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淺笑,是啊,曾經的她,是一名開朗的女子,可惜,她的笑容早就不知丟失在哪兒了。
兩人正說着一些貼己話,雖然感覺空氣中有一股強烈的黑暗力量波動,海藍眯着眼睛望向半空,只見一道黑色人影御劍而來。
金髮藍眸,一身黑袍獵獵,正是君無恨。
海藍脣角笑意微冷,不悔笑道:“姑姑,你和魔祖好好談談,我先回去了。”
“軒轅,你陪不悔回去。”海藍出聲道,並非她要支開軒轅,而是,流亡界很大,不悔身體虛弱,且誰知道冥王會不會就隱藏在流亡界內,等着空隙抓走不悔。
一定要有人陪着她,海藍才能放心。
軒轅點頭,化爲實體跟着不悔,誅神劍也喊着跟了上去,“軒轅,想我了沒有?都怪君無恨,硬是在外面徘徊幾天不肯進來,給老子裝小家碧玉的,害得我都沒見到軒轅美人,美人,你想老子沒有?快說,不要有美女相伴就忘了原配。”
不悔莞爾,軒轅淡淡道:“不想!”
“軒轅,你越是這副禁慾式的冰冷,老子越是想撲倒你。”
……
聲音漸遠,誅神劍的流氓聲音漸漸模糊不清了,那幾人已經走遠,君無恨落在城頭,雙目深凝着海藍,一瞬不眨,就怕他一眨眼,她便消失了般。
才幾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日日徘徊在流亡界外,明知她在,卻不敢來見她,就如五百年前般,只敢遠遠地看着她,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卻沒有勇氣見她。
他怕見到她憎恨的眼神。
人界初遇的,她還是鋒芒畢露的海藍,尖銳亮眼得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睛,如今的海藍,霸氣恣意仍在,可身上也多了一份沉穩和內斂。
他的海藍,長大了。
可她也離他更遠了,婚禮那天,她生冷的目光看得他渾身冰冷,一身絕望。
他明明白白地看見她的拒絕。
“魔祖找我有事?”海藍聽到自己漠不在乎的聲音,清清冷冷如冷風掠過,誅神的話,她自然聽見了,海藍只是冷笑。
不該你霸道的時候,霸道得令人討厭,該你霸道的時候,卻又裝起小家碧玉來。
這五百年,她不止一次看過他此般專注的眼神。
只可惜,他看到的對象,不是她。
而是霓裳。
“海藍,我去地獄深淵了。”君無恨說道,她走後當天,他便去地獄深淵了,一旦走進地獄深淵的人,一千年都要被關在地獄深淵中。
可地獄深淵的結界已被海藍毀了,冥王因不悔的事,心如死灰,無心冥界事務,暫不管地獄深淵的事,所以他很輕易地進地獄深淵。
他也總算知道,這五百年來,海藍承受了什麼樣的痛苦。
或許,海藍承受的比他想象中的更多,他心疼內疚,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走過這漫長的五百年,然而,他知道,時光不可重回。
海藍看着他和霓裳親近了五百年,她是不是傷痛欲絕?五百年啊,不是五天,五十天,也不是五百天,而是五百年。
他的心被怨靈的聲音戳得千瘡百孔,支離破裂。
她在受煎熬,受磨難的時候,他卻和別人花前月下,這讓海藍情何以堪。
他幾乎是立刻過來找海藍,可在流亡界外,他又停下了腳步,他要如何和海藍說呢?說他不是故意的,說他不小心忘了她?
這又是什麼藉口呢?
他嚐到冥王的絕望。
“哦,然後呢?”海藍挑眉,神色淡漠,彷彿他說的只是一樁小事。
沉默!
君無恨深凝着她,什麼話都不說,海藍攤攤手,“既然魔祖沒話說,那就告辭了。”
她轉身,身後一陣輕風掠過,她已被他從背後抱住。
“海藍……”君無恨收緊手臂,幾乎勒得海藍生疼,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究竟要怎麼樣?你才能原諒我?”
