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熟悉的讓所有人都心神恍惚。
九丈紅塵·天地同壽。
這是最終式，但卻已經不能算是絕學。
這是一名無敵境將自己所有的潛力，生命力，此生所修習的所有武道，甚至包括敵人攻擊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以一種最徹底的方式完全爆發出來。
無敵境高手同歸於盡的一擊。
沒人能夠擋住這一擊。
在生死絕境之中，李天瀾平靜而又隨意的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平淡是一種力量。
李天瀾如此平淡，就像是他天生就應該站在那裡。
無論是榮耀，屈辱，又或者是必死的絕境，他都應該站在那裡。
蜀山幻影劍主雲沁曦的眼神一瞬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變得呆滯，怔怔出神。
強烈而真實的劍意似乎禁錮了整片空間。
整個空間都被劍意拉扯着不停的後退。
韓重陽匆忙之中無意間掃過雲沁曦的表情，內心輕輕嘆息。
他是蜀山的陰陽劍主，四大劍主中，只有他和雲沁曦的年齡是差不多的，他自然也知道一些雲沁曦的舊事。
當年雲沁曦境界尚淺在中洲遊歷之時，曾經遭遇過修羅道大長老的親手截殺，必死之局中，是一個他在路上偶遇的青年替她出手解決了這一切，最終形成了一段也許就連孽緣都算不上的糾纏。
想必那一年的中洲東北，同樣的冰天雪地中，同樣也有一個男人像今日這般擋在他面前。
當年那個男人叫李狂徒。
而這一日，擋在她面前的，是李天瀾。
就像是充斥着冷幽默的玩笑。
命運，歷史，前塵過往，都在有意無意中不斷的輪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人生就是在重複。
韓重陽似乎也想到了什麼，但他卻是最快清醒過來的一位。
被禁錮的空間拉扯着他不停的後退。
韓重陽舉起了手中早已出鞘的陰陽劍。
“師姐！”
他猛然低吼了一聲。
雲沁曦在看着李天瀾。
清風流雲在看李天瀾。
火男也在看李天瀾。
看的都是背影。
那道背影並不如何高大魁梧。
但漫天寒冰，颶風，烈火，雷霆以及閃爍的日月光芒面前，混亂的光景裡，他的身影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堅定與從容。
清風流雲想到了危急情況下會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嘆息城主司徒滄月，想到了必然會跟司徒滄月站在一起的劫。
火男想到的卻是永遠都站在李氏最前方，站在中洲最前方的李鴻河。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位領袖。
只要他站在那，無論面對什麼局面，無論前方是死亡還是厄難，只要他在，就會有着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這一刻，千鈞一髮的危局之中，李天瀾出現在那個位置上，似乎帶着同樣的力量。
火男輕輕笑了起來。
數十年的時間裡，他第一次笑的如此的平和安寧，就像是不曾經歷過數十年的牢獄生涯和無數人的非議嘲諷。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有一次看到了那個可以站在所有人面前的李氏。
這樣的李氏很年輕。
但無所畏懼。
火男猛然間縱聲長嘯。
天邊的朝陽下，瞬息間似乎有無數的光彩在朝着他身邊匯聚。
隱隱約約，這個身形已經有些佝僂的老人似乎挺直了脊樑，又恢復了巔峰時期那種平靜沉默卻又神采飛揚的歲月。
但老了終究是老了。
再不甘心，在不服氣，也是老了。
火男在笑，但內心卻有些想哭。
所有了解火男的人都清楚，他當年不止是有希望邁入無敵境，而是有着幾乎絕對的把握可以進入無敵境。
四十歲是無敵境的一道坎。
但卻並非是絕對，漫漫武道長路上，總會有意外出現。
二十多年前的火男剛剛四十歲出頭，他的狀態維持的極好，甚至還在上升。
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叛國案發生。
李氏如今還在巔峰，甚至如今的李氏，一個家族，就會有三位神榜高手。
但世事哪裡能都盡人意？
