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我想……我想……我想走個後門,安排個人進來!你看行不行?”辦公室裡,徐褚憋了好久,才臉色通紅吞吞吐吐地說道。他自己也猶豫了很久,一直都想說出來,卻又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所以也一直沒敢跟朱二奎商量。
“走後門?還要安排人進來?”朱二奎樂了,從徐褚的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可不是件容易事!對於這小子來說,面子和榮譽那是高於一切的,簡直就是金不換,“先跟我說說,你要安排什麼人進來?到什麼部門?”
“是我以前的指導員,”徐褚的聲音慢慢地低沉了下去,臉色也有些黯然,“去年是他當兵的最後一年,軍區特種大隊安排了一次考覈,就是爲了給這些老兵們一次機會……他通過了考覈,可是、可是……左腿卻殘廢了!別說是進特種大隊,就連兵也當不成了。我聽戰友們說,他拒絕了留在後勤的機會,自己拿着十幾萬復員費下來了……”
“所以你想幫幫他,想讓他有個謀生的機會?”朱二奎明白了,輕輕地開口問道。他知道,對於這種傷殘老兵來說,生存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任務,沒有私企或機關願意接受這種老兵,他們幾乎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對!可是……他性格特倔強,認準了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我纔跟您說,想讓您和我一起勸勸他,別再固執下去啦……因爲這事,他原來的媳婦兒也跟他吹了,現在找的也是個傷殘人士,跟他一樣不方便的。”徐褚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不自信。他自己老早就有這麼個想法,可是當時的葉勝奎絕對不會允許,現在的這個教官也不知道爲人咋樣。過了這麼長時間,他纔敢鼓起勇氣說說,其實心裡並沒抱多大的希望。
“你的指導員現在也在C市麼?”朱二奎吸了口煙,重重地把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臉上雲霧繚繞,徐褚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是才知道這件事的,還是到現在才說這件事?”
“我……我去年就知道了,現在……現在……纔敢說。教官,我保證,絕不給政府添麻煩,絕不給您添任何麻煩!您也知道,咱們在醫院還缺一個廚師,我就是想着讓他去做飯,工資什麼的只要跟一般保安一樣就可以了!……指導員很難,我也只能幫他這麼多了……”朱二奎聽出來了,徐褚這種口氣幾乎是在哀求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菸灰,對徐褚說道:
“帶我去見見他吧!”
軍隊是沒有精力管過來每一個人的。像徐褚的指導員這種例子很少,但也很淒涼。可是他們在生活中,卻從未跟任何人任何組織提起過,自己曾經的奉獻。他們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困苦,艱難地維持着自己的生活,永遠地隱藏在世人目光的背後。
白天的C市充滿着繁華熱鬧,一片欣欣向榮的場面,但是入了夜,那種荒涼卻讓人心裡有些寒磣。林立的高樓大廈,無端地給心裡平添了許多的壓力。街上的行人們大多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匆匆而過,只有路燈閃爍着昏暗的亮光,風漸漸地大了起來,空氣中的沙子灰塵也漸漸多了起來,陸八一瞥了眼路燈,是時候收攤了,他一瘸一拐地站起了身子,把修鞋用的器械一件件地放進了板車,準備拉回家去。今天賺了二十多塊錢,修了七八雙皮鞋高跟鞋,比昨天好多了。
“陸瘸子,先別忙着走。哥幾個找你有點事情。”幾個髮型怪異的九零後慢騰騰地走了過來,一腳就把地上的凳子踢飛到了一邊,然後強行搶過他手裡破爛的錢包,在裡面翻檢個不停。
“上個月的保護費我已經交過了。你們還想怎麼樣?就算是混幫派,好歹也要講個信用吧?你們這麼幹,未免也有些殺雞取卵了吧!”陸八一冷冷地看着他們把自己的錢包扔在地上,並不怎麼急切,也沒有伸手去奪,只是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道。
“陸瘸子,就這麼點兒錢?你真當是在打發要飯的呢?”一個九零後晃了晃手裡一大沓的零錢,啪地甩在了陸八一的身上,“還不夠我們衝點卡的!草,要不是以前老大放話不讓揍你,你早就被我們給收拾了!不就是個老兵麼,你看看你的腿,啊,你還能幹什麼呀老傢伙?今兒晚上咱也不難爲你,讓你媳婦兒把咱們的鞋子擦亮點,就算過了,怎麼樣?”
