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登,曾經戰鬥過的地方,距離諒山西北二十公里。
同登曾經是越法戰爭,法軍的墳場。法國人在這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還是沒能拿下這座小城。因爲他離着諒山不遠,是山中的一塊平地,敵軍在這裡修建了飛機場。轟炸我邊境的飛機基本上都是從這裡起飛。我軍在攻打同登的時候,沒有重蹈法國人的後塵,強勁的穿插讓敵軍防線土崩瓦解。
經過硝煙的同登城不能算作一塊完整的城池,戰火幾乎將他摧毀,只有城中那些混凝土結構的房子還在顫顫巍巍的挺立着。
劉文輝和大牛、梅鬆是垂頭喪氣的走完這三十公里。馬志國不斷的給他們講撤退的意圖和原因,然而三個人始終一聲不吭。或許是馬志國沒有指導員和政委的嘴皮子功夫,更或者馬志國自己都沒有轉過這個彎。
和諒山一樣,他們三人依然被安排在一座堅固的小樓裡。這一次牆角堆放的不僅有炸藥還有整箱整箱的地雷。
大牛一屁股坐下:“這他孃的打的什麼仗?眼看就要徹底勝利了,卻要撤退,老子要是師長、軍長非一口氣打進河內不可。”
他們三個人都有自己悲痛的經歷,對於撤退這樣的命令理解不了。劉文輝是個合格的戰士,合格的排長,卻不是個合格的指導員,他無法說服自己,更無法說服另外兩個兄弟。只能拍拍大牛的肩膀嘆氣。
梅鬆一路上不但沒有說話,一直低着頭。此時他一邊擦槍一邊緩緩坐直了身子,從喉嚨裡發出久久沒有說出來的那句話:“我要回去!我要繼續殺猴子!”
劉文輝和大牛擡起頭望着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梅鬆冷冷的道:“我的族人不能白死,我要報仇。”
“不是,兄弟,你回去會死的!”大牛不知道該怎麼勸人。自己是個經過嚴格訓練的戰士,必須聽命令。而梅鬆到現在也還是百姓,他不用遵守命令。
“我要回去!我要報仇!”梅鬆沒有理會大牛,嘴裡還在說着這句話。
劉文輝一把抱住梅鬆,他看的出來,這個時候的梅鬆就和他第一看見班長犧牲時一樣,完全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悶頭的心思就是殺人,殺光猴子。這就是衝動,衝動是魔鬼,是會害死他的。
梅鬆掙開劉文輝,一拉槍栓將子彈上膛:“我不怕死,死了也要殺幾個猴子!誰敢攔我我就殺誰!”
劉文輝沒有退縮,靜靜的站在梅鬆面前,黑洞洞的槍口就在劉文輝的眼前。梅鬆有些激動,槍都在抖動,食指已經放到了扳機上,稍有不慎劉文輝就會腦袋開花。然而劉文輝沒有後退,就這麼站着,和梅鬆對視着。
“兄弟!兄弟!小心走火!”大牛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情況絕對不是好事,自己人打自己人算哪門子好事,可是他一句別的話都不會說。好像他那條最能嘮嗑的舌頭突然間丟了一樣。
過了好長時間,梅鬆扔了手裡的槍,蹲在地上哭了。是那種嗚嗚的哭,眼淚和鼻涕一把一把的,偶爾還會用袖子抹一把。劉文輝沒有說話,上前抱着他,兩個大男人就這麼久久的抱着。大牛長出一口氣,連忙將地上的槍收起來。
“我說兄弟,你這又是何苦呢?大軍撤退了,你一個人留下有多危險,現在去恐怕也找不到敵人,……”大牛突然間找到了自己的舌頭,帶着鼻音的話既清楚有快速:“跟着哥哥我回國,這些猴子嘴硬的很,咱們一走他們肯定跟來,正好咱們再收拾他們,還是我們三個,別說一個班,一個團都給他幹掉,……”
梅鬆哭的格外傷心,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陰森恐怖。男人並非真的只流血不流淚,如果流淚了那就說明他們的心被實實在在的刺痛了。有人說男人實際上比女人脆弱,在心被刺痛的那一刻,很少有男人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天晚上,三個人說了一晚上的話,講着講着三個人就一起哭。
第二天,豔陽高照。馬志國早早的就來了,和上次一樣,拉走炸藥開始炸燬同登城的建築。開始拉地雷的時候,馬志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了兩輛卡車,所有人一起動手將地雷全都拉上,一招手:“還愣着幹什麼?上車!”
