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李天瀾當真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王天縱身爲中洲劍皇,站在北海王氏的面前,對於李天瀾而言,無論是武道上還是日後的格局上,都可以說是他最大的敵人,甚至沒有之一。
最關鍵的是王天縱的意志極爲堅定。
他沒有風雷雙脈天王心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甚至同輩中人中,論資質他都不算是最頂尖。
可就是這樣的人物,卻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巔峰無敵境,繼而又突破了半步無敵境,如今距離天驕只差一線。
最關鍵的是,如今這一線,似乎也不能阻止王天縱。
李天瀾內心的預感很清晰,王天縱肯定能夠突破,而且時間不會太長。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他纔在最巔峰的時候跟王天縱對了一劍。
他的劍意完美無瑕。
他的劍意至高無上。
毫不誇張的說,李天瀾在劍道上現在可以指點任何人。
他差的是武道的境界,或者說是劍氣。
可若是論高度的話,他完全可以說是武道中站的最高的那個。
所以在借了神的劍氣之後,他發揮出來的戰鬥力甚至還要遠遠超過神本身。
這纔有了他和王天縱那堪稱驚天動地的一劍。
那一劍若論劍意已經算是真正的完美,只不過在爆發力上稍稍差了一絲,這其中的差距不要說巔峰無敵,甚至就連半步天驕都很難察覺出來。
王天縱如今需要的就是真正完美的劍意。
李天瀾相信自己那一劍可以帶給他很多啓發,而王天縱若是以這一劍爲根基突破的話,就算突破成功,仍然會稍有不足。
這是不動聲色的誤導,等於是給王天縱的劍道之路上放下了一枚攔路巨石。
只不過王天縱卻看出了這一劍的不足,甚至補完了這一劍,於是劍道之上的攔路巨石變成了通天橋樑。
李天瀾抿了一口杯中酒水,深深看了一眼王天縱,良久,才誠懇道:“了不起。”
“過獎了。”
王天縱淡淡道,沒有得意,也沒有不悅。
李天瀾境界不高,戰力在王天縱眼中也並不如何,但放眼整個黑暗世界,他卻是唯一一個有資格跟王天縱論劍的人。
僅憑這一點,就值得王天縱將李天瀾放在跟自己平等的高度上。
“但你現在還沒有突破。”
李天瀾緩緩說道。
如果王天縱真的可以補完那一劍的劍意,足以說明他的劍道已經真正大成,那他現在面對的,應該就是天驕。
“再等等。”
王天縱平靜道:“我若是現在突破,有八分把握,不過既然能有十分把握,那何必只要八分?”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有理。”
王天縱沒有多說,而是舉起了酒杯。
兩人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王天縱又倒了兩杯,隨即將空了的酒瓶放在一旁。
李天瀾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看着王天縱,平靜的眼神有些複雜。
“在想什麼?”
王天縱突然問道。
審判日已經結束。
東歐基本算是大局已定。
若是沒有天賜良機,王天縱已經不太可能在東歐對李天瀾出手。
所以今日的他格外的心平氣和。
“你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準備。”
李天瀾輕嘆一聲,點了根菸,深深吸了一口。
王天縱笑了笑,沒有否認。
補完李天瀾的那一劍之後,他的面前已經出現了真正的道路。
甚至可以說他距離真正的天驕已經幾乎沒有了距離。
現在不突破,只是在靜等一個時機。
而突破前的準備,無論是身體狀態,劍氣,劍意,劍勢,又或者心態,王天縱都已經完美無瑕。
他現在差的只是一把可以完全發揮出他所有戰力的劍。
而九州寒也在鑄造之中。
現在的他確實已經不再需要準備什麼,只需要等待。
這是屬於王天縱的完美之路。
二十多年前,自李氏崩塌開始,王天縱正式衝擊無敵境。
時至今日,他的武道看似一直順風順水,一路高歌,但幾乎沒有人能夠看到王天縱爲此承受了什
麼。
李天瀾可以想象那種如山如海的壓力。
這一代的北海王氏依然有兩位巔峰無敵,但多年來王天縱卻等於是一個人扛着北海王氏在黑暗世界中所向披靡,只進不退。
國內國外,腥風血雨,爾虞我詐,刀光劍影,無論遇到什麼,他都只能向前,要麼衝過去,要麼死在向前的路上。
北海王氏本就是世界的巔峰,這樣的高度如何能退?