在荒漠監獄的那段歲月，每過一年，火男都知道自己的希望越來越小。
直到他的狀態開始下滑。
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老了。
而這種感覺在今日卻變得如此明顯。
當年他一己之力就能碾壓蔣千頌和蔣千年。
如今被他碾壓的人，卻一個躋身神榜，一個進入聖榜。
他自己呢？
半步無敵。
有些不甘已經逐漸變淡。
這次從監獄出來，他是李天瀾身邊的親兵，是近衛。
他很慶幸自己在監獄中選擇的道路，最起碼他還有着可以發揮自己餘熱的機會。
火男緊握的拳頭輕輕顫動。
手指緩緩張開。
就連李天瀾都不知道的是，當年李天瀾前腳從荒漠離開，火男後腳就改變了自己的道路。
他硬生生的掐斷了自己那條近在眼前但卻已經遙不可及的無敵之路。
他的武道道路還在，但卻完全轉變了武道理念。
他是最強的燃火境。
這幾年的時間裡，隨着他的身體狀態不斷下滑。
他求的是最強的爆發力！
就如同北海王氏那般。
一個本應該躋身神榜前列的天才，終生卻無望無敵境。
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逐漸轉爲平和之後，火男有的只有發揮餘熱的決心與堅定。
爆發。
不惜一切的爆發。
火男的拳頭緩緩的張開。
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用盡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以至於他張開五指的動作無比的吃力。
拳頭變成了掌。
陽光聚攏在火男身上。
霎時間，明亮如曜日的火光在他全身上下燃燒起來。
他伸展的手掌對準了蔣千年，輕輕一震。
空中一片平靜。
陡然之間，蔣千年周身炸裂的領域前方直接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將近千米的恐怖掌印。
掌印只是虛影，但卻被烈火凝聚成了實質。
早已被幾大高手交手的餘波撕裂的冰川撞在了掌印上。
大片的冰層洶涌炸裂。
猶若實質的掌印幾乎覆蓋了天地，徹底的包裹住了蔣千年所有的領域。
“不！！！”
只是憑藉着執念站立的蔣千年陡然間怒吼出聲。
所有人都在行動。
幻影劍意與陰陽劍意洶涌如劍河，凌厲的劍氣匯聚在了那道掌印中。
並不擅長正面攻堅的清風流雲同樣也爆發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李天瀾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身形如劍。
他死死的禁錮着整片空間，不斷後退，距離蔣千年的距離越來越遠。
蔣千年最後的怒吼聲終於落下。
天地間屬於無敵境臨死反擊的力量直接在每根手指都如同摩天大樓的火焰掌印中炸開。
不可思議的狂暴力量徹底粉碎了空間。
指印在力量的衝擊下不斷顫動，瞬息之間就已經完全崩碎。
寒冰，颶風，火焰，雷霆。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透明，變成了純粹的毀滅之力，如同海嘯一般卷向高空，朝着李天瀾撲了過來。
站在李天瀾的角度上向前看過去，滔天的力量捲起狂潮在空中沸騰蔓延，狂潮一路所過，上萬軍隊凝聚的冰川已經最徹底的溶解，陽光照射下來，卻沒有光亮，所有的光芒都被那片力量吸收，變成了一片純粹的冰冷與黑暗，如此聲勢，簡直就是驚天動地。
但洶涌磅礴的爆發終究還是被那道掌印阻擋了一瞬。
那一瞬很短。
但很短的時間裡，卻全部都是生機。
李天瀾禁錮的空間不斷後退。
他整個人徹底變成了一把劍。
劍光出鞘，鋒芒驚天！
天地寂滅的毀滅洪流一瞬間徹底將李天瀾覆蓋進去。
一片冰冷與沉寂中，只有一道劍光在飄搖搖動。
劍光異常的微弱，如同風中燭火，但卻極爲頑強，像是黑暗裡最永恆的光。
天地同壽，世界俱滅，萬物成灰。
唯有一劍仍在存在。
那片被禁錮的空間不再後退。
站在最前方的微弱劍光完全擋住了所有的毀滅力量，磅礴的力量沖刷着劍光又倒捲回去，再次沖刷。
劍光在一片黑暗中搖曳升騰，不斷向上。
光芒在黑暗裡變得越來越小，但卻越來越耀眼。
漫長到似乎永恆的黑暗中，永不熄滅的光芒陡然間變成了最森然的劍氣。
劍氣凝聚成了一束。
隕落星辰銀色的劍鋒徹底雕刻在一片黑暗的虛空領域內。
光芒在上升，在擴大，最終上升到了至高點。
