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乾陵探秘步步驚心

一切都如郭仲霆所安排,翌日清晨,西嶺月順利跟隨農戶逃出了長公主府。

郭仲霆居然還爲她準備了盤纏、吃食、衣裳、傷藥和防身用的匕首,都裝在一個不起眼的包袱裡,令西嶺月驚歎於他的體貼細緻。

農戶徑直把她送出了城外,走的是延平門,距離和吐突承璀約定的金光門已經很近了。西嶺月索性僱了輛牛車早早來到約定地點,等着與吐突承璀接頭。

未時末,一輛有神策軍標識的三駕馬車準時出現,車伕是個極其年輕的小郎,至多十五六歲,大約也是個宦官。

西嶺月拎着包袱上前,主動朝他問道:“花須連夜發?”

“上來吧。”馬車內傳出熟悉的、陰惻惻的說話聲,隨即一隻蒼白的手撩開車簾。

西嶺月未料到會是吐突承璀本人在車上,立即登上馬車,坐穩回道:“有勞中尉,我沒想到您會親自送我去乾陵。”

吐突承璀輕笑:“事關重大,本官若不親自出馬,實難放心。”

至於是不放心她的安危,還是不放心她把他供出來,吐突承璀沒有明說。

西嶺月也識趣地沒問,只暗道他的自負,難以想象他從前居然是伺候人的宦官,可見權力足以令人改頭換面。

從金光門到乾陵,路上至少需要兩個時辰。西嶺月昨夜沒有睡好,心想同車的是個宦官,左右不必顧忌什麼,於是抓緊機會在馬車上打了個

盹。

待醒來時,恰好發現吐突承璀正在看她,似乎是驚訝於大家閨秀會在生人面前睡覺。西嶺月面不改色地整理衣裳,乾咳一聲解釋:“吐突中尉恕罪,我實在是太累了。”

後者面無表情地回道:“縣主多慮了,本官只是在想有個消息是否該告訴你。”

“什麼消息?”

“昨日夜裡,精精兒和空空兒從大理寺越獄,還殺了蔣維。”

“什麼?”西嶺月驟然心驚,“這怎麼可能!”

傻子都曉得,此時逃獄定會連累李成軒!以精精兒師兄妹的仗義來說,他們絕不會這麼做,就算空空兒心思單純想不到,精精兒也一定能想到這一層,絕對不會輕易逃走的!

更別提一夜之間先是逃獄,再是報復蔣維!他們只是盜墓賊,又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此事要麼就是有人陷害,想讓天子遷怒於李成軒;要麼就是……聖上下手太重,精精兒師兄妹忍無可忍了。但無論是哪一種緣由,都是西嶺月不想看到的。

還有蔣維,他剛重新得到天子的信任,還加入了神策軍,這一轉眼就被殺害,天子會怎麼想?

李成軒性命堪憂!

只一瞬間,西嶺月心亂如麻,驚疑、擔憂、懼怕、無措等情緒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她死死揪住衣袖,幾乎要將自己的下脣咬出血來!

她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一套神策軍的制式鎧甲,吐突承璀指着它:“如今多想無益,先找到證據再說

。乾陵快到了,縣主把軍服換上吧。”

他說着便讓車伕停車,徑自下車等候。西嶺月迅速將軍服換好,喚他上來,馬車這才重新行駛。

“吐突中尉,您親自來乾陵,難道不怕聖上起疑?”西嶺月有所顧慮。

吐突承璀也不瞞她:“兩日前,睿真皇后已經病逝,遺言不與代宗合葬。陛下派本官來乾陵查看陪葬墓,依樣建墓陪葬元陵。”

甄羅法師還是走了,臨走之前又幫了自己一次。西嶺月一面默默爲她哀悼,一面暗歎吐突承璀狡猾,還要爲李成軒和精精兒師兄妹擔憂,只覺得思緒紛亂。

此後,兩人再不多話,馬車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駛到了乾陵的主陵區城門外。吐突承璀下了馬車,命西嶺月跟在他身後裝作隨從。世人皆知吐突承璀是個宦官,而西嶺月這身打扮英武之中透着秀氣,正像個清秀的小宦官,雌雄莫辨,倒也不令人生疑。

