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從帝兵山山頂絲絲縷縷一層一層的蔓延出去,李天瀾安靜的站在空中,無情披在他身上,長長的衣襬和寬大的袖袍在飛雪之中輕輕飄蕩着,無數金色的花紋與劍氣完美融合,籠罩着整座帝兵山,向着四面八方不斷的穿梭。
武道到了他這種高度,可以說各方面都已經完全超越了人體可以達到的極限,劍氣擴散的上萬米範圍內,一草一木,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在李天瀾的感知和視線中都無比的清晰明顯。
他看到了那架從帝兵山飛過去的直升機。
也看到了從聖州飛過來的直升機。
看到了帶着漫天劍氣走出機艙的燃火。
同樣看到了從機艙裡走出來的王逍遙。
聯合勢力的直升機快速逼近。
李天瀾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看着燃火所在的方向。
燃火是他入世後見到的第一位輪迴宮天王。
他和秦微白當初的第一次見面,燃火是秦微白的司機。
李天瀾對他的瞭解大都停留於表面,知道她對輪迴宮的絕對忠誠,知道她是驚雷境巔峰的高手,知道她是秦微白最信任的人。
這就是之前李天瀾對燃火的認知。
摩爾曼斯的永恆一劍輝煌落幕後,燃火直接離開了已經名存實亡的輪迴宮,甚至沒有跟李天瀾見過面,一直到他在荒漠監獄的時候,他才知道燃火原來纔是輪迴宮中最強的天王,甚至可以說是輪迴宮主的影子。
一位無敵境的天王。
李天瀾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覺得什麼,或許是實力的提升讓他的心態出現了一些變化,少了很多對無敵境的敬畏,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雖然意外,但卻並沒有多想。
今時今夜,時隔兩年多的時間,這是他第一次在見到燃火。
燃火性格很冷。
李天瀾很清楚這一點。
但以往幾次並不算多的相處中,燃火雖然少言寡語冷若冰霜,但李天瀾依舊可以從她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她對自己的尊敬,無論是因爲秦微白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她對自己的態度並沒有什麼問題。
可是剛剛燃火乘坐的直升機飛躍帝兵山的時候,李天瀾清晰的感受到了直升機內的那道目光。
那道目光透過機艙落在了他身上,帶着極爲複雜的情緒。
沒有了尊重。
是憤怒,是怨恨,是委屈,是不甘,是壓抑。
無數的情緒匯聚在一起。
李天瀾可以感受到燃火對的不滿,但卻根本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直升機直接飛了過去。
兩人沒有任何交流。
他看着燃火帶着漫天劍氣堵在了聯合勢力前行的道路上。
無數的劍氣與劍光在他的感知中綻放出來,精細入微。
如此的熟悉。
似曾相識。
直到這一刻,李天瀾才真正確定了一些事情,但同樣又多了很多的疑惑。
他想起了天都決戰之前輪迴宮主震驚黑暗世界的那場約戰。
約戰古行雲。
那一次,在華亭的天空學院,跟古行雲交手的,應該就是眼前的燃火。
雪國亂局中,在烏蘭國曾經警告過李狂徒甚至將劍氣暫時借給他的,也是燃火。
那時候的李天瀾就隱約感受到了對方的劍道似曾相識,對方的劍氣,就像是自己的劍氣一樣,而且那種劍氣的渾厚程度,似乎也不像是傳聞中的輪迴宮主那般強盛。
所以那一次,他看到的同樣也是燃火。
仔細回想,他以往不多的幾次看到的輪迴宮主,似乎都是燃火。
李天瀾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摩爾曼斯郊外,在他不曾親眼看到的永恆一劍之前,他見到的輪迴宮主是輪迴宮主本人。
兩人當時爆發了最爲激烈的一次爭吵。
她罵他是混蛋。
他罵她是賤人。
那個把所有的一切,甚至連生命都給了自己的...賤人?
