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說鐵柺李吧。”林教授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平靜。
平素鎮定自若的他,在面對老富的時候,竟然如此暴躁。
不該,不該。
“他?”老富撇了撇嘴:“只是我豢養的一條狗罷了。”
見着林教授幽幽地盯着他,他聳了聳肩道:“好吧,我跟你說說。”
“他家很窮,是我資助他是上學。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兒時那個倔強的自己,後來才突發奇想,讓他臥底警隊。誰想,時間一過,就是十幾年。”
林教授眯了眯眼睛:“他沒想過擺脫你?”
“擺脫?”
老富糾正道:“你又用錯了詞彙,他跟我合作,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我拿我想要的,各取所需。爲什麼要擺脫我?不,他是求着跟我合作的!”
猛地,林教授一震。
“他能爬到今天,都是我出的力,他應該感激我。”老富笑道。
轉念一想,也當如此。
“不過,他也算個人物。知道有舍有得,主動打斷了一條腿,才更好地當黑警。”
老富面帶嘲笑。
一個人,爲了利益,自然能犧牲很多。
林教授還要開口,卻被老富打斷:“好了,別說那些沒用的了。”
“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我都認了。”
他留給林教授一道笑容,慢慢站起來,他要回牢房。
“等一等!”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沉喝。
只見蒙婉正站在門口,面色陰沉至極。
……
“什麼!”
接到魯子陽的電話,剛結束一個重要會議的張俊,面色狂變。
他的心裡,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老富被捕了。”魯子陽聲音痛苦。
張俊渾身一顫,他想起了昨天那個電話,大有託孤之意。
“盟主怎麼說?”
魯子陽沉默幾秒,苦澀道:“棄子。”
“不,這對他不公平!”張俊受不了。
這些年,老富給盟裡創造了極大的價值。可到了關鍵時刻,盟主竟如此無情。
他也有幾分心灰意冷。
換位思考,換作他,盟主也會這樣對他吧。
“老張,這是沒辦法的事。”魯子陽苦笑:“警方肯定會繼續追查下去,我們都有危險。”
“可我們是兄弟!”張俊厲聲道。
魯子陽沒說什麼,他也愧對老富,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告訴盟主,任務已經完成。他不救棄子,但我必須救我的兄弟!”
張俊淡淡說完,掛了電話。
魯子陽張張嘴,但話都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憶昔年。
院主任是個戀童的變態,張俊還小,把他帶進了辦公室。不多時,裡面傳來張俊的哭泣聲。大家雖然小,但都知道在做什麼,卻沒人敢說什麼,甚至都在爲不是自己而感到慶幸。
沒有人在意孤兒的眼淚,哪怕你遭受再多痛苦,老天也覺得是應該的。
張俊哭得愈發無力,那天他一瘸一拐地出來。院裡的同學嫌棄他,不跟他玩,每晚他都做噩夢,而每晚都要接受院主任的變態折磨。
終有一天,他忍不住準備自殺。
是老富,制止了他,並答應他,幫他逃離魔掌。
他清晰的記得,老富提着刀,英勇地走進院主任宿舍。他沒有成功,但他英雄般的身影,感動了張俊。老富因此遭受了極致的虐待,他不吭不響,在數日後的深夜,用枕頭把院主任捂死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殺人。
老富,唐煞星,魯子陽。
從那以後,張俊成爲他們的四弟。而他也極爲刻苦,早年去蜀地,練就一身好本事。
張俊不會放棄老富的。
就跟老富把他死亡的深淵中,拉出來一樣。
他又撥通了張俊的電話。
張俊凝重道:“我知道你會阻止我,但讓我坐看他死,我心不安。”
“我不會阻攔你,也不會報告盟主。”
“爲什麼?”張俊微微吃驚。
“他是你兄弟,也是我兄弟!”
魯子陽沉聲道:“我們已經失去了老唐,我不希望再失去老富和你,保重。”
張俊笑了,由衷地道:“謝謝。”
其實,他手上還有最後一張底牌,沒有揭開。
它,一定能保住老富的命。
……
打開門,老富看見殺氣騰騰的蒙婉,笑道:“你想殺了我給馮彬報仇”
他張開雙臂:“來吧,隨便。”
蒙婉氣息劇烈,眼神冰冷。
緩緩,她才吐出一口濁氣:“法律,會給你應有的懲罰。”
林教授鬆了一口氣,他怕蒙婉想不開,衝上去殺了他。
“有些話,我想跟他談談。”蒙婉想要點私人空間,林教授點點頭,走出了審訊室。
重新坐回椅子上。
老富並沒有表現得絲毫不耐煩,而是笑眯眯地說:“警官,可以給我再來一杯咖啡嗎?”
