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楊天愣了一下,“我那天聽到你說話了,你說你很久都沒回去見你的女兒了,難道……”
“那是指回去她的墓碑前見她,”德里克苦笑着說道,“如果她還活着,我怎麼可能這麼久都不會去見她呢?這些見鬼的工作、狗屁的金錢,對我有什麼意義?”
“這……抱歉,”楊天能從德里克的眼神中感受到深深的痛苦與遺憾。
“沒事,您不必抱歉。哪怕您不提起這件事,我也不會有一分鐘忘卻這種痛苦,”德里克攤了攤手,可他的左手已經消失了,只能攤了一下粗壯的右臂,“我女兒是病死的,一種到死都沒有診斷出來的怪病。我以前一直以爲自己很健壯,很強大,好像什麼東西都難不倒我一樣。可在我女兒的病面前,我卻顯得那樣頹敗無力,毫無辦法。我只能努力賺錢,拼命地賺錢,想賺到足夠的錢,讓我女兒去找更好的醫生,找全世界最好的醫生。可是……當我九死一生地完成了一個艱鉅任務,提着一大包鈔票回家的時候,我女兒卻已經奄奄一息、無藥可救了。”
德里克是一個標準的歐美鐵血壯漢。就像美式大片裡那些兇悍的硬漢一樣。
哪怕是剛剛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消失了,他都很快就接受了事實,沒有太劇烈的心理波動。
可現在,僅僅是回憶起當初女兒逝去時的事情,他的身體就微微顫抖起來,顯然痛苦得難以承受。
這一刻,他不是什麼高大威猛的壯漢,不是什麼殺伐果斷的僱傭軍,而只是一個……失去了女兒的、無助而痛苦的父親罷了。
這份痛苦與無助,哪怕是還沒有兒女的楊天,也能產生強烈的共情。
“啪,”他拍了拍德里克的肩膀,沒有說什麼。
其實他在想,如果德里克當初能碰見他,讓他幫忙看看女兒,說不定那位可憐的女兒就得救了。
畢竟這世界上的頑疾,能讓他楊天束手無策的,還真沒多少。
可惜……沒有如果。
這種時候說出這種假設,也只會讓德里克更加悔恨罷了,沒有任何作用。
所以他沉默了一會兒。
過了大概半分鐘,才說道:“那你爲什麼還要當僱傭軍?我看你現在,也不像是能安心享受奢侈生活的樣子。”
德里克聽到這問題,又苦笑了一下,“說起來有些可笑……我想快些去見我的女兒。哪怕是在另一個世界。”
楊天微微詫異,“你想死?可想死還不簡單?哪裡需要跑到這種地方來。”
德里克緩緩搖了搖頭,說:“西婭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她雖然小小年紀,但卻很瞭解我這個父親,知道如果她死了,我可能也很難好好活下去。於是……她在最後的時間裡,抓着我的手,逼着我許下了最後一個諾言——我必須好好活下去。只要有一點活下去的機會,我就必須去抓住,不許放棄自己的生命。任何時候都不行。”
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這是我女兒讓我答應的所有事情中,我最不想答應的一件事。可……我最終還是答應了。直到我答應,她才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睡着了。”
楊天愣了愣,過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
“我懂了,你要遵守諾言,你不能尋死,不能輕生。但你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就不斷找高難度的任務去做,這樣你就不是尋死,而只是爲了做任務、實力不夠,不得不死而已。”楊天恍然大悟,“可即使如此,在遇到巨蟒,明知打不過之後,你還是逃跑了。因爲如果你不逃跑,就是放棄了生的希望,就是違背了諾言。”
德里克點了點頭,有些尷尬地看向楊天:“有些彆扭,對吧?本身就是一個幼稚的諾言,我也是在用幼稚的手段去繞過這個諾言罷了。”
“不,這並不幼稚,”楊天搖了搖頭,“你的女兒深愛着你,你也深愛着你的女兒,這所謂的幼稚,不過是深愛的體現罷了。挺感人的。你……有一個好女兒啊。”
德里克一下子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楊天。
尤其是聽到最後一句話,他忽然腦袋有些嗡嗡的。
那雙渾濁深邃的眼眸,一下子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竟是忍不住溼潤了。
猛漢落淚,不外如是。
從女兒逝去之後,他從未和人提起過自己的經歷,一直沉湎在孤獨的痛苦之中。
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在一個救了他命的陌生人身上,感受到這種被理解、被共情的感覺……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控制住了眼中的水分,沒有丟臉地滴下淚來。
“謝謝你,恩人,您是一個善良的人,”德里克微微紅着眼睛,認真地看着楊天,說道,“我很感激您。但是……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您幫幫我。”
“你說吧,什麼事?”楊天問道。
他的確是挺同情這個失去女兒的猛漢的。
所以如果要求不過分,肯定是會幫忙的。
“我隱約聽到了你們的聲音,知道你們明天又會行動,是去對付那條巨蟒,”德里克說道,“我的請求就是……請讓我參加明天的行動,一起去與巨蟒戰鬥。”
“啊?”
楊天懵了。
唯獨這個要求,他是真沒想到。
要知道,這德里克纔剛剛逃過一劫啊,現在也還是重傷狀態,只是性命保住了罷了。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要求參戰?這不是去送死嗎?
誒……
等等。
送死?
楊天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
“你是想借這個機會去見你女兒了?可按照你和你女兒的約定,你現在明知道巨蟒是你對付不了的怪物了,就不應該去戰鬥了吧?”楊天問道。
德里克搖了搖頭:“第一,雖然我一個人對付不了巨蟒,但不代表加上恩人您以及暗鐮的力量都對付不了。所以我去參戰,並不是蓄意送死,不算違背約定。第二,恩人救了我的命,我需要與恩人共同戰鬥、保護恩人一次,這合情合理,也不算違背約定。”
楊天聽到這話,不由苦笑:“你這是想着法子違約啊。”
德里克也很苦澀地聳了聳肩,然後誠懇地看着楊天:“請您理解我的心情……對於我這種人來說,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而參加這次行動,又能向您報恩,又能完成我的夙願,這對於我來說真是最完美的結局了。您應該能理解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