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6月30日,答辯日、畢業典禮。

林朝夕早已做好準備。

她拿起揹包,檢查U盤和充電寶都在。

日程本已經到了最後一天,早上她會去永川大學進行建模大賽答辯,下午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傍晚去機場送裴之離開。

那天電話後,林朝夕並沒有向裴之表白。

雖然當時她很想放下電話、衝上山頂,告訴裴之她的全部心意,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或許是考慮太多,也可能那時她剛聽完裴之的所有過往後,心中敬佩勝於愛意。

所以她思前想後,才認爲裴之離開前是個非常恰當的時刻。

她打開微信,她和裴之、陸志浩、沈美和花捲有個約飯小羣,羣裡,陸志浩正和她確認今天的時間安排。

陸志浩……你幾點答辯結束?

林朝夕……看安排,應該11點前就能完。

陸志浩……那我去數學系樓下等你,跟你去你們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然後我們一起送裴之去機場,是這個安排?

林朝夕……是啦!

她回覆完,收起手機,走到客廳才發現,今天並沒有早餐。

老林先生很難得穿着除老頭汗衫以外的衣服,短袖襯衫配西褲,雖然直男,但也看上去頗爲正式。

林朝夕:“爸,你今天是去相親嗎?”

老林先生正在廚房吃藥,聞言,差點嗆到。

“咳”老林揉了揉嘴:“好好聊天。”

“那你今天爲什麼穿這麼好?”

“我今天要去公司一趟。”

林朝夕笑:“你們公司新來了好看的阿姨嗎?”

老林忽然嚴肅:“林朝夕同學,着裝精良與否和要去戀愛有聯繫嗎?”

“還是有的吧?”

“那你今天爲什麼穿得像男孩,不去送裴之了?”

林朝夕:“……”

和老林鬥嘴果然是不可能贏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林朝夕背起書包就走,但沒走兩步,她突然想起什麼,腳步停頓,轉身看老林:“爸。”

“怎麼?”

“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你是不是爲了這個,才穿這麼好,但是……”

但是你自己卻忘了。

公交車上,林朝夕拉着吊環,老林同志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這幾天都很熱,窗外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反射着刺目的陽光。

老林用摺扇遮住窗外陽光,看上去過得非常精緻。

“我對你的畢業典禮沒興趣。”老林還在嘀咕她剛纔臨出門前的問題,“你的老父親雖然老年癡呆,但我會用日程本,還沒到忘記女兒畢業典禮的份上。”

林朝夕:“……”

“當然,就算我真的忘了,我也不會承認。”

林朝夕看向窗外,假裝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公交車恰好路過紅莊新村,那是她和包小萌同學曾經生活的地方。無論社會如何飛速前進,永川老城的大學附近好像沒怎麼變過。

狹窄的街道,歷史悠久的大學校園。公交車慢悠悠前行,經過好幾所大學,偶爾有學生模樣的人上車、下車。

他們在看書、背單詞、聊天,搞得林朝夕想拿出書本學習一下。

老林工作的地方在三味大學老校區前一站,他站了起來,準備下車。

林朝夕向遠處看去,還是熟悉的校門,綠草如茵的校園,遠處的圖書館隱隱矗立。

老林拍了拍她的肩膀:“謝謝好心的女同學讓座給我,你現在可以坐了。”

他很喜歡演這種劇目,林朝夕看着父親的面容,目光從遠處三味大學圖書館收回,問題脫口而出:“爸爸,你到底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老林拉着欄杆準備下車,忽然眨了下眼:“你聽過‘肄業’嗎?

“‘一頁’,有這個大學嗎?”

老林突然絕望:“林朝夕同學,希望你在鑽研數學的同時,還能提高自己的語文水平。”

林朝夕這才反應過來老林說的是哪個詞,她又怔住。雖然不可思議,但這好像也能解釋三味大學畢業冊上沒有老林名字的事實。

“但你總得從某個具體學校肄的業啊……”

“我不記得了,我可是老年癡呆症患者。”老林理直氣壯。

公交車停下,後門打開,老林揹着雙手下車。

林朝夕沉默下來,沒有再問什麼。

像老林這樣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會遺忘近期發生的事情,但他們的長期記憶應該非常清晰。

真的不記得了嗎?

她也不清楚。

從三味大學老校區到永川大學老校區,還有幾站公交的距離。

一路過去,道旁非常清淨。

因爲近郊建了現代化大學城,老城區這片的學生數量愈發少了。但就算這樣,以三味大學和永川大學爲首的老大學區,仍是全國著名的研究中心。

這裡又數衆多的國家級研究所裡,很多上了年紀的教授不太願意離開。

公交車在永川大學站停下。

林朝夕下車,從永川大學標誌性的漢白玉牌坊下走過。

永川大學比三味大學更大,學校裡還有片大湖。說起來,她只有在芝士世界參加數學集訓時,纔有幸來這裡附近聽過一次講座,然後就再沒來過。

所以當她信心滿滿走進校園後,就開始迷路了。不得已,她開了一個導航,終於找到通知上的答辯地點。

那是幢被藤蔓掩映的紅磚樓,看上去很有些年份,應該隸屬於數學系。

老王和阿光早早到了,看到她,兩人非常緊張。

“徒兒,你U盤帶了嗎?”

