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無敵可以理解鄒木林什麼都不說。但能理解，不代表不會爲難。事實上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集團，內部都不可能是鐵板一塊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就會有不同的想法，有不同的訴求。就一國而言，能夠統一國內不同聲音的總統纔是出色的總統，就一個集團而言，能夠統一集團內不同聲音的領袖纔是出色的領袖。國內有不同的集團。集團內有不同的羣體。想要發出同一個聲音並且讓國家或者集團順利的發展下去，平衡和妥協是永遠都繞不開的話題。鄒木林是豪門集團的老牌領袖之一，但同樣他也是鄒遠山的父親。這種敏感的情況下，如果蘇星河落馬，鄒遠山很有可能在江浙登頂，他是被當成豪門集團下一代領袖來培養的，今年不過三十六歲的鄒遠山如果可以在江浙登頂的話，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巨大的年齡優勢完全可以讓他更好的經營自己的班底去衝擊二十年後一號的位置。鄒木林的任期還有不到三年的時間，這種時候如果可以把鄒木林推上去的話，他絕對不會猶豫。他可以在會議上按捺住沒有明確表態，已經算是很給東城無敵面子了。“咱爸呢？”白清朝突然問道，會議上發生了這種事情，白佔方不可能再會幽州的理事大院，這件事情看起來跟豪門集團無關，但千絲萬縷的聯繫，也許就能關乎豪門集團未來的格局，誰能大意？“在隱龍海五號樓做客。”東城無敵掏出一支香菸點燃，遞給了白清朝一根。白清朝愣了下，有些釋然。隱龍海五號樓名爲坤寧閣，是鄒木林的住處，身爲九位理事之一，東城無敵在隱龍海自然也有住處，三號樓乘光閣就是給東城無敵準備的，只不過東城無敵大部分時間都在軍部大樓，很少過去住而已。白清朝沉吟着，會議一結束，白佔方就去了鄒木林那，兩人能不能達成一致，極爲重要。“你的態度也很重要。”白清朝想了想：“蘇星河的事情你怎麼看？”“這件事情我不太好說話。”東城無敵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總統的態度，不好猜。”“如果你不說話的話，那麼東南集團...”“會有問題，可如果只是一次的話，問題還不是很大，就像你說的，北海王氏沒有退路，頂不住他們也要頂下去，我這次沉默，北海王氏內部就算不滿，也不會多說什麼，但問題是今後呢？如今那邊繞過了天瀾的問題開始對東南集團出手，蘇星河是第一個，誰知道第二個是誰？如果我們一直沉默的話，所謂的合作，又在合作什麼？”白清朝深呼吸一口，喃喃道：“如果一直這麼拖下去的話，誰知道會拖多久？這件事情被李華成壓下來的話，他的威嚴受損，但卻能從實質上破壞我們和東南的關係，天瀾就不知道要在荒漠待多少年了。”東城無敵沒說話。“兩個建議，第一，必須讓專案組掌握一些切實的證據。第二，要想辦法試探一下總統的態度，他有學院派牽扯，這件事情上，他們所謀甚大，也許會有機會...”白清朝一字一頓的緩緩說道。“沒用。”東城無敵搖了搖頭：“專案組本來就是個幌子，查齊木林叛國的證據怎麼可能查得到？就算真的有，在議會層面上，證據也不是什麼決定結果的東西，專案組成立，只是雙方各退一步的顏面而已。”“那總統的態度？”白清朝掐滅了菸頭。東城無敵的表情有些陰沉。他沉默着思索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如果你是總統的話，你怎麼選？”白清朝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下意識的搖頭道：“我不知道。”“他繞過天瀾這件事情對北海出手，不代表真的不在意天瀾和東皇宮，如此一來，選擇很有限。第一，他在等我上門，在天瀾的事情上，他退一步，宣佈齊木林叛國，天瀾無罪。我們雙方達成妥協，給學院派足夠的利益，如此我們與太子集團和學院聯手壓制東南集團，北海王氏必輸無疑。”白清朝看了東城無敵一眼，等着他繼續說下去。“第二...”東城無敵眼神中閃過了一抹難以言喻的光彩，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第二，拿下蘇星河，讓遠山上位，他會主動來找我們，承諾在今後的二十年裡全力支持遠山讓他坐上那個位置，至於條件...”他嘴角扯了扯，冷漠道：“我們放棄天瀾。”白清朝倒吸一口冷氣，猛然站了起來，差點撞翻了茶几。青瓷小碗中酒水劇烈晃動着撒了出來。全力支持鄒遠山，放棄李天瀾？李華成這個選擇一瞬間在白清朝腦海中無限放大。如果他選擇這個提議的話，根本不會找東城無敵談，他會直接找鄒木林。鄒木林原意支持李天瀾，但很顯然他更願意支持自己的兒子，如果李華成承諾支持鄒遠山，要求鄒木林放棄李天瀾的話，李天瀾在鄒木林眼裡就等於成了鄒遠山的絆腳石，他會怎麼選擇？白清朝來回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咬牙道：“乾脆我們支持蘇星河呢？”“蘇星河自己立身不正，被人抓了小辮子，能怎麼支持？