蒙婉給倒了杯速溶咖啡。
坐定。
“聊聊馮彬吧。”
時間太久,她快要忘記了他的氣味。
他倆是大學時的戀人,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緝毒隊。二人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結果,做臥底的馮彬,再回來確實一具屍體。
“他?”
老富對馮彬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想了半天,才說:“哦,他是個挺自律的人。”
“辦事也漂亮,是天生的毒販……”
“他是警察!”蒙婉沉聲道。
“哈,好吧,是警察。”老富脣角勾起一絲不屑,忽然道:“警官,學過心理學吧?其實人是個多面體,有很多不爲人知的一面。”
蒙婉輕蹙眉頭:“你想說什麼?”
“你愛他,忽略了他的缺點,他愛你,不想讓你知道他的弱點。”老富笑了笑:“所以,很多事,作爲戀人的你,未必看得清。”
“住嘴!”
蒙婉被他的話刺痛了,厲聲道:“你沒資格談論愛情!”
老富無所謂地笑笑:“哪位哲學家說的,愛情面前,人人平等。”
“OK,我不是故意激怒你,而是你想聽馮彬,我說說罷了。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
呼!
呼!
蒙婉劇烈喘息了幾下,勉強平復胸中的怒火,眸光猙獰,粗聲道:“說下去!”
“他是個天生犯罪的種子。”
老富陷入回憶中,緩緩道:“他能被我看中,也是因爲這個。我每次計劃,都要讓他查缺補漏,他會給我完美
的方案。”
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道雷,敲在蒙婉的心上。
那個美好的夢,正在寸寸碎裂。
“現在我用的交易方式,都是他提出來的。”老富忽然問:“這些,他跟你們報備了嗎?”
老富自顧自地搖搖頭:“沒有!”
“他是沒有犯罪,卻在灰色地帶遊走。因爲,他的心裡住着一隻惡魔。”
“你在騙我!”
那個高大、偉岸、陽光的青年,在警校總是第一名,獲得無數榮譽。他就像是一輪太陽,普照大地。
無論哪一方面,他都非常優秀。
而且,他是個助人爲樂的人,哪怕有人得罪他,他也是以德報怨。
可這樣一個人,竟被老富形容成惡魔!
偏偏,她信了。
不然爲何要吼?
“警察犯罪,永遠比罪犯高明。”老富淡淡地說:“我承認,他沒有犯罪,但他在教我如何更完美的犯罪。”
轟!
那個信念,那個人,在頃刻間崩塌。
“你閉嘴!”蒙婉嘶聲大吼,然後摔門離去。
坐在走廊裡,她竟壓抑不住淚水,肆無忌憚地流淌,隨心所欲地哭。
也許,是時間沖淡了記憶,讓她忘記了他的缺點。
也許,是她不願意相信,老富口中的人,纔是真正的馮彬。
也許,那只是一個信念。
但,被老富擊碎了。
怪不得,她忘記了他的氣味。原來光鮮的背後,未必是美麗;記憶的深處,未必都是美好——還有一道疤。
每個人都有一道疤。
只是他不想觸碰,不敢去想。
他們不想再嘗試,那被撕裂的感覺。
痛不欲生。
“有時候,老師也在犯罪,他教導了罪犯讀書。每個人都在犯罪,只是行走在邊緣,沒有觸及法律罷了。”
林教授的聲音淡淡響起:“其實,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惡魔,用道德、理智、正義困住他,纔是成功。有人殺身成仁,不就是怕惡魔滋生嗎?”
“我想,馮彬是個好警察。有時候惡魔滋生,是不經意間的,但他終究困住了惡魔,維護了警察的尊嚴。”
“是嗎?”
蒙婉癡癡地問。
其實,那道疤已經讓她失去了方向,她再一次,被那一道疤,傷得遍體鱗傷。
“好了,小蒙,回去好好休息吧。”林教授拍拍她的肩膀。
曾幾何時,他也這樣彷徨過。
終究,他選擇了退出。
因爲那道疤太強大,無法逾越。
他是個懦夫,不希望蒙婉走他的老路,警隊需要人才,需要像蒙婉這樣有信仰的人才。
“恩。”
蒙婉呆呆地點頭,然後木然地離去。
臉上淚痕未乾,心裡傷痕未平。
只是。
路,還要繼續往前走。
“唉……”林教授幽幽地嘆了口氣,重新走近了審訊室,望着老富悠然的面孔。
看得出,老富是個無畏的人。
他的那道疤呢?也許是他不願輕易提起的童年吧……
“忽然間,我發現一件事。”林教授像個老朋友一樣坐下,點燃一根菸,慢悠悠地說。
老富微微一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