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心來到清宮附近,放輕了腳步,小心地避開侍衛宮女,他悄步移到正宮門前。
殿內,傳來“咯咯咯”的嬰兒笑聲,伴隨着林清清的說話聲。
女子的聲音清婉好聽,猶如當年一般。
謝無心的腳步猛然一頓,眼淚,沒有任何預兆地涌上眼眶,喉嚨裡輕輕的一聲哽咽,卻出賣了他的存在。
“誰?”
林清清一聲嬌斥,左手抱住赫連雲晴,右手已挑開宮門,閃出身形。
瞧見一身白衣、臉色蒼桑的謝無心,她着實愣住了,肌膚急劇收縮了幾下:“你怎麼在這裡?”
“清清。”謝無心努力透過水霧,看清她那染了歲月流痕的臉容,緩緩地曲膝下去。
林清清身子往旁邊一躲,避開了他這麼大的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謝無心,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以爲,你這麼一跪,就能將我二十年的青春跪回來嗎?”
“清清,不是這樣。”謝無心痛苦地搖頭,“這些年,無日無夜,我都一直在尋找你,想要向你解釋清楚當年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娶過花摺扇,想必你也聽說了,我那次答應娶她,便是爲了你的藥引!”
“是嗎?”林清清的眼眸內不見喜色,倒是薄涼更多,“爲了藥引你便娶她,丟了對我的諾言,給了我此生最大的羞辱?那麼,爲了你能一統海島,我應該嫁給赫連治做妾,成全你和花耀的姻親關係了?”
謝無心瞪圓了眼睛,眸內滿是血絲:“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成全!”
“我也如是!”林清清一字一字地回答,她抱着胖嘟嘟的赫連雲晴,一身雪白若梨花的衣裳不染纖塵,竟似圖畫中走出來的聖母般。
謝無心啞然,半晌,他沉着嗓音道:“那不一樣,沒有花耀,我也能大展宏圖,但沒有解藥,你就會死。”
林清清怒意漸起,她揚起柳眉,喝道:“你就那麼窩囊廢嗎?難道這天下,除了她花摺扇有玄靈之花的解藥,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可知,我就算死,也不需要你這樣的成全!”
謝無心臉色灰敗之極,他筆挺着上身,仍然跪在地上,苦苦道:“我是窩囊廢,清清,我鬥不過冰宮,於是我帶你私奔了,連一個名分都給不了你,我是窩囊廢,我怕你死,我那麼害怕你離開我,所以花耀說出什麼條件,我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會兌現,我也全部答應了,清清,你說得對,我謝無心這輩子就是個十足的窩囊廢,什麼用也沒有,偏偏在二十歲那年遇上了你,偏偏你又是我的仇家!”
林清清抿緊了脣,眼角有淚光閃過。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爲你丟了一顆心!”謝無心字字含血含淚,那張已然不再年輕的面龐,滿是風雨之後的悽楚。
“現在說來有什麼用?”林清清臉色微冷。
謝無心眸光深遂,低低道:“我知你必是恨我爲何在將你帶回島後還留着花摺扇在島上做客,致你中毒,此事我如今想起來也是悔恨萬分,可那時沒放花摺扇離去也
是有原因的!我們一是避着冰宮皇室的追殺,你不知道的是,謝家宗族也對我們發出了追殺令。“
林清清倒吸一口冷氣,擡眼看向他。
“因爲我雖然是謝家新任的宗主,但我卻犯了祖戒,與林家女子相愛,謝家容不得我,在各大黑道發下追殺我們倆的命令,我怕你擔心,一直沒告訴你,帶你回梨花島後情勢最爲危急,花摺扇在島上,他們便不敢侵犯過來,給了我時間休整軍隊。”
“可後來呢?”林清清聲音嘶啞,“後來我看不慣,逃了出去,誤打誤撞碰到了師父,她說我是琉璃閣新一任鳳星,就將我帶進了閣,卻也沒聽說過謝家追殺的事。”
謝無心凝眼望她,神情有些異樣地說道:“那是因爲——”
剛說到這個字時,宮外有腳步聲響動,伴隨着寧珍的聲音:“小姐——”
林清清與謝無心皆是一怔,剎那間,謝無心左腿在地上一借力,身子竄了起來,熟練地躲到了屏風旁的大衣櫃裡。