守陵的衛隊隊長姓傅,本是金吾衛出身,三十幾歲便官至正四品,拜親勳翊衛羽林中郎將,也曾風光一時。後因先皇在世時私下議論其病症,被人告發連降兩級,貶來看守乾陵。

傅郎將在乾陵已快三年,早就想離開,此次見到吐突承璀前來便表現得極其殷勤。也不知他用什麼法子弄來一桌上等佳餚,置於第一道城門之上,說是讓吐突承璀登高用食,以便觀景。

西嶺月大概明白了這位郎將爲何會被貶來

守陵。乾陵奢華天下皆知,可畢竟是先代帝王的陵寢,即便有心觀賞也絕不能公然說出來,只能以祭拜爲名。

可傅郎將卻在天子寵臣的面前請他觀景,還將吃食置於城門之上,顯得吐突承璀此行倒像是來遊玩,可謂對高宗大不敬。西嶺月在心中默默腹誹這位郎將的愚蠢。

吐突承璀顯然也是倍感不耐,尋個藉口把他趕下了城樓,對西嶺月說道:“本官會去幾個陪葬墓看看,那姓傅的定要作陪,你趁機留下辦你的事。”

“這麼快?”西嶺月看了看窗外天色,“可天還沒黑透啊!”

“戌時、亥時是乾陵防衛最弱的時候,守衛們吃食換班,大多懈怠。子時以後容易出現盜墓賊,防守反而嚴密。”

原來如此!西嶺月默默記下,又問:“若是被人發現,我該怎麼辦?”

“那明日一早就會有人上報陛下,乾陵裡出了盜墓賊。”

這話的意思是……他要把自己棄了?西嶺月大爲心急:“吐突中尉……”

吐突承璀擺手打斷她:“你只有一個半時辰。眼下是戌時中,到了亥時末你若還不出來,本官就會自行返回長安。”此言說罷,他徑直起身朝外走,到底還是補充了一句,“縣主,本官仁至義盡了。”

吐突承璀走後,西嶺月站在城樓上望了一會兒,一直見他和傅郎將登上馬車去往陪葬墓方向,才匆匆走下城樓,進入主陵尋找無字碑。

乾陵是高

宗李治和武后的合葬陵園,它營建時正值大唐盛世,國庫充盈、國力強盛,規模宏大獨一無二。再加上太宗開創了“依山爲陵”的葬制,乾陵園區便建於龍盤鳳翥的山巒之上,整座陵園仿照長安城建制,東西南北各有城門圍建,陵區內遍佈石刻、雕塑、奇花異草,顯得氣勢磅礴而又高雅風流。

西嶺月無暇觀賞獻殿闕樓等宏偉樓閣,直奔主路而去。她從沒來過乾陵,但臨行前已聽李成軒講過,主路共有五百餘個臺階,較爲陡峭,走過之後便是寬平敞闊的司馬神道。而無字碑就豎立在神道東側,北靠門闕,南依翁仲雕像,西與述聖紀碑相對,並不難找。

她依言而行,一鼓作氣爬完臺階,心裡數着共有五百三十七級。待爬過主路之後,終於來到司馬神道旁,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還被一隊巡邏的守衛攔下詢問。

西嶺月謊稱是受吐突承璀所命,前來祭拜高宗武后。守衛見她穿着神策軍的鎧甲,面貌清秀頗像個宦官,倒是上趕着逢迎,紛紛自報名姓,想通過她攀上吐突承璀的關係。

她敷衍着應話,好不容易將這隊守衛打發走,繼續沿着司馬神道上行,未走太久,果然在神道之東找到一座碑亭,其中立有一塊巨大的碑刻。那碑刻是用一整塊巨石所建,碑首雕刻了八條螭龍,兩側還有升龍圖,十條巨龍蜿蜒盤繞,栩栩如生

