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英雄遲暮
掛了高蛋白之後,父親的輸液就暫時停了下來。連續掛水,即便是以父親堅韌的毅力,也未必能吃得消。
雖然掛了一個星期的消炎、止咳藥,但我依然覺得父親咳嗽得相當厲害。不過,據父親自己說,他已經感覺比輸液之前好得多了。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但這總歸不是什麼壞事。因此,我們決定休息兩天之後,還接着替父親輸液。
除了咳嗽之外,我們還在父親身上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天來,父親已經幾乎不怎麼出去走動了。意識到這一不良勢頭之後,我們的心情又再次緊張了起來。我們知道“生命在於運動”的道理。於是就在有意無意之間提醒父親要天天堅持出去走動走動、鍛鍊鍛鍊。可是,身體已經很是虛弱的父親每次的回答都只會讓我們更爲擔心。
“你以爲我不想出去走動走動嗎?只是現在我全身疼痛,加之渾身無力,你讓我怎麼出去?我不是不走動,而是實在走不動啊!”
從父親話語中,我們聽出了深深地無奈和悲愴。父親的性格一向堅毅,一般情況下絕不低頭。正是這樣的性格,讓他在年輕的時候就攀上了事業的高峰。但“過剛則易折”,也正是這種寧折不屈的性格,才讓父親在後來的事業中飽受曲折。
在父親所帶出來的衆人之中大部分已成腰纏萬貫的大老闆的時候,他自己卻在爲能找到一份可以養家餬口的工作而苦苦掙扎。就父親那性格,絕不會爲了獲得工程而送禮拍馬;就父親那性格,即便是爲徒弟打工,也會不顧情面的直言不諱。因此,到最後,父親搞得自己成不了老闆,同時又沒那個老闆敢要。
就算以前是你的徒弟,但現在人家畢竟是老闆了,兩者之間的身份和地位皆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所謂今時不同往日,以前被師父罵兩句,忍忍也就算了,現在已經是老闆了,還被自己所請的“工人”頂撞,“估計這不管換了誰,都不怎麼忍受得了”。父親就是不知道變通,他不知道,往昔的徒弟,現在已經變成了“高高在上的老闆”。你不溜鬚拍馬也就算了,可也“萬萬不可直言不諱地頂撞”啊!最最關鍵的是,父親可是建築方面的專家,每次爭論之後,“高高在上的老闆”都會悲催的發現,錯的居然是自己。你說說,這讓“老闆顏面何存”?所以,久而久之,父親的一衆發達了的徒弟們,就無不對他唯恐避之而不及了。
父親的晚年是失落的。即便是未得癌症的時候,也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英雄遲暮的悲涼。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是壯心不已,但父親那堅毅的性格也絲毫沒有改變。因此,我對父親的回答是深信不疑的。我知道,只要有點辦法,父親也會堅持出去走動走動的。由此可見,病魔對父親的折磨有多麼厲害。於是,我情不自禁地感覺到陣陣心痛。
也許,其他人跟我的想法一樣,聽了父親的回答之後,沒人再堅持要求父親出去走動。好在,那時的父親並未真的臥牀不起,洗漱、吃飯包括上廁所(廁所在外面,因此來去一回也要走上一段路)什麼的,都是堅持自己獨自行動的。這對父親來說,其實也算是一種鍛鍊吧。雖然因爲感覺父親已經大不如前,而感覺心疼和恐慌,但那時,我們還是希望父親的這種狀態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的。我們的要求不高,只要父親的情況不再惡化就謝天謝地了。雖然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奢望,但還是忍不住不斷地暗暗祈禱。
一離開老家,我們那強裝的笑顏就會瞬間被愁苦所代替。最近這兩個星期的週末,每次回家都能明顯感覺到父親身體的衰敗。這已經不是虛無縹緲的預感,這絕對是非常明顯的徵兆。我們在爲父親的病情而愁,我們隨着父親的苦而苦。
濃濃的擔憂使得我成天心緒不寧。在路上的時候,很多時候都是依靠着本能。不得不說,我的運氣還是相當不錯的。在那段黑色的歲月中,我居然沒出現過一次交通意外。不能不說,這絕對是個奇蹟。不過,那時,我是多麼希望奇蹟能夠降臨到父親身上啊!
現在,我已經不清楚那段時日是如何度過的了。但我卻記得,那是星期二。一般情況之下,都是我們主動打電話回去。那一天,居然是父母主動打電話給我,因此印象較爲深刻。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莫名的恐慌頓時涌上心頭。因爲,我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那麼父母絕不會主動和我聯繫的。難道……?不會的!不會的!雖然第一時間否決了自己的猜測,但嚇得不輕的我還是感覺到萬分緊張。一時間,接電話居然變成了一件讓人無比恐懼的事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恐慌而緊張的心神,咬了咬牙,我終於接通了電話。
“某某(我的小名的代稱),你媽有話跟你說。”
父親的聲音顯得虛弱無力,但那畢竟是父親的聲音!正是這個很是虛弱的聲音,將我從極度恐慌和緊張的心緒中給拯救了出來。我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暗歎一聲:父親沒事!
在母親再三地呼喊聲中,我終於回過神來。應答了母親一聲之後,就靜靜聆聽。同時,心中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因爲什麼重大的事情,他們居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唉,我好懸沒被他們的這一異常舉動給嚇死!
“是我讓你爸打電話給你的(母親是文盲,因此一直沒學會撥打電話)。”母親先是解釋說。
“哦……”我配合地應了一聲。
“今天上午,正當我們準備去診所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某某(村上熟人名字的代稱)。他問我們去哪裡?我當然如實地告訴他了。他聽了之後,就非常疑惑地問:‘既然需要天天去輸液,那爲什麼去診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