默宇就出去了，事實上就算那樣她也仍舊是不會接受他，他老爹也不可能和他斷絕父子關係，更不可能把顧銘書給他帶走。至於他過不過得了那種生活，顧默宇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這樣是在逼他自己，他也不想逼蘇素一定要來過他的生活，爲難自己，總好過爲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