。碑面上的確沒有字,但刻滿密密麻麻的方格子,似乎當初是要刻字來着。

西嶺月不能確定這是不是無字碑,便又跑去對面查看另一座碑亭,看到裡頭的碑文金漆閃耀,是爲高宗李治歌功頌德的內容,碑首還有“述聖紀”三個大字。她便確定了這一塊是武后爲高宗所立的述聖紀碑。

那麼毫無疑問,其對面就是無字碑了。

此時夜幕降臨,只餘天邊的點點紅暈殘縈。西嶺月擦亮一個火摺子,爬上石碑下的碑座臺,仰頭打量這塊傳奇的無字碑。因爲碑身上沒有刻字,找不到什麼線索,她只好再觀察各處的雕刻,赫然發現碑首的龍紋石雕很眼熟,仔細想來和通天手杖上的某一處剔紅雕刻是一樣的。

這更加肯定了李成軒的猜測,看來通天手杖和無字碑的確有關聯。

西嶺月想起了元稹在滕王閣中找到的線索,便開始在無字碑周身尋找有關《滕王閣序》或者南方七宿的暗示。然而這石碑上除了獅馬圖和花草紋飾之外,並無任何相關的提示,遑論機關。

她隱隱有種預感,無字碑上這些雕刻、線雕,應該與通天手杖上繁複的紋路有關。可這座石碑實在太高了,即便她踩在碑座臺上也僅僅到其半腰處,根本看不到上半部分的圖案。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時,面前的石碑上突然映出來一個人影,縹緲陰森,正從遠處朝她背後走來。她心中驚駭,卻

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假裝繼續觀察着石碑,一隻手悄悄伸入懷中去取匕首。

那黑影離她越來越近了,還漸漸揚起一隻手,似乎要朝她的後頸一掌劈下。她竭力保持着鎮靜,一動不動盯着那黑影,就在他的掌風即將擦過她後頸時,她猛地一轉身,舉起匕首朝那人捅了下去!

“月兒!”來人迅速擡起手肘一擋,連退三步,衣袖已被輕輕劃開一條口子。

“憶哥哥,怎麼是你?!”西嶺月大感意外,連忙放下手中匕首,上前關切,“我沒傷着你吧?”

蕭憶穿了一身守陵人的墨藍色衣裳,仍難掩其出衆風姿。他低頭看了看衣袖的裂口,回道:“幸好穿得厚,無礙。”

“那就好。”西嶺月長舒一口氣,這纔想起問他,“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蕭憶沉默片刻,回道:“昨夜已經宵禁,我本想今早再走,卻看到你從後門溜了出去……我不放心,便一直跟着。”

“你一直跟着我?”西嶺月更覺意外,“乾陵守衛嚴密,你是怎麼進來的?”

蕭憶待要回答,此時忽見南面火光幽幽,神道上傳來一陣陣腳步聲,似乎又是一隊巡邏的守衛。西嶺月擔心蕭憶露出破綻,連忙拉着他躲到巨大的無字碑後。

片刻,那隊守衛才緩慢地、整齊劃一地走過無字碑,沿着神道繼續向北巡邏去了。

兩人小心地從無字碑後走出來,蕭憶問她:“你來這裡

做什麼?”

既然已被撞破,西嶺月索性不再隱瞞,如實回答:“我來這裡找線索,關於《滕王閣序》的。”

“乾陵會有線索?”

“不知道,是王爺分析出來的。”西嶺月話到此處,突然想起方纔的苦惱,不禁來了精神,“憶哥哥你來得正是時候!這石碑太高,我看不清上面的圖案,你能不能幫我爬上去看看?”

蕭憶面對這光滑的石碑,顯然也是犯了難:“我不會武藝,如何爬得上去?”

“那可怎麼辦?”西嶺月再次陷入苦惱。

蕭憶思索片刻,說道:“不如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如何?”

