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五個時辰之後了。
他看到站在牀邊的陳嵐，就長長的舒了口氣，虛弱的聲音說道：“大小姐，你沒事就好。”
陳嵐的淚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着。
陳風又看了眼寧飛，笑罵道：“你小子，就不能來早點嗎？”
寧飛笑了笑，輕聲道：“如果現在是在古代，我肯定會告訴你，在來的路上我騎死了八匹馬。”
“誰知道呢？”
寧飛也只是陪着笑。
忽然，陳風的笑容止住了。
他看着寧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完了？以後，我再也不能繼續保護陳家了？”
寧飛一愣，說道：“不能這麼說，只是一隻手以後沒辦法使力了。”
陳風哭笑不得：“那和完了，有什麼區別？”
寧飛認真道：“以前有個男人，比你的情況還要嚴重，他直接失去了一條胳膊，但是即便是這樣，他的實力不但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武功大增，並且成爲了一代絕世高手。”
陳風眼神中流露出了精光：“誰？”
“楊過。”寧飛道。
陳風氣的喘氣都不勻了：“我要是能站起來，非得把你踢出去！”
寧飛輕笑，看到陳風現在依然中氣十足的，寧飛也放心了不少。
“行了，寧小子，你知道你是故意逗我開心呢，放心吧，我沒什麼事的。”陳風擺了擺手說道。
“真沒什麼事？”寧飛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恩。我和陳老爺子的年紀差不多大，我也快八十了，這麼多年，打打殺殺，風風雨雨的，膩歪了，真的膩歪了，反正怎麼活都是那麼多年，生下來的幾年，我還不如留給我自己，好好的去看看着這個世界呢！”陳風長吁了口氣道。
“以前你不也一樣看着這個世界嗎？”寧飛坐了下來問道。
陳風搖頭：“不一樣，以前我看到的時間，始終站着一個人，要麼是陳老爺子，要麼是大小姐，我看到的那個世界，不是你們看的世界。”
寧飛唏噓。
確實，以前的他，每天都要保護陳老爺子，不然就是保護陳嵐，他的目光似乎永遠都得放在陳老爺子或者陳嵐的身上，而看到的那些風景，都是餘光瞥到的。
“陳風前輩，我不懂，到底是什麼，讓你在陳家待了這麼多年？”寧飛問道。
“一份情。”陳風道，“一份天大的人情，陳老爺子救過我的命。”
“就因爲這個？”寧飛問道。
“就因爲這個。”
寧飛感到無法理解了。救命之恩，確實是很大的一份恩情，但是，就因爲這份恩情，他就爲了陳家出生入死，現在落得這樣的結果？就因爲一份恩情，他在陳家待了這麼多年，已然垂暮？
陳風似乎看出了寧飛的心中所想，道：“寧飛，你知道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錢？命？”寧飛說了兩個答案。
陳風搖頭，擡起完好的那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心？”寧飛點頭，“那倒也是，心沒了，小命也沒了。也不對啊，說得好像肺沒了，人還活着一樣。”
陳風又是一陣惱火：“你知道我說的不可能是這個意思。”
寧飛輕笑。
“人活着，就是想要活的舒坦點，有些人爲了錢，奮不顧身，有些人爲了喜歡的女人，甘願付出一切，他們覺得自己那麼做值得，有了錢，或者有了自己深愛的人的陪伴，他們的生活會過得更好，會很幸福。”陳風說道，“我也是爲了讓自己過得舒坦點。”
寧飛不解，卻也沒發問，他知道陳風會向他解釋。
陳風繼續說道：“我欠了陳家的情，我得還掉這份情啊！我欠的是命，不是別的東西，你說，我該怎麼辦？難道隨便做幾件事情，拍拍屁股走人？這樣混賬的事情，我陳風做不出來，我只是想讓自己問心無愧。陳老爺子讓我走，去過自己的生活，但是我沒辦法走啊！幾十年前，我四十來歲，我下定決心離開，可是剛邁出別墅一步，我就回去了。我跟陳老爺子說，我沒辦法走，我一走，就覺得自己欠下了一份債。”
寧飛苦笑。
這是他們這一代人最看重的東西，也是現在這個社會最不值錢的東西。
欠錢不還的人多海了去了，甚至還有恩將仇報的，現在誰還把一份情，一份恩放在心裡？也許有，但是很少很少，而很少的那一部分中，又有多少能做到陳風這樣呢？
這個世界在進步。
這個世界，也在退步。
進步的是科技，退步的是人心！
就在這時候，一個渾厚，充滿憤慨的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