“帶了啊。”林朝夕很奇怪。

“那就好,阿光忘了!”老王甩鍋,“所以你讓我們帶一份備用U盤其實是無用功,因爲我們靠不住!”

“對,這次答辯我們也全靠你帶躺了!”

林朝夕想起裴之的警告,仰頭看着眼前冷森森的紅磚樓,感到一陣前途未卜。

準備室在3樓,答辯會場在4樓。

每組都有相應編號,已經提前有同學入場答辯。走道內外都有人,卻異常安靜。

他們三味大學參加建模大賽並被推國家一等獎的幾組同學也早早到了,林朝夕和老王阿光走過去,想和那幾組同學打個招呼。

可他們雙方一照面,看着彼此的衣着,都呆立原地。

對面的同學穿西裝打領帶,像要去參加正規公司面試,女生甚至穿了黑色高跟鞋,看上去非常正式和職業化。

而反觀他們這裡,清一色T恤沙灘褲。林朝夕王者阿光腳上的拖鞋,和對方比起來,他們三個很像是要去海灘邊賣魚。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對面的同學問。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

“靠,永川大學數學系和我們可是死對頭,來這裡不得穿得好點給我校爭光?”

老王也愣,過了會才說:“你說得有點道理,是我疏忽了。”

“你還真信?”對面另一個男生無語了,“答辯要穿正裝給老師留好印象,而且這次主持答辯的老師是永川大學的,非常嚴格,我們能不給人留態度散漫的把柄就不留。”

林朝夕微微嘆了口氣,總覺得無論裴之或者別的同學,都從不知什麼地方得到了小道消息。

她不知道流言從哪裡開始,但不管怎樣,他們好像只有做好自己。

她拉過老王和阿光,準備和找個安靜角落,和他們再對一對答辯的要點和他們各自要負責陳述的內容。

就在這時,有一隊剛完成答辯的同學從4樓走下,恰好正是他們學校獲推國家一等獎的同學。

林朝夕想湊上去問問情況,卻突然定住腳步。

答辯小組裡的那名女生在樓梯上哭了,林朝夕認識,叫李然。而另外的男生也看上去臉紅紅的,似乎非常氣憤。

四周都是好奇的目光。

林朝夕想了想,等女孩走下樓梯,她把人帶到角落,並遞出紙巾,想讓女孩擦擦眼淚。可女孩直接抱住她,腦袋抵着着她肩頭,直接低聲哭了起來,非常非常傷心。

“怎麼了呀?”過了一會兒,林朝夕才低聲問道。

“主持答辯的老師感覺在針對我們。”男生說。

“怎麼會,老師問了什麼?”

“反正他們就覺得論文不是我們自己做的,問了很多問題。”

林朝夕皺了皺眉。

其實她也查過一些資料,國家一等獎答辯和畢業論文答辯重點不同,老師檢查的首要點是論文是否真的出自學生本人之手。

“李然太緊張了,老師問模型公式推導的時候她沒答上來。我要幫着回答,老師就說必須讓她說,還說國一不是這麼好蹭的。”

聽到這裡,林朝夕拍了拍李然的肩膀,安慰她。

“說針對不至於吧,不是有統一論文編號,老師也不認識你們吧?”旁邊別的組的女生問道。

“認識的。”就在這時,李然直起身,林朝夕肩頭是一片被她蹭上的眼影和睫毛膏。

李然:“我做過教務秘書,學術交流,見過主持答辯的王教授。”

旁邊的女生有點不理解:“就因爲你是三味大學的學生,永川大學的教授就要打壓你嗎,這也太小心眼了吧?”

“是不是因爲圖同構問題啊?”阿光忽然插嘴。

“你的想法很危險。”老王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鬍子,“但我覺得有可能?”

“你們在說什麼?”林朝夕問。

“徒兒不知道,他們馮泰斗大半年前,在arXiv上發了個圖同構論文。”老王一臉講八卦的樣子。

“arXiv?”

“一個學術界佔坑網站,論文投稿期刊審稿期限普遍較長,發在arXiv上面主要爲了證明你比別人先。”阿光回答。

“光兄狹隘了,它本身的存在,是方便我們同行間就某一問題進行前沿性的深入交流……”

老王還要長篇大論,林朝夕打斷他:“然後呢?”

“然後我們老曾非常英勇,近期,他對馮泰斗這個論文提出了一些質疑。”阿光搶答。

“‘質疑’不夠準確,旗幟鮮明的反對更恰當,學術圈反響強烈,令人愉悅。”

林朝夕沉默下來,兩人口中的‘老曾’,當然是裴之的導師曾慶然教授。

那天建模大賽結束,她去找裴之拿書包,曾意外見到過曾教授。

當時辦公室氣氛凝重,而裴之和她去打印文章,也同樣提到了“學術圈”……

她忽然有些警醒,難道就是因爲這篇論文?

而且如果她沒有記錯,圖同構……似乎還和pnp問題有一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