他肯定是要離開江浙的，時間問題，我們支持蘇星河，遠山肯定上不去了，新的江浙議長甚至都不會是東南的人，一旦學院或者太子集團的人去了江浙，江浙的局面就更加複雜，江浙出了問題，天南那邊，寧千城獨木難支，想要撐過去，我們就只能加深跟東南集團的合作，這也就意味着我們要爲了北海全力跟太子集團和學院派博弈，輸了一敗塗地，贏了又能有什麼好處？”東城無敵的聲音愈發沉悶。白清朝不再說話，在規則之內的爭鬥，總會有一些局，明明知道那是局，卻又不得不陷進去，並且找不到絲毫辦法，這個時候，妥協和退讓尋找新的平衡就是身在局中唯一能做的，可問題的關鍵是，在這個局裡，豪門集團妥協的選擇都不多，至於放棄李天瀾這個選項是不存在的，這個選項不存在，豪門集團如今就等於是被困住了。白清朝當真沒有想到學院派和太子集團的反擊會如此凌厲，這一下幾乎將豪門集團推到了牆角上。“媽的，這一手真毒啊。”白清朝咬了咬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算不上，順勢而爲而已。”東城無敵擺了擺手：“一開始他們沒有想到我們會這麼快跟東南集團聯手，所以纔有了專案組成立，天瀾去荒漠的局面，如今他們回過神來在出招，自然是準備充分，蘇星河這件事情，難了。”“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白清朝有些不死心。“沒有。”東城無敵搖頭，他突然遲疑了下，有些猶豫：“有效的辦法是沒有的，不過有些事情，卻可以試一試。”“切入點在哪？”白清朝問道。“在總統身上。”東城無敵深呼吸一口，突然道：“我近期要去視察一下北海軍團，是時候跟夏至好好談談了，如果北海王氏能夠放下顏面的話，這次的事情，未必就沒有轉機。”“我還是不太明白。”白清朝的眼神有些茫然。“總統啊。”東城無敵緩緩道：“他時間不多了。”白清朝低着頭思索了很長時間，纔有些不確定道：“你是說你要支持總統...不，不對，現在時機不對，早了一些。”“不算早。”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幽州議長白佔方走了進來，淡淡道：“蘇星河的事情，一時半會出不了結果的，如果能拖過這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以行動了。”“爸爸。”“爸。”白清朝和東城無敵同時站了起來。白佔方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坐下。如果論職務的話，東城無敵是理事，可以說是白佔方這位議員的領導，但在家裡，身爲岳父的白佔方自然是最大的。“無敵這個思路是正確的。”白佔方緩緩道：“在這一點上，清朝還是差了些，不管我說多少遍，都是差了些，這是一個格局的問題，在這一點上，甚至連遠山都比你強得多。”白清朝乾咳一聲，有些尷尬。他如今是中洲上將，軍部副秘書長，但在家裡，老子就是老子，白佔方一直都說他格局不夠，甚至還不如自己的妹妹白清淺，這話他聽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對方這次出招很厲害，如果招架不住的話，就不要招架了，還不如看看自己有什麼可以反擊的東西。”白佔方喝了口酒，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政治上，主動權都是最重要的，不能被人牽着鼻子走，那樣成不了事。那邊想要對付東南集團，想要對付天瀾，攔不住，就讓他們動嘛。攔不住就不做事了？最好的辦法，他們打他們的，我們打我們的，你招架不住對方的進攻還要去硬擋，肯定是要輸的，招架不住了，那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換個方向，爭取主動權，這樣纔有反敗爲勝的機會。”白清朝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微微躬身，恭敬道：“父親教訓的是。”白佔方沒有說話，默默的吃菜，今晚發生了很多事情，他需要仔仔細細的想一想。“爸，你認爲我的方法可行？”東城無敵認真的問道。“試一試的必要還是有的，成功的機率也不低，不管是誰，不管在哪個位置上，都有一些放不下的東西，既然是軟肋，就一定能被利用。”白佔方淡淡道。“只是如此一來，北海王氏這個臉就要丟盡了，甚至很多計劃都要受到巨大的影響，他們未來的方向都會因此調整。”白清朝有些感慨，縱觀整個中洲歷史，數百年的時間裡，北海王氏主動低頭彎腰不夠，甚至還要主動自己打臉的事情又能有幾次？這甚至是第一次。“這是必然的事情，這種情況下，哪裡能不做一些讓步？至於未來的方向，他們丟了這個臉，纔有調整方向的資格，恐怕夏至，甚至王天縱，都已經期待這個丟臉的機會期待很久了，這對他們而言，不是壞事。”東城無敵笑了起來。“這對我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白清朝謹慎道：“葉東昇啊，嘿...難纏了。”白佔方搖了搖頭，輕輕嘆息，卻沒有說話，該說的都說過了，還能怎麼說？