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野蠻宣傳
還未到晚飯時分,軍樂隊舞臺上的喇叭就已經高分貝地響了起來。軍樂隊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準確,人家請他們很大程度都是出於虛榮心。既然如此,那我們(軍樂隊)就最大限度地滿足你(主家)的虛榮心好了。因此,在正式演出之前,他們(軍樂隊)一般都會極盡喧囂之能事。他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最好弄他個人盡皆知。
作爲人的一生之中最最重大的白事,必然是十分隆重的,因此聚攏而來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的數量就顯得很是龐大。人數如此衆多,自然就不大可能全都準時出席。所以,那一次最最正式、隆重的晚宴,開席得就晚了一些。
軍樂隊那種吵人的宣傳攻勢,效果還是十分顯著的。在我家晚宴纔剛剛開始沒多長時間,依然空曠的舞臺四周就已經聚集了相當一部分父老鄉親們。當然,這其中又以中老年人爲主。因爲,年輕人要麼就是出去打工了,要麼就是對這種表演絲毫不感興趣。
對於外面的任何變化,我絲毫不管,我就只是時刻堅守在父親身側。有人過來,就下個禮;沒人過來,就靜靜地陪着父親,並時不時地點上一些黃紙。
晚宴終於正式開始了。母親第一時間走過來,並讓我先過去吃。這些天來,在吃飯的時候,都是母親過來暫時幫我守候在父親身邊的。我沒有多說什麼,就徑直去了。所謂“母子連心”,我知道這是母親表示對我關心的一種方式。如果我推辭的話,那麼反倒會讓母親心中感覺不舒服。每次,我都是這樣,母親叫我去吃飯,我就沒有任何推脫地直接去。我用最快的速度囫圇吞棗地祭奠一下自己的五臟廟,然後再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父親身邊並換下母親。這樣一來,母親就可以安心、悠然地享用飯菜了。
做家宴的自然有些專業素養,因此上菜的速度相當之快。由於情況特殊,我一上桌就將飲料一飲而盡,然後就趕緊去盛飯。看到我風捲殘雲的模樣,自然會有人勸我慢點。我只是一邊咀嚼,一邊含糊地解釋說:“我要快點吃完好去換我媽!”我吃飯的速度已經算是相當快了,據保守估計,肯定不到一般人吃飯時間的三分之一。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也吃到了不少的菜。由此,就不難看出做家宴的上菜速度之快了。
這次的家宴,我們是本着“價廉物美”的原則,因此,肯定無法與堂哥家的高規格相比,但從鋪滿飯桌的各類菜餚來看,也算是勉強過得去了。最起碼,不會給人太寒磣的感覺。
當我吃完的時候,桌子上的各類菜餚基本都還沒怎麼動過。我站起身,跟衆人打了聲招呼,就急匆匆地離開了。看到冰棺旁黯然神傷的母親,我不禁覺得心中一痛。“媽,好去吃飯了!”我趕緊出言提醒,以便分散一下母親的注意力。
“哦……”母親聞言,緩緩地站起身。
我看到母親臉上的悲傷在悄然流逝,心情略微好受了一些。我知道,今晚,將註定是讓人難忘的夜晚,同時也肯定是個悲傷的夜晚。馬上,在軍樂隊的勾動之下,母親壓抑多時的悲傷十有八九會強烈迸發。唉,能夠緩一時是一時吧!我心中哀嘆一聲。因爲,我知道母親因父親的過世而引發的悲傷,並非短時間內所能完全化解的。
“媽,那是我剛纔坐的地方。”我一邊指,一邊說道,“纔開席沒多長時間,你用不着着急,慢點吃。”我知道母親吃飯的速度一向很慢,沒有足夠的時間,母親肯定是吃不飽的,“媽,你去得晚,實在不行,就讓幫忙收拾飯桌的稍微等一等。”
其實,我所說的很多都是廢話。因爲,母親可不像我這般靦腆,如果心情好的話,那麼還沒吃完,肯定會十分自然地讓收拾飯桌的等一會兒。甚至,會因此而邊吃邊跟收拾飯桌的開玩笑。我之所以這麼說,只不過是想向母親傳遞出自己對她的關切之意。我試圖通過“兒子對媽媽的關心”來暖化母親心中的濃濃哀傷。當然,通過這些“廢話”也可以適當分散分散母親的注意力,以免母親過度沉淪於悲傷之中。
“我知道,這還用得着你交代嗎!”母親嗔怪一聲,就轉身而去了。
從母親離開前的神情,我就已經知道,剛纔自己的話還是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最起碼,從表面來看,母親臉上的悲傷之情已經完全消散了。我希望,母親不是將悲傷故意深深地掩藏於心底纔好。
過來吃飯的,也不乏中老年人,因此很多人也是想去看一看軍樂隊演出的。存了這種心思的人,吃飯的速度自然就快。一張飯桌上,只要有一兩個這樣的人,很容易就能將整桌吃飯的速度給帶動上來。所以,沒多長時間,十幾張圓桌旁就只剩稀稀落落的少數幾人了。我感覺,這次宴席結束的速度,要遠比堂哥家的那次快了許多。
過來吃飯的、自己又想看演出的,在吃罷之後,自然就會帶着吃飯時所坐的凳子繞上一圈,到舞臺正前方等候去了。那些不想看演出的,屁股纔剛剛挪了位,凳子就已經被等在一旁的衆人哄搶而去了。許多人過來觀看演出,但自己又沒帶凳子,於是,他們就將主意打到了我們家。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寬大的曬場上,十幾張大圓桌旁,除了依然坐着吃飯的,就再也找不到一張空凳子了。由此就不難看出,軍樂隊那野蠻噪音衝撞式的宣傳效果之好了。可惜,效果太好了,這弊端也就逐漸顯露了出來。在曬場上的凳子被“洗劫一空”之後,還依然沒爭到(方言,即搶到之意)凳子的人們,就開始將主意打到我們家室內的凳子上了。很快,只要是沒人坐的,無論是椅子還是凳子,就都被他們“洗劫”而去了。最後,就造就出了這樣一種可悲的情況,沒有去觀看演出的親朋好友們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都成了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