劉文輝三人這纔跟着工兵一起上車。車上的工兵一個個目光呆滯,靠在車幫上一聲不吭,有些人的手指都破了,纏着藥用膠布。他們也是英雄,和衝鋒縣鎮的步兵一樣,也有犧牲和悲傷。所以他們也不願意這麼窩窩囊囊的撤退。
敵軍爲了遲滯我軍進攻的速度,也布過雷,爲了儘快清理出一條同道,工兵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記得那還是在七溪戰役的時候,劉文輝跟着團部一塊走大路。所謂大路也不過是在原始森林中開鑿出來的一條只能容牛車通過的小道。敵人的汽車很少,越北山區道路艱險,也不適合汽車通行。
爲了儘快佔領851高地,師長命令猛虎團在三個小時內攻下。然而敵軍在道路和兩邊的密林中埋下了數不清的地雷。時間緊迫,工兵連負責開路。半個小時候才走了一公里。高建軍發火了,拍着桌子,露出自己的兩道傷疤:“再給你半個小時,要是還打不通這條小路,要你們有個屁用,老子把你們全突突了。”
滾雷,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從雷區滾過去,將那些埋在地下的地雷引爆。工兵連長是第一個衝上去的,全團的人都在看着,劇烈的爆炸將工兵連長炸的四分五裂,成了一灘血肉模糊的物體。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他還在不斷蠕動,再次引爆一顆地雷被炸的不知所蹤。
在劉文輝的身旁坐着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孩子,臉上稚氣未脫,一雙手卻粗糙的和樹皮一樣。那孩子眼神冰冷,目光呆滯的看着車廂。隨着卡車的顛簸左搖右晃。
卡車終於停了下來,馬志國一聲令下,所有人急忙下車。那個孩子還未跨出車廂,馬志國急忙道:“孫二娃留下!”
“爲啥?”名叫孫二娃的那個孩子突然間瞪大雙眼,如同要吃人一樣。
“沒有爲啥,這是命令!”
孫二娃心有不甘:“連長,爲啥每次都是我,我不怕死,我要和你們一起去!”
“執行命令!”
大家都知道馬志國這麼做的原因。佈雷其實和掃雷區別不大,稍有不慎也是會死人的。他們這次運來的不僅有步兵地雷還有定向雷,戰車雷,種類繁多型號齊全,可以說只要是我軍有的,全都有。這些地雷,每一個都有不同的布法,孫二娃還是個孩子,馬志國不想看着他死在自己人的地雷下。
孫二娃急的都要哭了,然而馬志國一步也不退讓,看着孫二娃將已經邁出的一條腿收了回去。
工兵們開始卸車,馬志國將劉文輝叫到一旁:“劉排長,這裡就是我們佈雷的地方,你們的任務是警戒,已經證實,一股敵人正在追擊我們,我不希望他們打擾我的戰士佈雷,你明白嗎?”
劉文輝點點頭。馬志國嗯了一聲:“你們去前面警戒,兩個小時後,從原路返回,記住回來的時候繞過這裡一公里,在城裡的彈藥庫會合。”
大牛哈哈一笑:“明白!沒想到還能再打一仗,馬連長,你們就瞧好吧!一個猴子也別想過來。”
前突一公里,劉文輝看了看左右的地形。這裡是一道山谷,過來的時候曾經與敵軍在這裡展開過一場激戰,至今山頭上還留有被炸燬的敵軍坑道。三個人登上山頭,左右五百米看的清清楚楚。趴在一處灌木從下面,三個人將槍口對準谷底,執行偵察任務。
“哎!”大牛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那些猴子啥時候來,你們說他們會不會不敢來了?”
見兩人沒有反應,大牛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正準備點着。劉文輝一把奪過來,扔進了旁邊的水坑裡。大牛手裡拿着火柴,努努嘴嘟囔起來:“不抽,不抽,老子從現在開始戒菸!”
梅鬆嘶嘶了兩聲,很快小寶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儘管知道小寶是梅鬆的寵物,突然間出現還是把劉文輝和大牛嚇了一跳。梅鬆拍拍小寶的腦袋,又嘶嘶了幾聲,小寶扭頭鑽進了草叢裡。
大牛有些無奈:“我說蛇爸,以後招呼你兒子的時候能不能說一聲,我們這是知道的,不知道的非被你嚇死不可。”
梅鬆看了一眼大牛沒說話,依然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谷口。劉文輝也是長出一口氣:“梅鬆,你是不是讓小寶去探路?”
“嗯!”
“這不錯!多了一個眼線,好事好事!”大牛嘿嘿的笑:“看來我也得找一個老虎、豹子之類的養着,肯定比你那小寶厲害。”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大牛突然問多長時間了,三個人這纔想起,自己根本沒有表。大牛一拍腦袋:“這他孃的啥事呀!我們和傻子一樣在這裡等着,連多長時間都不知道,還怎麼回去?”
“你能不能安靜點?”劉文輝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已經到了正中,差不多到了中午,從出門時候算起,他們在這山頂上爬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沒有就沒有吧,再等等,我們留的時間越長,馬連長他們就越安全。”
突然,谷口方向出現了兩個黑點。劉文輝一拉大牛,將他摁倒在地。剛趴下,小寶的三角腦袋就出現在了大牛的眼前,嚇的大牛嗷就是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