腦海中的某一根弦突然崩斷了一樣。
強烈的心跳聲在胸膛內不斷的震動着。
是他的心跳,但卻又不像是他的心跳。
不知道多遠的遠方,似乎有着另一顆心臟正在跟他的心臟同步的跳動着,越來越快。
那一日的摩爾曼斯,輪迴宮主對他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是抱抱她。
而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
極北方的那座小城裡,他抱住她的時候,她用手中的刀鋒刺穿了他的身體,冰涼的刀刃幾乎是貼着他的心臟穿了過去,冰涼刺骨,冰徹心扉,撕心裂肺。
對於那個時代而言,那一刀像是那個時代結束的開始。
可對於李天瀾個人而言,那一刀卻是雪國亂局的終局。
那一刀之後,等他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雪國的亂局一切都已經結束,新時代的陽光沐浴在他身上,沒有陰影,一片自由,直到今日。
所有的記憶似乎變得有些模糊。
可這一刻,他看到燃火的時候,那些被隱約壓抑的記憶卻突然如同潮水般氾濫出來。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腦海想起來的,卻是在刀鋒刺入胸口前,在摩爾曼斯林楓亭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以及那些話。
“認識嗎?”
“兇兵在國家手裡,是鎮國重寶,在超級勢力手中,也是最後的底牌。”
“所有人都知道碧落黃泉屬於輪迴宮,但實際上,這把兇兵現在是你的。”
“那件雲絲衣,輪迴宮當初拿到手的時候,是她親自出手,甚至重傷的情況下換來的,輪迴宮折損了無數精銳,附屬兩家豪門被滅族,事後將雲絲做成衣服,輪迴宮又搭進去了無數的人情。現在,那件衣服也是你的。”
“輪迴宮所作的一切,今後所有的資源,也都是你的。”
“你是個混蛋沒錯,但你罵她是賤人?”
“對,她是夠賤的,什麼都給你了,這不是犯賤是什麼?你說對不對?”
“你不需要道歉,我也不要求你什麼,只是...有些事情...是來不及後悔的。”
無比熟悉的劍氣與劍光在眼前和感知中綻放。
沒有任何徵兆的,曾經以爲是自然遺忘的記憶突兀的再次氾濫。
心跳越來越快。
不動聲色的催眠在時間的沖刷下似乎突破了枷鎖。
刀鋒彷彿又一次刺穿了胸膛。
撕心裂肺的痛楚變成了茫然。
往日的一切開始變得清晰。
“我不跟混蛋說話。”
記憶中的她似乎在咬着牙,黑色的斗篷裡,李天瀾從未看清過她的表情和眼神:“你也別跟賤人講話。”
“好,那你把我放開。”
“我不。”
“放開我啊!你這個賤人!”
“我就不放,李天瀾,你混蛋!”
“賤人,放開!!”
“我就不!”
“放開我啊!”
“不放,就不放!你來殺了我啊!”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在腦海中不斷迴響。
有些被刻意壓制了的記憶和疑惑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
似乎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弄清楚輪迴宮主當初爲什麼要不計一切的幫他。
似乎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弄清楚輪迴宮主到底是誰。
這些疑惑被無比刻意但卻又極爲自然的封印了起來。
枷鎖在視線裡的劍光中開始一點點的鬆動。
李天瀾突然想起,如果他大部分時間看到的輪迴宮主都是燃火的話...
那麼那個不顧一切幫他最後卻隕落在摩爾曼斯的真正的輪迴宮主,又是誰?
“呵...”
李天瀾突然發出了聲音,內心劇烈的疼痛似乎要窒息,他努力深呼吸,緊緊抿起了嘴角。
“你怎麼了?”
王聖宵有些疑惑。
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李天瀾的不對勁。
確切地說,是在燃火的劍光亮起來的瞬間,李天瀾就變得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只是...”
