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林朝夕微歪頭,發出很輕的一聲疑惑。
田偉忠想你“啊”什麼,但還是很和藹:“林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裴之都拒絕了,您爲什麼認爲我會同意啊?”
田偉忠:“……”
李然無奈地看向林朝夕:“其實我明白,像你們這樣的孩子都不願意被人研究,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能從你們這樣的超智學生身上獲得更多經驗,可以用來幫助培養更多的孩子……”
李然更有種循循善誘的、令人無法拒絕的和藹態度,但讓田偉忠沒想到的是,他們面前的女生顯然更直接。
林朝夕:“我和裴之不一樣啊,他是天才,我是個很努力的普通人。”
“咳”田偉忠差點嗆到,“林同學過於謙虛了。”
“不,真是這樣。”林朝夕頓了頓,“我們差不多從小一起學習長大,我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所以您到底要研究天才,還是研究普通人。”
林朝夕指着自己問。
辦公室裡一時寂靜。
安寧實驗的副校長臉上快掛不住了,一個學生拒絕研究,另一個非說自己是普通人,學校風水看上去有問題。
李然面露沉思,過了一會兒,她緩緩開口:“我們想了解除智力超羣外,天才有什麼樣的特質讓他們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或者……”她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我們想知道讓普通人成爲天才的方法。”
田偉光看向李然,在正式研究中,因爲實驗者期望效應,他們一向對被研究對象隱藏研究目的,像這樣坦然告知的,還是第一次。
林朝夕坐在他們對面,露出深思神情。過了會,女生坐直身體,對他們說:“嗯。”
“‘嗯’一聲是什麼意思,教授們在做研究,林朝夕你配合點。”高校長終於忍不住批評道。
女生看向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校長先生,寬慰道:“您別生氣。”
“我沒生氣!你好好回答人家問題!”
“嗯,好。”林朝夕看向兩位教授的方向,多說了一個“好”字。
田偉忠:“林朝夕同學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我們說說,比方說你爲什麼認爲自己是普通人,而不是天才。”
林朝夕沉吟片刻:“我的智商只能說是中上,好像還達不到天才的標準。”
“林同學可能對智商有誤解,它本質是個統計學概念,指的是你的智力在同齡人中的相對水平。”李教授很自信地說,“你現在和裴之一樣全是統考第一,在某種意義上,你確實是天才了。”
林朝夕怔愣。
她很想說,那是因爲她開過金手指,但這個事情又怎麼說呢。
“我真的不認爲我是個天才。”她只能這麼說。
“爲什麼?”李然很和善地問,“那你覺得,你和天才的區別究竟在哪裡?”
林朝夕張了張嘴,感覺有一堆答案,可話到嘴邊,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好像在她潛意識裡,無論她多麼努力、取得怎樣的成績,她始終和裴之或老林不一樣。
他們仍是她仰望的對象,她很確定。
可究竟區別在哪裡?
林朝夕看向面前的女士:“您真是問到我了。”
林朝夕也沒想到,她本來以爲可以輕鬆面對的談話,最後卻被套了進去。
離開辦公室後,她思考了很長一陣。
如何成爲天才?
她好像也曾經問過裴之這個問題,上次離開前,她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可除此之外呢?
如果要給天才做個定義,除了智力超羣或能力卓絕外,她還有什麼不如裴之或者老林的地方?
肯定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以至於她從不認爲自己是“天才”?
總不見得真是因爲她太謙虛?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優良的品質……
專諸巷284號。
林朝夕放學回家,放下書包。
老林的書房裡點着一盞微燈,透過窗棱,他正在伏案工作,專心致志。
林朝夕看了一會兒,可能是心靈感應。老林在不經意間擡起頭,在看到她的瞬間,老林目光溫柔,笑盈盈地。
林朝夕推門進屋,老林放下筆,像她無數次找到老林,老林都會爲她放下筆那般。
“今天在學校過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
“嚯……有心事啊。”
“你覺得我是天才嗎?”林朝夕托腮問道。她視線下垂,看到老林寫了滿頁的數字符號,她好像離心目中的答案又遠了一些。
老林開始沉吟,神情認真專注。
林朝夕也開始安靜等待。
半晌後,老林砸了下嘴,林朝夕下意識坐直身體,卻聽老林說了兩個字……
“你猜?”
“爸爸你這是什麼回答!”
“你再猜”
林朝夕:“……”
“這都猜不中,你怎麼做天才?”
“我怎麼猜嘛!”
“來來。”老林做了個手勢,挺起胸膛說,“換你來問我那個問題。”
林朝夕愣了,而後說:“老林,你是天才嗎”
在木桌對面,老林笑了起來。
“是啊。”
他這麼說。
如果裴之的電話能夠接通,林朝夕大概也會打電話問一問裴哥這個問題。
雖然裴之低調內斂,但如果她問,裴之的答案大概也會和老林一樣平靜自然。
……是啊。
所以她的問題在於不夠自信。
林朝夕說不上來。
既然說不上來,就當作是個小插曲,林朝夕看着老林的案板,問:“你的工作進度怎麼樣?”
“所有進展背後都是思想的革新,你看貝葉斯提出先驗概率,認爲概率是主觀是、不斷變化的參數,改變了頻率學派原有概率客觀的看法。”老林把草稿紙翻到背面,隨後畫了兩個圖案,標明定點,“你看啊,這是兩個圖,我們怎麼判定兩圖是否同構?”
林朝夕:“它們有相同數目的頂點,相同數目的邊,它們的點與點、邊與邊之間一一對應,並保持點和邊之間的關聯關係不變。”
“背挺熟。”老林笑了下,“根據圖同構的定義,G與G’同構的充要條是他們有相同的關聯矩陣。”
“嗯。”林朝夕認真聽了下去。
“我曾經在序列法上走過彎路,但它讓我在如何判定兩圖同構上有了新的想法。”
“你看啊,根據定義1,如果圖G中n個點以及連接這n個點之間的邊是連通的,那麼這個圖稱爲圖G的n點的連通子圖,記G(Vn);根據定義2……”
老林邊說,邊手上不停地開始寫了起來。
林朝夕一開始還能聽懂他所闡述的定義部分,但到老林開始證G1G2相同關聯矩陣,她就聽得困難了。
她有時皺眉,有時又很想讓老林講慢點,但老林沒有像往常一樣關注她的反應,換上通俗易懂的解釋,停下來教她。
這次老林從一開始就沉浸在他的數學世界裡,他時而陷入長時間深思,時而又開始不間斷地平靜敘述。
他像是黑暗舞臺上的演員,她是臺下唯一的觀衆。
就算她閉着眼睛,都能想象老林內心手舞足蹈、興高采烈,陷入莫大愉悅的狀態。
無需交流不用讚歎。
她坐在這裡,聽着就很好。
“所以,我現在要解決的部分,就是更好地在在求S(n)中減少同構判定的工作量。”老林眼睛發亮,用自信的語氣做總結。
過了一會兒,林朝夕才點了點頭。
桌面上是老林的草稿,這些是她雖然看不明白,但卻必須搞明白帶走的東西。
窗外暮色四合,院裡的草木隨風輕擺,時間所剩無幾,她準備出去煮個咖啡,回來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