一步退後,整個北海王氏面臨的都是無底深淵。
而這所有的壓力,多年來一直死死的壓在王天縱一個人的身上。
巨大的壓力中, 王天縱終於找到了一條屬於自己的完美之路,直達天驕。
李天瀾怔怔出神。
他也有屬於自己的完美之路。
只不過他的路此時卻遇到了一些問題,儘管這些問題在昨夜一戰之後已經有了解決的可能,但此時看來,終歸只是可能而已。
“我在想我今後的道路。”
李天瀾聲音寧靜,他看着王天縱,不動聲色道:“陛下有什麼建議嗎?”
一人是代表着王氏的劍皇。
一人是代表着李氏的元帥。
或許就在幾分鐘前,兩人都不曾想到過話題會深入到這種程度。
王天縱用李天瀾的一劍補完了自己的天驕之路。
而現在,李天瀾則在向王天縱請教。
王天縱沒有推辭。
他的眼神嚴肅而深沉,認真的思考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道:“太過完美就是不完美。你的力量,速度,意志,劍意都是圓滿,但你現在境界太低,這個問題根本無解。”
李天瀾苦笑一聲,毫不掩飾。
這或許是他武道之路上最大的難題,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難題。
此時他若是無敵境,如此完美的條件集中在他身上,他完全可以在最快的時間裡突破巔峰無敵,站在跟王天縱一樣的高度上。
但他現在還沒有進入無敵境。
力量速度與劍意不能完美融合,等於就是斷掉了進入無敵境的可能。
但他只有用現在的條件衝入無敵境,才能真正到達至高無上的天驕之境。
這就像是一個死循環,道路很清晰,但李天瀾卻偏偏走不過去。
“在陛下看來,武道四境到底是什麼?”
李天瀾突然問道。
王天縱輕笑一聲,平淡道:“武道就是武道,哪有什麼武道四境的分別?前輩們在武道上分四境,無非是想要在武道上找出一條道路而已。”
李天瀾眼神猛然亮了一瞬。
“沒有什麼難題是解決不了的,你想要解決你的問題,只能在武道四境中找辦法。”
王天縱繼續道。
李天瀾點點頭,平靜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王天縱沉默了一會,認真道:“但你的武道似乎是繞開了武道四境,所以纔會變得這麼尷尬。”
“既然武道四境可以繞開,那無敵境爲什麼不能繞開?”
李天瀾反問道。
王天縱的瞳孔陡然收縮了一下,看着李天瀾,良久都沒有說話。
“我見到一位沒有境界的人,沒有武道四境,沒有無敵境。”
李天瀾靜靜道。
王天縱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李天瀾說的是誰。
昨晚誰將劍氣借給了李天瀾,李天瀾現在說的就是誰。
嚴格來說,天都煉獄的神並沒有境界,他不是無敵境,也不曾在武道四境中任何一個境界裡停留,他修的是純粹的劍,凌厲無雙,劍光出鞘,其威力不比巔峰無敵境差絲毫。
當年叛國案中的一戰毀掉了神所有的武道根基,他只能另闢蹊徑走上如今的道路,但走到這一步,似乎已經是他的極限。
“同樣我也見到過兩個不走尋常路的瘋子,有人從御氣境直入無敵,有人想在燃火境直入無敵。”
李天瀾繼續道。
這兩人說的是誰自然也很清楚。
王天縱搖了搖頭:“劫的狀態很有問題,雖然成功了,但與失敗無異,至於火男,當年就算成功,估計也就是現在的劫,同樣會出問題。”
“那隻能說明他們的道路還需要繼續完善。”
李天瀾平靜道:“在我看來,武道四境
並不存在,所謂的御氣境,代表的是速度,凝冰境,代表的是劍氣與劍意,燃火境是意志,驚雷境則是力量。”
他看着王天縱,輕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無敵境又是什麼?”