李天瀾失神的看着遠方的劍光,他搖了搖頭,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視線中的直升機開始加速。
越過了燃火,越過了王逍遙,劍光共着風雪在夜幕裡閃耀。
夜幕亮了起來。
剎那之間,閃耀的劍光完全被硬生生的壓制了下去,天上地下只剩下刺眼而璀璨的霸道刀芒。
李天瀾陡然眯起了眼睛,整個人似乎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瘋狂而霸道的刀光充斥天地。
光芒亮起來的瞬間,望月絃歌身邊猶如實質的劍氣就已經被刀光完全粉碎。
沒有交流,沒有對峙。
王逍遙走出機艙的瞬間,拎着刀直接出手了。
長達兩米的巨大刀鋒橫掃過夜空,斬碎了風雪,天地間到處都是刺耳的嗡鳴,刀鋒在空氣之中劃過,一瞬間以一種無比細微的頻率震動了無數次。
狂暴的近乎毫無理智的刀光猶如滔天巨浪,洶涌着席捲一切,瞬息間將望月絃歌的身影徹底籠罩進去。
光芒在夜空之上縱橫飛躍,肆無忌憚。
這一瞬間的王逍遙徹底變了,從眼神到氣質,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變化。
刀光在他身邊一層一層的綻放出來,王逍遙緊緊握住手中的長刀,一舉一動都變得無比的張揚霸道。
侵略如火。
撕裂夜幕的刀光瘋狂奔涌。
王逍遙筆直向前。
他的身體在空中如履平地,邁步,奔跑,狂奔,刀光與劍氣充斥天地,在他身邊不斷呼嘯,轉瞬之間,狂奔之中的王逍遙身上已經滿是鮮血,劍氣撕裂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傷口,鮮血流淌出來,王逍遙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一樣。
前衝!
越來越多的刀光以他的身體爲中心不斷綻放出來,越來越多,越來越狂暴。
王逍遙的眼神亮了起來。
閃爍。
迅疾如風。
他的身影在邁步的瞬間直接跨越了數十米的距離,出現在瞭望月絃歌的眼前。
巨大的讓人望而生畏的長刀被他死死握住,舉過頭頂。
下劈。
飛雪的夜幕下,閃耀的刀劍之中似乎劃過了一道刺目的閃電。
“當!”
清晰而劇烈的撞擊聲在空中遠遠的傳了出去。
燃火擡起了手。
一把看上去無比纖細的長劍被她緊緊的握在手裡,無比堅硬鋒銳的劍鋒舉過頭頂,死死的擋住了王逍下劈的刀鋒。
閃耀的劍光與刀光剎那消失。
一圈肉眼可見的透明衝擊波扭曲了附近的空氣,在夜空之下瘋狂的蔓延了出去,兩人第一次碰撞的力量直接從空中貫入地表,附近上百米的山林完全崩碎,地面開裂,公路之上一片狼藉。
鮮血從兩人嘴角同時流淌下來。
所有人都在關注着兩人的第一次碰撞。
李天瀾的眼神再次恍惚了一瞬。
他認出了燃火手中的那把劍。
代號蟬鳴。
這是輪迴宮主的劍。
論材質,論鍛造工藝,論歷史底蘊,蟬鳴比不上北海王氏的那把聽海,比不上曾屬於夏至如今卻被皇甫秋水握在手裡的秋水,也比不上此時王逍遙手中的那把名刀千古,但融合了十多種特殊合金並且以特殊手法鍛造的蟬鳴同樣接近了冷兵器的巔峰。
李天瀾看着這把劍,眼神幽深,沉默不語。
直升機向前衝刺。
感受着身後的刀光,江上雨整個人突然沉默了下來。
“陛下?”
觀看着身後戰局的莫萊德第一時間轉過身來,看着江上雨,語氣有些疑惑。
這一刻他很清楚的感受到了江上雨的氣息變化。
“沒事。”
江上雨突然笑了笑,不在往後看,平靜道:“我們直接飛過去。”
直升機全速向前。
距離帝兵山已經不到一公里的距離。
山上的燈火,好好殿堂,整齊排列的人羣清晰可見。
王聖宵和李天瀾站在空中,看着越來越近的直升機。
“聽說你在北海剛剛上岸的時候受到的歡迎儀式有些特別?”
王聖宵眯着眼睛,輕聲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中帶着十足的狠辣。
李天瀾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秋水那漫天炮火毫不停歇的歡迎儀式,確實很特別。
“真巧。”
王聖宵繼續開口道:“我這裡同樣也有一個很特別的歡迎儀式要送給他們。”
直升機飛了過來。
六百米。
王聖宵表情冷漠的擡起了手掌。
五百米。
四百米。
三百米。
直升機內,所有人緊張的視線中,王聖宵的笑容陡然變得無比殘忍。
他的手掌狠狠落下。
帝兵山的上空一片安靜。
風平浪靜。
什麼都沒發生。
是...什麼!都!他媽的!沒發生!
沒有炮火。
一點都沒有。
是什麼都沒有!