海藍低頭看着她腰上緊扣的手臂,那人抱得很緊,她胸膛的空氣幾乎都要被擠得一乾二淨。
“原諒你?我和你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原諒你?”海藍的聲音更淡漠了,君無恨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
身後無聲,她只感覺他沉重的呼吸在她耳邊噴灑,也感覺到他懷中的堅決和力量,可單單是如此,那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我不該粗心大意被霓裳算計,不該把你忘了五百年,更不該和她相伴五百年。”君無恨冷靜地說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海藍,霓裳只是霓裳,我沒有愛上她。你一定沒看見我在吹《流年》,也沒有看見我在思念你,是,我忘記了你,可我的心記得你,霓裳跳舞的時候,我總是看見你在跳,我在看你,不是看她。”
“我隱約只是,那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我想不起來。”
他的聲音平靜得彷彿在陳述別人的故事,沒有波瀾,海藍輕輕一笑,“那又怎麼樣?”
君無恨默不作聲,半晌,他才說道:“我在向你道歉。”
“好,我接受,魔祖,可以放開了嗎?”海藍的聲音更是冷漠,眉目疏遠。君無恨手臂收的更緊,他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處。
整個人有一種可憐兮兮的味道。
海藍知道,這是他能放下驕傲所做的極限了。
何曾從君無恨口中聽到一句抱歉,又何曾見他此般放下身段來哄她,他對她總是太過粗魯,霸道、蠻橫,突然走悲情路線,她是不習慣的。
但卻沒有掙脫他。
“海藍,原諒我好不好?”君無恨喃喃道,涼涼的肌膚貼在她頸窩。
“我說我原諒你了,所以你可以放開了。”
“不,你口是心非。”君無恨輕聲說道:“回到我身邊。”
“原來你所謂的原諒你是回到你身邊?”海藍譏笑,“君無恨,這點恐怕我做不到,我在地獄深淵五百年,我對你的怨恨,你就想一句對不起就抵消了?未免太可笑了。”
“你想如何?你到底想如何?我還你五百年好不好?”君無恨低聲說道,“我去地獄深淵五百年,我還你,好不好?”
海藍背脊一涼,一股怒火掠上心頭,這瘋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地獄深淵那是什麼地方,他竟然說要去五百年?
瘋了!
可心中也有一種難掩的酸澀,這就是君無恨。
他總是這樣,你爲了他承受什麼,他就還你什麼,她也好,霓裳也好,都是如此。他的世界是如此涇渭分明,清清楚楚,他從不虧欠任何人。
霓裳爲了他背叛神界,他還她一處安穩之所。
魔界因他大亂過一場,重歸後,他也寧願暫時把他們的情愛放一放,還魔界一片安寧。
十二大魔王曾爲他歷盡生死,所以他對他們百般容忍。
而她,是他放在最後的。
他想把他欠下的全部還清了,再來談她和他之間的事。
人和人之間便是這樣子,越是最親的人,虧欠的越多,可還的卻是越少,因爲已經密不可分。
重歸後,因前生,他欠下很多人的債,承諾、守護、安寧,他把這些人都排在最前面,而把她排在最後面,並非君無恨不愛她,不在意她。而是,他想更純粹地和她在一起,再不欠下任何人,因爲他早就當她是一體的,在還清這些人後,他會好好守護她。
可過去的她,並不懂。
她和君無恨,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去愛。
她爲他好,他也爲她好。
可他們從不去問對方,你願意嗎?