陸八一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憐憫地看着這些小孩兒們。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必死於此。他攤開雙手說道:“我老婆這會兒已經回家做飯了,要不,我給你們擦吧!放心,我的技術也是很過硬的。”
“行啊!哈哈,我是不是給你們說過,這樣纔好玩嘛!”幾個九零後們得意地放聲大笑起來。陸八一知道,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錢包裡的二十多塊錢,他們就是無所事事,想找點樂子而已,待擦完了鞋,轉身就去上網了。自己犯不着跟這種小孩兒生氣,他慢騰騰地又拿出了擦鞋用的傢伙,費勁地蹲下身子,仔仔細細地擦了起來。小孩兒們都是休閒鞋,好擦的緊,幾分鐘就搞定了。
“哥幾個幹什麼呢?”從人行道上又走過來幾個九零後,個子最高的那個,離老遠就喊了起來,“喲,這大晚上的你沒事擦什麼鞋啊?真TM個性!我也擦!”說着幾步就跑了過來,把腳幾乎擡到了陸八一的臉上,“先別管他了,先給我擦,老子還等着魔獸去呢!”
其他的九零後興奮地聊起了天:“今兒晚上公會幾點開始啊?我都等不及了,過了十二點可就刷不出裝備了……”
“擦!你個老東西,怎麼把我褲邊給沾上污漬了?知不知道這褲子多少錢?你賠得起嗎?”高個九零後手裡拿着菸捲子,突然狠狠地罵道,然後一腳把陸八一給踹到了地上,心疼地看了看褲邊,頓時火冒三丈,眼看着就要衝過去揍他。
“算了算了!老大專門交代過,不能難爲他!”其他人趕緊拉住了高個子。老大很佩服這個老兵,不僅不收他的保護費,反而要求下面的儘量照顧。只不過幫派裡魚龍混雜,不是所有人都跟老大是一個想法,經常有最底層的小弟,有事沒事就來找他的麻煩,索要保護費之類的。
“擦,死瘸子矮,一肚子拐!”高個子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張口就往陸八一的身上吐了口痰。
陸八一費力地站起身子,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平靜地收拾起了東西。他擦完了鞋,可以離開了,媳婦兒已經做好了飯在等着他呢!
一輛停在附近很久的寶馬車,突然開了過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九零後們楞住了,這個司機是發瘋了麼?不待他們反應過來,一個小混子已經被擦了個邊,頓時飛出去老遠!
“撞死人了!富二代撞死人了!快報警呀……”有人惟恐天下不亂地喊了起來,立刻被人捂住了嘴:“你SB呀,亂喊什麼?沒什麼大事!咱們趕緊找老大去,快走!”
徐褚鐵青着臉,殺氣騰騰地從車上走了下來,操起工具箱裡的扳手就砸了過去。在深夜空曠的大街上,響聲傳出老遠。
“你怎麼來了?”陸八一皺着眉毛問道,“看看你現在囂張跋扈的樣子,哪兒還像是個軍人!撞死了人,你負的了責嗎?!”
“指導員……我TM就是看不慣這些小雜種!”徐褚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狠狠一拳砸在了架子車上。
“幫我收拾東西!廢什麼話?”陸八一的心裡卻劃過了一絲溫暖,笑着罵道,“難得你這個大老闆來看我一次,今晚上去家裡喝兩杯吧,我讓你嫂子整兩個好菜!不知道這位是……”
“他纔是老闆呢!朱二奎朱總,以前是教官!我呀就喜歡喊他教官!”徐褚壓了壓火氣,儘量平穩着情緒介紹到,朱二奎心裡唏噓萬分,上前一步握住了陸八一的手:“你是老徐的指導員,我也稱呼你指導員吧,親切!老哥哥,今晚上我也得去蹭杯酒喝,你可千萬別介意,呵呵。”
“那怎麼會!我家都多長時間沒來過客人了,歡迎歡迎!”陸八一從氣質上表情上,似乎完全沒有在乎生活帶給他的艱難,樂呵呵地說道。
這是個被荒廢的鐵皮屋,一貧如洗的家裡,家徒四壁,只有一臺十年前的老式電視機,吱吱呀呀地放出聲音,由於沒有裝有線,畫面也是模糊不清,跳動不已。陸八一的老婆正在一口口地給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餵飯,一看見兩個陌生人來,頓時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
“都是我以前的戰友,你趕緊再去弄兩個小菜!”陸八一擺了擺手,輕手輕腳地把孩子接了過來。他老婆這才定了定神,靦腆地對着兩人笑了下,轉身就出了房門,在放在門外的竈臺上忙乎起來。
“嫂子,別忙乎了,就這菜就行了!徐褚,車後備箱裡有幾瓶好酒,趕緊去拿過來!”朱二奎趕緊阻止到,對着徐褚使了個眼色。徐褚立刻心領神會地跑了過去。
“指導員,孩子也有幾個月了,你就沒想過……”朱二奎無法想象,對於一個已經有了孩子的家庭來說,陸八一身上的責任有多麼沉重!
“有什麼好想的?這條腿廢了,只能怪我自己。我也不願意給部隊添麻煩,兒孫自有兒孫福,小兔崽子以後能不能混出來,全靠他自己。呵呵,也挺好,也挺好!”陸八一似乎很滿足眼前的生活,樂滋滋夾了一口菜,心滿意足地咀嚼了起來,“你也吃,菜不怎麼樣,今天對不住了。等到哪天多賺了幾十塊錢,我請你下館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