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衣樓綿州分舵裡唯一的大夫,醫術與楚寒幾乎不相上下並且是師出同門的藤茵,半個時辰前就接到碧月的命令,於他們下榻的客棧裡待命。
直到陷入昏厥的蘇末被蒼昊抱着走進廂房,藤茵立馬抓起藥箱跟了進去。只大略一眼,便直知道出了什麼情況。
一句話沒說,緊急取了幾根銀針插入蘇末身上幾處要穴,然後自藥箱裡取出一個精緻的藍花瓷瓶,從中倒出兩粒白色藥丸,塞進蘇末嘴裡,以內力催化入腹之後,才站起身。她恭敬而果斷地道:“姑娘情況危險,屬下要立即施救,請主人先行迴避。”
蒼昊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淡淡頷首,轉身走了出去。
門外,碧月臉色同樣蒼白若雪,幾乎不比躺在牀上的蘇末好上半分,見蒼昊從屋裡出來,他下意識地想問一下情況怎麼樣了。
然而話到嘴巴,卻硬生生嚥了回去,雙膝跪下,無聲地請罪。
蒼昊瞥了他一眼,舉步走到另外一間房裡,撩了袍角在軟椅上坐了下來。
氣氛有些壓抑。
南風奉了杯茶之後,與南雲二人沉默地退到一旁,皆不敢擅自開口。
碧月垂着頭跟了進來,在離蒼昊落座之處十多步遠處再度屈膝跪了下來,頭垂得低低地道:“屬下該死,請主人治罪。”
蒼昊啜了口茶,淡淡道:“傳令長亭與舒河,七日之內滅穆國,不計任何代價。”
碧月一驚,心裡一陣寒意促使他下意識地垂低了幾分頭,低聲應道:“是。”
“鳳衣樓需要整頓了。”輕言漫語,似是隨意出口,卻教碧月一瞬間從腳底寒到了骨子裡。
脊骨狠狠一顫。
蒼昊瞥了他一眼,卻沒再說什麼,“去吧。”
碧月屏息恭應:“是。”
退出房門之後,渾身已被冷汗浸透,碧月深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朝蘇末所在的廂房方向看了一眼。
蒼昊對蘇末的情感,一向是疼寵放縱居多,比起蘇末向來不曾掩飾的炙熱,蒼昊的情感無疑是含蓄的,溫暖的。
碧月知道,主子雖然沒在面上表現出來,但對蘇末的情感絲毫不比蘇末來得淡,只是他從來不曾訴諸於口而已。
這一次,主人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曾想到,會如此不惜一切……
傷了蘇末的人……雖鳳臨淵已死,穆國皇帝離死期亦不遠矣。
碧月暗自祈禱,蘇末與腹中胎兒能安然無恙纔好,否則……
一陣陣涼意劃過心尖,碧月轉頭離開客棧,他不敢再想,不敢去想若有那萬一,主人會不會真正大開殺戒一次?
如今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藤茵身上。
藤茵是個女子,沒有什麼顧及不到的地方,她的醫術也與楚寒相差無幾,若她都無能爲力,那麼,大概也沒有誰還能想出辦法來了。
蒼昊神情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裡的紫砂茶杯,如畫的眉宇間一片清冷無雙,眼底是深沉如海的幽涼。
如夜半時分,懸掛在半空的星子,遙遠而高深莫測,永遠帶着難解的神秘色彩。
南風、南雲侍立在一側,安靜地感受着這無聲的寂靜,與難捱的壓抑。
“主人。”南風遲疑了片刻,終是開了口,“末主子吉人天相,該是不會有什麼大礙。”
蒼昊沒說話,靜靜斂着眸子,眼底思緒難測,幽雲翻滾,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南風、南雲對視一眼,幾番欲言又止,氣氛愈發壓抑。
這樣的主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冷靜自持的主人,清冷如玉的主人,笑意溫淡的主人,或者冰冷如霜的主人,他們都不陌生。
但此時此刻,如此這般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致,卻偏偏不發一語的主人,他們卻第一次見到。
以至於,有些不知所措。
蒼昊沒去理會跟在身邊已經二十多年的兩人此刻是什麼想法,杯子放在脣邊,緩緩抿了口茶。
良久,他才淡淡開口,清雅的嗓音溢出脣畔,帶着雨後初露的小小晴空,暖暖卻帶着溼意,“風,西域的皇帝,苟延殘喘的時日也不少了,給他個解脫吧。”
南風一怔,隨即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這是要結束西域內亂,來個徹底的了結了。
他沒有猶豫,低聲恭應道:“是。”
西域內亂一結束,代表着西域皇族子嗣中將有一人會就此登上帝位——只是,不管究竟是誰有此殊榮,這帝位都將坐不長久。
“雲。”蒼昊再度開口。
“主人。”南雲躬身候命。
“傳令給頤修,”蒼昊漫不經心地注視着茶盞裡靜謐的茶水,誘人的色澤,“九國統一,各國皇族的廢黜與分封,詔書此刻開始準備,半月後,頒佈聖旨昭告天下。”
半個月?
十五日的時間,要同時滅穆國與西域兩國……
南雲只微微沉默了須臾,便低聲道:“屬下領命。”
頓了頓,又道:“墨公子手裡的三十萬新兵已經可以出戰了。主人打算讓他們盡綿薄之力嗎?”
“不必。”蒼昊淡淡道,“西域有冀北與十四在,東面還有琅州蘇澈與五千紫衣騎,對付一個內裡已經腐敗得徹底的西域,七日之內若不成功,本王想不出還有什麼饒他們的理由。”
話音落下,蒼昊緩緩揚起脣角:“本王曾答應墨離參與瀾國之戰,如今瀾國已經滅在舒河手裡,倒是本王第一次對他食言了。”
南雲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墨公子其實並不在意能不能出戰,他的心思,全在主子身上了。出戰或者候在帝都,只要是爲主子,他不會放在心裡。”
蒼昊沒說話,眼瞼微垂,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底思緒,他淡淡一笑:“個個都喜歡把本王當瓷娃娃對待,謝長亭如此,墨離如此,子聿亦是如此。如今,連末兒也不例外。”
南雲聞言,摸不準主子話裡的意思,只是思及蘇末此時情況不知究竟如何,一時有些無言。片刻之後,才道:“他們只是,忠心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