如同黑暗中的一顆耀眼星辰。
星辰在黑暗的至高處陡然間瘋狂旋轉。
黑暗的力量狂潮隨着星辰的旋轉瘋狂涌動。
整片黑暗已經完全被劍意籠罩。
那是完全陌生的劍意，不浩大，不厚重，不洶涌。
只有冰冷，只有凌厲，只有撕裂。
這一劍不同於伐天式，不同於破海式，也不同於破滅式。
但這不算完善的一劍卻成了破局最合適的一劍。
裂空式！
整片黑暗的狂潮在星辰的旋轉下不斷碎裂。
漫天毀滅性的力量在這一劍之下被完全轉移到了另一個方向。
突兀的巨響聲中，旋轉的星辰凝滯了一瞬。
隨即漫天流火在黑暗中陡然出現，撕裂了黑暗與寂靜。
燃燒着黑暗的流火與星辰同時墜落。
又或者是黑暗在上升。
黑暗開始瘋狂涌動。
天地間出現了聲音，一片凌厲的哀嚎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光線開始重新出現。
隱隱約約，被李天瀾擋在後方的幾人終於看到了那位年輕的領袖。
他依舊握着銀色的長劍，但身體卻完全失衡，揮灑着鮮血從空中墜落下來。
清風的身影閃爍了下，直接出現在了李天瀾身邊，伸手接住他的身體，落在地上。
白色的雲絲衣再一次完全破碎。
一身是血的李天瀾一手握着劍，另一隻手則捏碎了貼身白衣內測的一顆鈕釦。
藥劑代號自然癒合。
中洲研製的最高級的基因藥水之一，產量極爲稀少，但作用卻極度強大。
這是真正救命的東西，或許比不上永生藥劑那種增加生命力和壽命的逆天藥物，可自然癒合的癒合功能比起永生，卻已經沒有了太大的差距。
只不過永生藥劑是增加生命力來癒合身體的傷勢，讓人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巔峰狀態，而且是徹底恢復。
但自然癒合的功能卻是抽取傷者的生命力，只能讓傷者暫時恢復到最強狀態。
不過這個暫時的時間，卻是三天。
三天的巔峰時間，已經足以讓李天瀾做很多事情。
李天瀾將鈕釦裡的藥粉倒進嘴裡，和着鮮血嚥下去。
他看向蔣千年的位置。
但蔣千年卻已經消失。
視線中只有一片最後隨風揚起的灰塵。
灰白色的灰塵在空中飛揚飄散，最終歸於塵土。
無敵隕落！
李天瀾嘴角扯了扯，轉頭看向了火男。
自然癒合的藥性開始不停的散發出來，他如今的身體本來就完美無瑕，曾經又喝過一整套的永生藥劑，恢復能力本就強的有些不可思議，在自然癒合的發揮下，他的精神開始逐漸恢復，慘白的臉龐也多了血色。
“老頭。”
李天瀾喊了一聲，聲音沙啞。
火男被流雲攙扶着，搖搖欲墜。
他的身體狀態本就在下滑，追求全力爆發的情況下，就意味着真正的全力一擊之後，他會立刻失去所有的戰鬥力。
“死不了，暫時脫力而已。”
火男搖了搖頭，聲音勉強。
他靠在流雲身上，眼神看向了戰場的其他地方。
在雷基城神聖肅穆的紀念廣場已經完全變得一片狼藉。
視線之中，鮮血，屍體，破碎的冰塊幾乎佔據了一切。
李天瀾的第四式劍意名爲裂空。
這一劍目前還不完善。
但撕裂高空的同時，這一劍也牽引着蔣千年臨死反擊的力量，落在了整個廣場的各個角落。
他硬接不下這一劍。
唯一能做的，就是牽引。
於是這一劍最終的結果等於是蔣千年臨死爆發的力量，李天瀾的全力一擊，火男，清風流雲，幻影陰陽所有人的全力一擊都落在了廣場上。
廣場上各個角落裡全部都是軍隊，是雷基城的無數高手。
這一擊或許抹殺不了所有人，但軍隊構建的冰層已經完全消失，無數的屍體中，還有不少傷者在呻吟掙扎着，放眼望去，整個廣場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與鮮血，哀鴻遍野，如同森羅地獄。
劍中地獄。
整個戰場能夠站着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李天瀾平靜的看着這一切。
他的眼神中只有一種讓人內心發寒的冷酷與淡漠。
“馬上離開這裡。”
李天瀾說道“先療傷。”
“然後呢？”
火男挑了挑眉問道。
“然後？”
李天瀾看了周圍一眼。
蔣千年最終一式名爲天地同壽。
天地同壽，天地沉寂。
從眼前這片結果來看，如此景象，雷基城的天地，當真是要沉寂了。
李天瀾笑了笑。
他的笑容平和，但滿臉鮮血的他看上去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猙獰與瘋狂。
“然後去雷克維亞家族！”
他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