林清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掩上櫃門,直到寧珍進來,她才轉開了眼,眸底,不受控制地彌上一層溼霧。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這般,偷偷地躲在房內說笑,寧珍進來時,他總會最快地找到那個衣櫃躲起來,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還是這樣,那樣默契。
只是,二十年前,寧珍是進來通風報信的,而二十年後,她與他,似乎都信不過寧珍了。
“小姐,皇上與公主、駙馬在水晶殿喝茶,要見小郡主,讓奴婢來說一聲。”
林清清回過頭沒有看她,而是將臉傾在赫連雲晴的衣領處,藉機拭淨微溼的眼角,赫連雲晴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林清清一笑,這才轉過臉說:“我抱着晴兒去,你與陳奶孃說聲,讓她等會兒帶上乾淨的棉布過去。”
“好的。”寧珍微微一笑。
兩人走出了殿,衣櫃裡,謝無心雙臂撐在櫃壁上,無力地靠着,清清的腳步遠去,但他,卻並不想走,只要能在她身旁,便是讓他在這衣櫃裡躲一輩子,他也願意,再也不想與她分別半刻。
沉靜了許久,他想着是不是應該先出來透下氣,等林清清回來,則剛推開櫃門,一陣急促輕盈的腳步聲折了回來。
耳力尖銳的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不是清清,他將櫃門掩上,只開了一條小縫,卻見寧珍白着臉匆匆進來。
她並沒有朝衣櫃處看來一眼,而是駕輕就熟地走到林清清*前,伸手在*頭摸了一下,左邊牆上山水畫自動捲起現出一方暗格來,,寧珍快步過去,在格內拿出一張雪花片紙,謝無心在她身後,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寧珍很快將紙片還原,回*頭關上暗格的機關,這回能看到她額上滲着密汗,臉色白得怕人,但嘴角卻微微揚着。
寧珍警戒地往四周掃了一眼,一面擡袖拭着汗水,一面快步出去。
謝無心的臉往下一沉。
他竟不知道,寧珍竟然還有這個膽量麼?
一股強烈的疑問纏住心頭,待寧珍走得沒影了,他閃身出來,與寧珍一般,打開了暗格。
他對清宮的佈局不要太熟悉,這個暗格,便是他當初爲林清清打造成的,甚至於寧珍剛纔看過的那張紙片,他心中也有了猜測。
果然,當謝無心捏住這張紙的時候,眸色冰冷。
這是千金毒的解藥方,千金毒的藥丸與解藥製法是一位路過冰城的老神醫傳給林清清的,寧珍手上應該也有千金毒,但她並不知道解藥,難道她的千金毒竟給人用了麼?
看她鬼鬼祟祟的模樣,這下毒的對象值得考究,竟似偷偷摸摸般。
他沒有出去,便坐在一旁的軟榻上等,當然不是閒等了。
林清清傍晚回來時,路上遇到了赫連治,兩人自從大雪山分別後,鮮少見面,彼此尷尬。赫連治雖然住在冰宮,卻也很少出來打擾她,似乎在等她做決斷。
赫連治將林清清送到宮門前,看着她進來,卻沒敢跟着進宮。
在內殿聽到赫連治的聲音,謝無心也沒急着出來。
待林清清進來時,便愕然發現他還沒有離去。
“清清,我給你做了一杯雪尖茶,你品品。”
謝無心端起碧瓷的茶盅,放在她面前。
“不用你討好,出去!”
林清清眉宇凝了冷色。
謝無心嘆了一口氣,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走了之後,寧珍做了什麼嗎?”
林清清眉尖一挑,而後平靜地道:“她做了什麼管我什麼事!只要她沒有毒死我的心,我便留着她,與你又有什麼干係?”
謝無心愣了一下,斂起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道:“清清,你變了,是我害了你。”
是他害得她變得這麼不近人情了,什麼都不去在乎。
“知道我變了,你還呆在這做什麼?”林清清厭煩道。
“你就是變成殺人魔頭,我也要與你在一起,不然你就殺了我吧。對了,寧珍做的事你不想關心,但我想,要是跟我們的女兒女婿有關係,我會去查探一下的。”
謝無心自暴自棄道。
林清清眸色一變,側頭問他:“她做了什麼?”
謝無心說道:“你要是容我在衣櫃裡睡一晚上,我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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