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瓦拉納西,幾乎所有的店都沒有開門,感覺像廢墟一樣。滿地的垃圾和牛糞,塵土飛揚,亂七八糟的馬路,果然這裡是最髒亂差的印度。然而這裡卻是溼婆神的城市,沿着恆河有八公里多的河岸,分佈着大大小小六十多個河階。釋迦牟尼曾經在瓦拉納西的野鹿苑傳經佈道。當年唐僧出使西域的時候也來到這裡。因此,這裡雖然是印度教的聖城,但同時也是佛教的聖地。
範劍南等人在茶店吃過簡單早餐纔去的恆河。
其實不用他們去找,有個船伕早盯上他們了,在河岸下一直候着。他的船漆成了白色,看上去比其他船乾淨漂亮些,範劍南就順水推舟僱了他。這裡滿滿的都是人,大家似乎都在準備到恆河裡沐浴,也有很多人坐在岸邊做各種事情。
作爲一個高種姓印度人,和他們一起來的這位阿三哥對這些人十分嚴厲,講起價來很摳門。因爲這些船伕和和那些燒屍體的人一樣是旃陀羅,印度種姓下最低等的賤民。印度的賤民地位非常的低,他們被視爲不可接觸的人,絕對嚴格禁止與其他種姓接觸,甚至常常發生賤民因接觸其他種姓而被虐待甚至殺害的事情。 шωш ◆ttкan ◆℃o
範劍南知道自己反對也沒有用,種姓等級這些東西早已根深蒂固的存在於這個民族的血液裡。也就隨他去,至少有個印度嚮導倒是幫他們省了許多口舌。
船伕慢慢划動船槳,往下游劃去。船離岸始終不遠,方便看岸上景色。
印度人有晨沐的習慣,但是在恆河,更多的人是在作儀式性的沐浴。穿着三角褲的年輕男子們在古老的儀式過後,身上白花花地打了肥皂,嗚啦一聲狠心跳入冰冷河水裡沖洗。洗完就在河邊換上乾衣褲,技巧嫺熟,絕無春光乍泄的危險。
除了有人洗澡,還有人洗衣,洗碗,洗菜。有人用黑泥擦洗銅器。有人舀水刷牙,漱口,有人從河裡盛了一罈水回去,不知作何用途。不遠處是火葬壇,成堆的骨灰浸在水裡。上游有牛糞遍地的河壇,牆上貼滿牛糞餅。下水道直接排在河水裡。露天廁所隨處可見。
範劍南不由皺起了眉頭,想起客店裡貼的英文告示,警告遊客不要喝恆河水,連河邊小販的杯碗也不能用,否則可能生大病。同一條河,卻是印度人民的“母親河”,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在一條河裡。一人的甘露是另一人的毒藥,在這裡名副其實。
印度秘教的人還沒有來和他們接觸。但是範劍南知道,這些秘教徒肯定就在某處看着他們。儘管來這裡旅遊的人形形色色,幾乎各國的都有,但是一羣中國人還是顯得很扎眼。
果然,他們的船才劃出去沒多久,就有人找上來了。另一艘小船,在水面上漂然而至。船上似乎也沒有船伕,只有一個身穿黃色僧袍的印度教徒。這人依然是標準的印度人模樣,皮膚很黑但卻鷹鼻深目,纏着黃色的頭巾,留着捲曲的鬍鬚。
怪異的是他一個人獨自坐在小船上,那船無人划動,卻很快速的跟上了範劍南的船。
範劍南早就察覺到了後面那艘船上異常的術力氣息,他冷冷地一笑道,“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蘇玄水微微皺眉道,“這些裝逼的阿三,這種小把戲也拿出來賣弄。”他緩緩的伸出了兩根手指,輕輕在船舷上畫了一個圈。
後面那艘船頓時就慢了下來,不住地在河中心打着旋轉就是不會再向前進半分。蘇玄水還算是留手了,如果按着他的性子,立刻就能讓後面那船翻個身。要知道他八字純水,又是自小在號稱代表真武大帝的武當山修身煉氣。在這種河中心,和他比對術力的控制,這些印度教術者根本就不是對手。
那個端坐船頭的印度教術者這時也有點慌神,一陣手忙腳亂,原本本就不怎麼樣的術力因爲他這一慌亂,更是潰散不已,根本不能凝聚起來。
蘇玄水伸出手對着那艘船緩緩地勾了勾手指,那船在河心兜兜轉轉了半天,還是朝着蘇玄水這邊來了。只不過船隻的掌控權已經完全不在那個印度秘教徒的手中了。
兩艘船靠在一起之後,那個印度秘教徒很認真的行了一個禮。用英語低聲地道,“是範大師麼?”
範劍南倒是聽懂了兩句,他點了點頭,“是的,不過我就是個算卦的,算不上什麼大師。馮瑗,幫我問問這個印度和尚,看看他有什麼好關照的?”