所以糾纏這麼多年,剪不斷,理還亂。
五百年的分離,他們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她心灰意冷,不想再續,他卻拼命想要修補裂痕,如今沒辦法了,說出這句你受過,我來還。
“君無恨,這種事,豈能說你還就還了。”海藍低低說道。
“那你說,你要怎麼樣,才肯回到我身邊?”君無恨的聲音染了一分戾氣,似是察覺到自己語氣中的咬牙切齒,他又放低了音色,多了幾分可憐,“你說。”
海藍暗忖,君無恨果然是不適合走悲情路線的,也就幾分鐘都沒忍住。
“無恨,我沒辦法忘記這五百年來我所見的畫面。”海藍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在地獄深淵像吸毒一樣的痛苦,每次看見你們恩恩愛愛的畫面,我又歡喜,又絕望,一陣冷,一陣熱。整整五百年的孤單,我很想你,無數次明知自己力量不足也想要衝破結界,我想出去見你,狠狠地教訓你一頓,我想大聲地喊,我還沒死,你這麼就變心了,每次一發瘋就弄得自己遍體鱗傷。我坐困愁城,什麼都做不了。”
“只有那短短的幾秒鐘,我能見到你,能慰藉我的思念,可是你,卻和霓裳在一起,一次比一次親密,你還讓她親你。我每次都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每看一次,我就多痛苦一分,我遲早會變成深淵怨靈,可我每次都忍不住。”
“因爲我只有那時候能看見你,只有那時候……我無數次想要打碎那畫面,卻又捨不得,我每次閉上眼睛,不到一秒鐘又睜開,你不會明白我這種心情,我就這樣自我折磨了五百年,你說,有多少愛能這樣被消磨五百年,而最後,你竟還要娶她?”
“君無恨,我對你失望過,絕望過,我甚至扔了你給我的戒指,戴着它曾經讓我覺得自己是笑話,從認識到相愛,到輪迴,都是一場笑話。”
她低低地笑起來,“我在承受這些的時候,你又在哪兒?又在做什麼?你在溫柔鄉里,你讓我怎麼忘記?你所有給予我的美好,同樣全部給另外一人?你敢說,這五百年來,你對她沒有半分心動過?你沒有半分迷亂過?你看着我的時候,沒有想起她?”
“算了吧,君無恨,我不稀罕一份有瑕疵的感情,你再算計我也好,再隱瞞我也好,我都無所謂,可讓別的女人有機會插足,我做不到忽視不理。”海藍淡淡地說。
她性子剛烈,寧可玉碎不能瓦全。
“對不起,對不起,海藍……”君無恨的聲音更低了,沙沙啞啞的,他心中悲喜參半,悲的是,他曾發誓要好好守護的女人曾經被自己傷害了五百年。
喜的是,她願意對他說她曾受過的苦痛,她曾受過的冤屈,讓他聆聽她的心聲,海藍還願意對他說,那就說明,他還有機會,不是嗎?
“再給我一次機會。”君無恨急急忙忙地扳過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她看見他天藍色的眸一片狼狽,有急切,也有期盼和絕望,“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海藍,再勇敢一次好不好?”
他知道他罪不可赦,讓她失去對愛情的勇氣,可就這麼放棄,他做不到。
他們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這地步。
“是,霓裳是陪了我五百年,可霓裳只是霓裳,我沒認識你以前就認識了她。是,也許我迷亂過,可我敢斷定,我對她沒有過男女之愛。你不在身邊,我真的很寂寞,有一人在身邊陪着,日子會好過一些。在被他們逼婚的時候,我想更多是,如果真的我心裡真的有人,在我成親那天,她會不會來?我想更多是這樣,你沒來之前,我就和霓裳說取消婚禮。”
“我以爲再不會見霓裳,不是你不喜歡,而是我和她真的連朋友也當不成了。五百年前,我以爲你真的只是去六道,不會有危險,我陪她去摘莫愁花。這是我對她的承諾,我想把欠她的全還了,彼此也劃清界限,再不會有牽扯,也不會再見她。那一天我就和她說得清清楚楚,我一心只想去冥界找你,所以才被她暗算。海藍,就算是我的無心之失,但錯誤已鑄成了,我不求你忘了,我也知道你傷得深,可請你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君無恨不能沒有海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