論個人能力眼光，甚至各方面的素質，白清朝就算不是最最頂尖的，起碼也是極爲出色的，白佔方對這個兒子一直抱有期待，但唯獨胸襟格局方面，白清朝一直略有瑕疵，太過計較眼前的得失，少了一些睥睨天下的氣概，白佔方爲此努力過，但卻得不到什麼好的迴應，反倒是女兒白清淺雍容大氣，雖爲女性，但卻讓白佔方十分滿意，也算是勉強彌補了他的遺憾了。“遠山今晚做的不錯。”白佔方沉默了一會，輕輕開口，語氣中帶着不加掩飾的讚賞。“遠山？”東城無敵愣了愣：“他來幽州了？”“沒有，不過電話卻直接打到隱龍海了，估計也快給你打電話了。”白佔方輕聲笑着，眼神中的欣賞愈發明顯。會議結束不久，鄒遠山就直接將電話打給了鄒木林，並且在電話裡詳細的說明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父子之間，很多話說的很透徹，他是鄒木林的兒子，做自己老子的思想工作，還是爲了自己的前途，他的身份比誰都有用，那通電話持續了將近四十分鐘，白佔方一直在一旁等着，看得出來，鄒木林觸動很大，掛斷電話後，自然而然的給白佔方透了寫話鋒，而鄒遠山的第二個電話是打給中洲理事，監察部部長紀文章的，面對這位北海王氏的領袖，身爲江浙總督的鄒遠山沒有任何的客氣，或許算不上勃然大怒，但言辭卻極爲激烈，在電話中甚至有了議會到底還信不信任江浙這樣的言辭，紀文章被直接頂撞，但卻不會有絲毫不悅，鄒遠山這樣的態度無疑是他最爲需要的，江南的問題越來越大，監察部內已經有了聲音說要往江浙派遣巡視組，鄒遠山這個電話打過來，可以說是幫了他大忙，相當程度的緩解了他的壓力。而鄒遠山的第三個電話，直接打給了總統李華成，明裡暗裡說了江浙需要穩定，他是豪門集團的接班人，此時力保蘇星河不失的態度極爲明確堅定，這樣的舉動有太多非同尋常的意義，尤其是在鄒遠山和蘇星河關係並不和睦的情況下，鄒遠山的仗義執言，不計較眼前得失，如此格局，如此胸襟，勢必會得到東南集團相當一部分力量的一致認可。紀文章掛斷了電話後專門致電鄒木林，大大稱讚了鄒遠山一番，也可以看得出東南集團對鄒遠山這個電話的態度。白佔方笑了笑。現在這個時間點，距離二十年後終究還有很遙遠的距離，說未來的巨頭之爭太早，說未來的總統之爭就更早，如果說在這之前，王靜心和鄒遠山這些無比耀眼的下一代的競爭還不顯端倪的話，那麼今晚這個電話之後，鄒遠山已經可以說是明確的領先半步了。東城無敵給白佔方倒了一小碗酒。白佔方端起來放在嘴邊，卻沒喝。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又說了一句：“遠山不錯。”“現在談論這些還太早。”東城無敵微笑道。白佔方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他明白東城無敵的意思，如果夏至真的願意丟臉，李華成的態度鬆懈的話，北海王氏撐過眼前這一關後，勢必要調整方向，到時王靜心在東南集團的序列中就會變得更加的重要，未來跟鄒遠山的競爭也會越來越激烈，今後如何，到現在仍舊是撲朔迷離。不過現在說這些，確實太早了點。“天瀾要委屈了一下了。”白佔方輕聲道。“那小子可不委屈，我看他在荒漠裡都有點樂不思蜀了，肖默海這小子腦子裡整天想亂七八糟的，連自己的女兒和妹妹都帶到監獄裡去了，不知道他想搞什麼，回頭擼了他。”東城無敵哼哼道。白佔方和白清朝的嘴角同時抽搐了下，露出了一抹笑意：“人家這是打定主意要抱天瀾的大腿了，你東城部長的面子，他現在是顧不上嘍。”東城無敵搖了搖頭，有些無語。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東城無敵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眼神頓時一凝。是來自軍部大樓的電話，這個時間，難道出什麼事了？他皺了皺眉，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彙報了一些什麼。東城無敵的臉色猛然陰沉了下去，變得極爲難看，甚至有些憤怒。“我馬上過來。”他說了一句，直接掛斷了電話。“怎麼了？”白清朝問了一句。“軍部會議，你跟我一起過去吧。”東城無敵深呼吸一口，內心卻在苦笑，如果說拿下北海一位副總督是學院派和太子集團試探性的出招的話，那麼對方劍指蘇星河，已經暴露出了真正的意圖，東城無敵在感受到巨大壓力的情況下終於見到了對方的第三招。他這才明白，這完全是對方的一套組合拳。洶涌，狠辣，磅礴，勢大力沉。他預料到了對方的反擊，但卻怎麼都沒有想到對方的反擊會如此猛烈。中洲十二月一日，初冬。在江浙風雨飄搖江南人心惶惶的時候，沒有任何沉寂的學院與太子集團再次出手，其中還夾雜着根本掩飾不住的，來自於東南集團內部的力量。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來自於北海的一條申請直接出現在了軍部大樓裡。中洲議會議員，中洲軍部元帥，邊禁軍團軍團長，代號帝江的姜宏魏，申請辭去中洲議員，元帥，邊禁軍團軍團長職務。一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