王聖宵的笑容陡然僵硬在臉上,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極爲微妙,說不上是驚恐憤怒,只是帶着一抹有些恍惚的錯愕。
兩百米。
直升機飛了過來。
帝兵山所有的武器系統都保持在沉默狀態。
帝兵山上突然安靜的無比可怕。
王聖宵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他想起如今操控着帝兵山所有武器系統的吳輕武離開時的背影。
吳輕武。
吳輕武?!
怎麼可能?!
王聖宵僵硬在空中,一時間甚至連呼吸都沒有。
“哪有什麼絕對的忠誠?”
李天瀾眯了眯眼睛,聲音平淡的開口道。
一百米。
直升機停頓了一瞬。
隨即近二十道身影直接從機艙裡跳了下來。
江上雨在最前方。
幾位無敵境略微靠後。
在後面,則是聯合勢力中最強的十多位半步無敵境高手。
所有人在落地的瞬間直接向着山頂衝鋒。
一片磅礴渾厚的領域在山腳下瘋狂的擴張,一路向上推進。
無比安靜的詭異氣氛中,聯合勢力的一衆高手依舊保持着謹慎,這一點從他們在山腳下落地就完全可以看出來。
王聖宵終於回過神來。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一直到江上雨等人開始朝着山頂位置衝刺的時候,他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你很憤怒?”
李天瀾問了一句。
“不。”
王聖宵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有些悲哀:“只是覺得很失望。”
吳輕武...
北海王氏所有武器系統的總負責人。
王天縱最好的朋友。
王聖宵小時候差一點就成了他乾爹的那個人。
在帝兵山最爲危急的時候,竟然背叛了帝兵山。
這算什麼?
哪怕現在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王聖宵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能把他抓住來麼?”
李天瀾問道。
王聖宵苦笑着搖了搖頭:“帝兵山的總控室有着極爲誇張的防衛系統,因爲要操控所有的武器系統,所以操控者的安全是必須要得到保障的,這也可以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讓他不用受到外界的威脅。即便是我,想要打開總控室的門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總控室有一條可以直接通往地下避難所的密道,避難所內有地鐵專線,可以直接離開帝兵山,吳輕武如果想要背叛,他肯定修改了武器系統的啓動密碼,等我們進入總控制,破譯密碼,決戰也許都已經結束很久了。”
李天瀾搖了搖頭,不在說話。
“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
王聖宵自嘲的笑了起來:“我們和東島都將最大的希望放在了最強的火力覆蓋上面,可結果,東島的武器操控權限丟失,我們剛剛還在笑話他們,結果轉過頭來,我們的權限也丟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很公平。”
李天瀾聲音平靜道。
“我有一個好叔叔啊。”
王聖宵有些嘲弄的笑了起來。
他看着李天瀾,眼神誠懇:“我們確實將很大的希望放在了武器系統方面,但這並不是全部,你的存在,纔是保證帝兵山結局的最大底牌。”
“所以...”
他認真的看着李天瀾:“眼下這種情況,我還需要付出什麼?”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
他本人現在確實不好出手。
他不怕江上雨,也不怕李狂徒。
但如果兩人聯手,抓好機會的話,即便李天瀾再怎麼自信,也會受到致命的威脅。
沒有了帝兵山的炮火支援,他的處境無疑更爲艱難。
所以王聖宵纔會主動加價,問他想要什麼。
李天瀾輕輕搖了搖頭。
他已經沒有什麼需要靠帝兵山才能得到的東西。
他已經得到了最重要的。
因爲從這一刻開始,在屹立在黑暗世界最巔峰數百年始終不曾墜落的北海王氏,已經正式的,徹底的失去了他們往日天下無敵的霸主地位。
這個時代,屬於他了。
王聖宵會得到一個相對完整的帝兵山,會得到族長的職務,會得到決戰的勝利,失去這個時代,這個天下,是王聖宵的代價。
可自己呢?
自己得到了這片天下,又失去了什麼?
黑色的風衣緩緩從他身上脫離。
十三重樓劍陣在他身邊緩緩擴張。
一把又一把的名劍圍繞着李天瀾旋轉着。
劍氣沖天。
李天瀾伸出手輕輕一點,他的手指隨意落在了其中一把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