馮瑗用英語轉達了範劍南的意思,那個印度教徒很恭敬地合什施禮,並且告訴範劍南等人,秘教的大祭司已經在等候他們了。不過那個地方,賤民船伕是不允許涉足的。所以必須讓他們改乘他的船。
那個船伕本就是印度最低等級的人,哪裡敢和這些高種姓的祭司爭辯,立刻伏在船頭不敢起身。就算範劍南等人想繼續坐他的船,他也不敢再載他們了。
範劍南微微一笑,對馮瑗淡淡地道,“告訴這個印度和尚,再高貴的阿三也還是阿三。我們和他坐在一條船上也覺得有失身份。讓他跳下去,我們就上船。”
馮瑗把他的話複述給那個印度秘教徒之後,那個秘教僧侶忍不住有些惱怒地看了範劍南一眼。但還是壓着火氣,低聲道,“但是如果我不在船上,又怎麼帶你們去呢?”
“你可以游泳帶路,反正恆河的水是聖潔的,連神牛都在水裡游泳。而這水清洗你的罪孽正合適。”範劍南緩緩地道。
那個秘教僧侶還想多說什麼,甲子旬和蘇玄水卻沒什麼耐性聽他扯。兩個人都是身懷武術的高手,當時就都一躍而上。一個站在船頭,一個在船尾。蘇玄水更是毫不客氣地一跺腳,太極柔勁爆發。船身一震,那個印度秘教僧侶就像一個大號皮球一樣彈了起來,一頭栽進了冰冷的恆河水中。
蘇玄水動手倒還算好,畢竟是連太極出身,講求借力發巧勁。印度秘教僧侶雖然落水狼狽,但至少沒有受傷。如果甲子旬動手,憑他強勁剛猛的八極拳貼山靠,不把這個印度僧侶震出內傷纔是怪事。
範劍南哈哈一笑,和馮瑗兩個人也上了船。龍大膽扶着受傷未愈的阿爾法也上了這條船。
阿三哥正想上去,卻被範劍南阻止了,他笑着道。“你就別來了,先回旅館等我們。”畢竟這位阿三哥是個普通人,讓他參與進這種事情,對他並沒有好處。
那阿三哥聽了之後,連連點頭,表示可以先回去等他們。他這人和小販講價倒是不錯,但其實膽子並不大,尤其對蘇玄水這個人比較畏懼。看到蘇玄水莫名其妙就把一個婆羅門打下水,很有點吃驚。
等他跟着那船走了之後,範劍南才坐在船頭微微一笑,對那個印度秘教徒道,“怎麼樣?想好怎麼過去了麼?是在你們的聖河裡泡着,還是前面帶路?”
那個秘教徒在水裡泡着,一臉憤恨地看着範劍南,用印度語嘟囔了幾句。他說的大概是某種地方土語,連甲子旬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範劍南料想也不是什麼好話,不過他根本不擔心,沒有這個秘教徒帶路,他一樣能找到地方。
龍大膽笑着拍了拍船舷道,“開船,就讓這印度和尚在這裡多泡一會兒。”
範劍南看着水裡的印度僧侶冷冷一笑,微微動了動手指,他們腳下的這條船就被一道波瀾推動,筆直地駛向河道的另一頭。遠處主河壇那裡傳出鐘聲,兩隻銅鐘輪流拉響,叮叮噹噹,叮叮噹噹,一聲緊似一聲,不休不止,像招魂,像趕路。一時裡恆河上空的霧氣中除了它再無別物。
範劍南乘坐的船正緩緩向那裡靠去。
河壇的臺階最下面靠水邊,搭着三個平臺,平臺上又各自擺着小供桌,上面鋪着金黃桌布,擺放着神像與法器。臺階最上的方臺上盤膝坐着兩位樂師,一個打鼓,另一個拉琴,邊彈邊唱。
歌者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額上點有紅點。他望向黑暗中的恆河,口中緩緩吟唱的詩篇,歌聲清亮悠遠,旋律深情動聽,高遠之中有股淡淡憂傷。人渺小孤獨,此刻在神面前,卻能借音樂將全身心屈從奉獻,卑微之中有昇華。
樂師與舞者間的幾級臺階此時已整齊擺滿燭火,火光點點,夜色中搖曳。觀衆與信徒們坐在旁邊的臺階與看臺上,在長老指點下參與點燃儀式用的燭盞。燭光閃爍,照亮一張張專注的臉龐。
三名十八九歲的英俊男子赤足走上各自的平臺。三人身材相當,瘦削清朗,上穿赭色短衫,下圍鵝黃布裙,肩佩彩色綬帶,中間一人爲紅,兩邊爲綠。他們半跪着,整理清洗好自己供桌上的法器,準備就緒後,等待開始表演祭典。
鐘聲停下,歌聲停止。三名舞者並排站立,面向夜幕中的母親恆河,仰頭吹響海螺。低沉的聲響在水面上傳入黑暗深處。四下靜默聆聽,只有水聲汩汩。如次反覆數次。
龍大膽當時就想下船。範劍南淡淡地道,“別急,我們要等的人還沒有出現。”
蘇玄水冷冷地道,“這個印度阿三好大的排場。”
範劍南的雙眼在恆河的薄霧之中顯得熠熠生輝,他冷笑着道,“我們就讓他把排場做足了,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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