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推移,父親身上的管子在逐漸減少。在我印象中,應該有四次。記得,第一次拔管子的時候,我就在現場。第一次拔了差不多一半,是歷次拔管中拔得最多的一次。那一次,主治醫師的助手也順便替父親的手術傷口換了藥。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刀疤。感覺十分恐怖!肚子上一道長長的縱向傷口,傷口是用黑線縫合的,在我看來癒合得還算可以。右側肋骨處,有一道更長的橫向傷口。也許是因爲傷口太長的緣故,這裡並不是用黑線縫合的。整個傷口看上去參差不齊,上面佈滿了泛着森冷光澤的金屬釘子(外形非常酷似訂書釘)。每隔一段距離(大概五六毫米左右)就有一個釘子。事後聽別人說,那似乎是用機器縫合的。不像用線那樣將整個傷口都很好地對齊縫合在一起,在沒有釘子的地方,被切開的兩邊的皮肉吻合得就不是非常好,有的是這邊高,有的是那邊高,因此看上去犬牙交錯,十分恐怖。在醫生揭開膠布,往傷口處塗抹藥水的時候,發涼的心中澎湃涌動的是無盡的痛。我知道,這次手術,父親經受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經受過的苦和痛。
身上的管子少了一半,特別是背後最最粗的那根引流管的拔出,父親頓時感覺全身舒服了許多。用父親自己的話說,“躺都躺得舒服了”。原來兩側都有管子,根本就不好側着睡。仰面躺着,後背處又有一粗粗的管子杵着(方言,意指硬邦邦的東西頂着)。而這管子本就是從自己身體內引流而出的,可不僅僅是背部被頂得難受,那粗大而圓圓的傷口被壓着,更會顯得格外的疼痛。
感覺舒服了、全身輕鬆了,但緊隨而來的就是異常艱鉅的任務。主治醫師的最新指示,是隨着最粗的那根連帶着一個巨大罐子的引流管的拔除而來的。主治醫師的意思我懂,“生命在於運動”,適當的運動運動有利於父親身體的恢復。
“從今天開始,就要下牀走動走動了。剛開始,先試試,不一定要走遠。哪怕只在病房裡走走也行。適應之後,就要正常走動了。看到門外的走廊沒有?”醫生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病房外的室內走廊。
在我點了點頭之後,主治醫師就接着說道:“一次一個來回,每天至少兩次。”
“知道了。”我先回了一聲,然後就疑惑地問道,“如果中途走不動了怎麼辦?”其實我心中還是有些擔心的,運動固然是好事,但過量了很可能會適得其反。這麼長的距離,對開刀還沒幾天的父親來說,想一次性走完,幾乎是不大可能實現的。
“我沒叫你們一次性走完。走廊上不是有很多加牀嗎,如果走不動了,那麼就坐到牀上休息會兒。然後再接着走。不管休息多少次,只要能夠走完就行。”主治醫師微笑着解釋道。
“瞭解!”聞言,我的心情立即變得輕鬆了起來,“謝謝!”
主治醫師剛走,父親就說要起牀。我以爲是父親想迫切完成主治醫師所交代的新任務。在心中暗讚的同時,我趕緊將兩側牀邊引流管所連接的袋子解下來,然後替父親披上上衣。將各種袋子拿到手中,小心地扶着父親站起來。父親剛一站起來,就往門邊走去。
這可是父親第一次下地。本着“小心行得萬年船”的原則,我只想讓父親先試試勁。因爲害怕父親萬一撐不住會摔倒,所以我的雙手拼命地託着父親的雙腋。
“放手!真當我弱不禁風啊!”父親相當不滿地呼喝道。
聞言,我只得萬般無奈地鬆開手。但雙手還是從後面做擁抱狀,這樣一來,萬一父親撐不住摔倒,我就可以在第一時間扶住父親。
這畢竟是術後第一次走路,因此,剛開始的時候,父親也是相當謹慎的。父親走得相當穩重和緩慢。但,五六步之後,也許發現似乎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困難,所以父親的步伐逐漸加快了起來。
看到父親大有一種“衝向門外”的趨勢,我就趕緊出言阻止道:“爸,纔剛開始,不要急,還是少走點爲好。”
“我上廁所小便(第一批所拔管子中包括導尿管,因此從現在開始就得起牀到廁所方便了)!”
我立即被父親的話噎得連連乾咳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可能有人會疑惑。如果只有導尿管,那麼在病牀上大便該怎麼解決?其實,在第一次拔管之前,還沒有開始鼻飼。況且,在手術之前,每個病人都必然經歷過痛苦的灌腸。從手術到現在,除了掛水就只從鼻管中輸入了少量的營養液。因此術前腸胃已經被清理得空空如也的病人,在短短的四五天之內,幾乎是不可能會有排便的感覺的。
不過,事無絕對,如果像南邊牀上那樣因爲一天開了兩瓶營養液而加速了輸液速度導致腸胃着涼而引發腹瀉的話,那麼在還不能下牀行走的情況下,就只能在牀上將就着拉了。只不過,除了家屬費力和病人痛苦之外,還會給整個病房增添沖天的臭氣。想必,那樣的場景就不是任何人所願意看到的了。
我除了拿着引流管連接着的袋子之外,幾乎就沒其他事可做了。所有的事情,父親都是自己完成的,包括按按鈕衝抽水馬桶。
從廁所出來回病牀的時候,可能是因爲已經試過勁了,一向堅強無比的父親根本就沒將術後走路當一回事。這使得我不得不多次出言提醒:“慢點,慢點!”
也許,父親的速度並不是很快,但關心過度地我,還是希望父親儘可能慢點。因爲,這畢竟是父親術後的第一次下地走動。
我之所以覺得父親走得快,這完全是跟南邊牀上相比較的結果。小夥子的父親昨天就可以下牀走動了。但昨天,小夥子的父親只不過是在別人的攙扶下,在牀邊站了站。即就是今天,他也不過是在兒子的攙扶下從自己牀邊走到我父親的牀邊,然後就上牀休息了。在行走的過程中,幾乎是步履蹣跚、搖搖欲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