王天縱眼神中似有無數劍光閃爍不停,一時間沒有說話。
“是完美。”
李天瀾淡然道:“太過完美就是不完美?我不認同這一點,如果太完美就是不完美的話,那隻能說明這樣的完美,還不是真正的完美。”
“所以...”
王天縱的語氣沉重的就像是一片海:“你想要重修武道四境?”
“沒有重修,我說過了,我也不認可所謂的武道四境,我只是在想,既然我的力量速度都太完美而不能融合,但如果繼續讓他們完美下去,走到真正的極限,又會如何?”
李天瀾低着頭,慢吞吞的說道。
王天縱看着李天瀾,沉默了很長時間。
如果沒有武道四境,那人體速度的極限在哪?力量的極限在哪?劍氣的極限又在哪?
最起碼如今成功的例子裡,只修御氣境的劫已經到了無敵境,但顯然,劫的道路並不是極限,因爲他遇到了問題。
這就是李天瀾現在的理念。
按他的理念,速度和力量或者任何一個條件,如果走到極限,都應該有着匹敵於巔峰無敵境的戰力。
僅僅是速度就相當於巔峰無敵。
力量也相當於巔峰無敵。
當力量,速度,劍氣,劍意,意志都完全到達巔峰無敵的時候,那是什麼結果?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李天瀾還需要融合這些東西嗎?
王天縱看着李天瀾,這一刻他真切的從李天瀾身上感受到了壓力,磅礴厚重,如同一片嶄新的天地。
“若是真的如此,武道如今所有的境界對你而言都沒有意義, 包括無敵境。”
王天縱沉默良久,才緩緩道。
“武道本身就不需要境界。”
李天瀾擡起頭看着王天縱:“對我而言,如果真的要分境界的話,只有兩境,天驕之下,天驕無上。”
他輕輕笑了起來:“無敵境?看看昨夜隕落的所謂無敵,何等可笑?”
天驕之下。
天驕無上。
這纔是最純粹的武道。
清晰分明。
王天縱深呼吸一口,但卻沒有任何暢快,一時間竟然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良久,他才搖了搖頭,苦笑道:“好大的氣魄。”
“這是我的劍道。”
李天瀾緩緩道。
這是昨晚神的劍氣帶給他的啓發,但卻也可以算是他最原本的想法。
只不過在不曾真正的遇到問題之前,他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直到隕落日內,他對着蔣千年揮出去卻又不曾揮出去的那一拳讓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在昨夜他的想法才變得清晰起來。
“可行。”
王天縱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說道。
李天瀾自己看到的道路可謂真正的驚才絕豔,但李天瀾有將他的道路展現給自己的氣魄,王天縱同樣也有認可李天瀾道路的氣魄。
沒有這份坦蕩,算是什麼天驕?
“等我武道大成之日,無論你我到時是何種立場,是生是死,我都應敬你一杯酒。”
李天瀾笑了起來,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王天縱這一句可行對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麼。
王天縱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何爲劍道?”
他突然問道。
“劍道就是劍道。”
李天瀾神色平靜。
王天縱點了點頭,淡淡道:“我懂我的劍,我的劍道是山,可以包容萬物。”
“而你的劍道是劍,可以穿透萬物。”
“你我若是同爲天驕,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聲音清緩而大氣,一字一頓,劍氣磅礴。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才端起面前的酒杯,將最後的酒水一飲而盡。
他站起身,走向門口,淡淡道:“謬論。”
他的身影越來越遠,但聲音卻一直清晰:“我的劍道是道,能滅萬物,自然也能容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