“糊塗！老東西，你就是糊塗！”陳老爺子走進病房，伸出手指着陳風的鼻子，破口大罵，“你說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多大點事，你就覺得對不起陳家，對不起我了？你就覺得，你欠下的還不清了？你早就還清了！我是救了你一次，但是你救了我多少次？你救了我們陳家多少次？如果不是你，哪裡來現在的飛騰？你啊！你真是糊塗！”
他氣的身體都在發抖！
陳風笑望着陳老爺子。
陳老爺子氣的大口大口喘着氣：“要不是看你現在有病在身，我非得狠狠揍你一頓！”
寧飛等人都很無語，能這麼和陳風說話的，估計也就陳老爺子一個人了。
“爺爺。”陳嵐站起身，扶着陳老爺子坐了下來。
“老爺子，你怎麼來了？”陳風問道。
“我不能來？”陳老爺子沒好氣道，“我不來，怎麼知道你心裡想這麼多？”
陳風依然笑而不語。
陳老爺子深吸了口氣，道：“老夥計，我捨不得你。”
“什麼？”陳風一愣。
“我捨不得你啊！這麼多年了，我兒子不在我身邊陪着，我孫子不在我身邊陪着，我孫女也纔剛剛回來，這麼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走過來的，當然了，我也是個直男，不搞基。”
所有人都差點被陳老爺子的話噎死！
陳風也是哭笑不得。
“你不是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嗎？行啊，我來出錢，讓你把這個世界都看一遍，什麼歐洲，非洲，南美洲，你想去哪去哪，怎麼樣？”陳老爺子問道。
“我想自己去。”陳風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陳老爺子嘆氣，“你是說，以一種遊戲人生的心態嗎？”
“這麼說，會不會太裝了？”陳風小心翼翼問道。
“不會，你都這麼大把年紀了，即便說你自己是看破了紅塵，也不爲過。”陳老爺子說道。
“恩……那我確實想要去遊戲人生了。”陳風聽陳老爺子這麼說，纔算是放心了。
“得！那你趕緊好起來，我也該收拾收拾東西了。”陳老爺子說道。
“什麼？”陳風一愣。
“收拾收拾東西，跟你一起走啊！”陳老爺子笑道。
陳風趕緊搖頭：“不行不行，老爺子，這絕對不行，要是以前的話，倒是無所謂，但是現在不行了，我可能沒辦法保護你了。”
“得了吧！咱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死了也就死了。”陳老爺子擺手。
“你的命金貴。”陳風解釋道。
“沒發現多金貴。”陳老爺子喝道，“這就當是我最後一個命令了，成不？”
陳風點頭，看着陳老爺子的眼神也充滿了感激。
許久，陳老爺子走出了病房，寧飛跟在他的身後。
“老爺子，陳凡怎麼樣了？”寧飛跟在後面，一邊往前走着，一邊問道。
“恩……變成人棍了。”陳老爺子說道。
“人棍？”寧飛一愣。
“砍掉了雙手雙腳，不是人棍是什麼？”陳老爺子轉臉笑道。
寧飛心神一凜，心裡想着，陳老爺子還真是夠狠的啊！
“哎，他是我的親孫子，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的親孫子，親手殺了他……這樣的事情我還是做不出來，所以，暫且留他一條命吧！”陳老爺子嘆氣，語氣有些複雜。
寧飛心裡想着，你這可比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
“老爺子，你真的要和陳風一起去旅遊了？”寧飛問道。
“是啊！”陳老爺子點頭，“我老了，該到處轉轉了，其實以前我就有這門心思，但是每次想要離開，又都有很多瑣事纏身，即便我想走，也離不開啊！現在好了，出了這樣的事情，不走也得走了，只是陳嵐這邊，還得你照顧了。”
“恩，我明白。”寧飛點頭。
“不要負她，明白嗎？”陳老爺子忽然停下腳步，看着寧飛，認真道，“否則的話，我拼了老命，也讓你後悔！”
寧飛笑道：“這樣的威脅，我聽着倒是很舒服。”
“廢話！”
寧飛又問道：“你跟着陳風一起走，只是這個原因嗎？”
陳老爺子笑了笑，說道：“說句矯情的話，他在我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我早就把他當成親兄弟了，甚至我那個兒子，都沒他重要，額……反正我那個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要是還敢招惹你和陳嵐，你就留他一命，把他弄成人棍吧！陳風要走，我自然也跟着了，以前是他跟着我，現在該我跟跟他了，幾十年了，他要是忽然不見了，我會覺得彆扭，就像你在一個地方住了幾十年，忽然搬家，那種感覺會讓人覺得非常難受。”
說到這，陳老爺子頓了頓，轉身離開，丟下最後一句話。
“他老了，我也老了，我要是不跟着他一起走，這變成了最後一面怎麼辦？”
說完，他已經走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