“你受得住嗎?”西嶺月頗爲擔憂。

“脫了你那身鎧甲,大約可以。”他說着便已跳上碑座臺,半蹲下來朝她拍了拍肩膀。

西嶺月想起他們兒時玩過類似的遊戲,也不再矯情,連忙把身上沉甸甸的鎧甲脫掉,踩着他的膝蓋踏上他的肩膀,扶着碑身慢慢站直。

有了身材頎長的蕭憶做“墊腳石”,西嶺月一下子高出許多,可以看清碑身上部的雕刻了。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那些花草紋飾的線雕十分眼熟,似乎與通天手杖手柄處的花草圖案相同。

這種花內瓣粗直而少、外瓣細彎而密,外瓣緊託內瓣,像是一把披針倒置的小傘。西嶺月在調查安成上人的血案時,曾翻遍安國寺內經籍尋找八部天龍,無意中見過這種花的描述——

曼珠沙華,又叫曼陀羅

華、彼岸花,多部佛經中有過記載,稱其爲天界之花,象徵天相、星宿、思念與愛情。

象徵星宿?西嶺月頓時來了精神,打眼一數,碑身上正好刻有七朵!只是這七朵曼珠沙華,並不是按照南方七宿的方位所刻,反而是從上至下垂直雕刻,呈一條筆直的豎線。

西嶺月心中疑惑,但還是按照李成軒和元稹的方法,依次點按那七朵曼珠沙華,但根本沒有任何機括,碑身也一如往常,並沒有冒出什麼字句來。

她又撫摸碑身各個角落,也未發現蹊蹺,正想再爬高一些,腳下忽然一個踉蹌,是蕭憶挺不住了!

西嶺月連忙示意把她放下來,關切地問道:“憶哥哥你沒事吧?是不是我太沉了?”

“沒事。”蕭憶揉了揉雙肩,“你找到線索了沒?”

西嶺月泄氣:“沒有,就是碑身上有幾朵曼珠沙華的雕刻,似乎有些蹊蹺。”

“曼珠沙華?”蕭憶若有所思,“這陵園裡有栽種嗎?”

“咦?我怎麼沒想到!”西嶺月眼前一亮,“憶哥哥快幫我找找,哪裡有栽種曼珠沙華!”

蕭憶有些爲難:“這乾陵太大了,一時半刻或許找不到。”

西嶺月卻很篤定:“不會,線索一定是在無字碑附近。”她邊說邊比畫着,“憶哥哥,你找北面和西面,我來找南面和東面。”

言罷不等蕭憶回答,她已經往無字碑東面的門闕方向跑去了。

蕭憶望着她匆匆跑開的背

影,眸中閃過莫名光澤,轉身往西面述聖紀碑的方向而去。

西嶺月則一口氣跑到門闕之下,可她尋了半晌,也沒看到任何曼珠沙華的影子。她又想到“南方七宿”的暗示,跑到無字碑的南面去找,依然無所獲。

她再次返回無字碑前,想要把鎧甲重新穿上,視線不經意掃過對面的述聖紀碑。隱隱約約地,她看到蕭憶正站在那座碑刻前,不知在想些什麼。

初春的夜色伴着一地皎潔的月光灑在他的周身,顯得清冷而寂寞。山中夜風忽勁,吹起他衣袍下襬隨風翻卷,恰似一朵月夜下的曼珠沙華。

西嶺月隔着神道望着他翻卷的衣袍,驀然想到——

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而無字碑的“彼岸”,不正是對面那座述聖紀碑?

她心中一動,立即跑向對面的碑亭,仰頭打量述聖紀碑。不同於無字碑是用一整塊石頭所建,高宗的述聖紀碑是用了七塊石頭,從上至下依次是:一塊碑頂、五節碑身、一塊碑座!正好與無字碑上的七朵曼珠沙華相對應!

西嶺月大喜,忙拽着蕭憶說道:“憶哥哥我想到了!無字碑上的曼珠沙華,並不是指栽種的花草,而是這座述聖紀碑!”

“是嗎?”蕭憶表情淡淡。

“是啊,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象徵天相、星宿、思念和愛情!天相、星宿代表天子,思念和愛情自然是武后的心意嘛!無字碑的彼岸,不就是這裡嘛!

”西嶺月言罷便亟亟催促他,“快,快找找有沒有和《滕王閣序》相關的線索!”

“好。”蕭憶口中應着,人卻沒動,不知是在想什麼出了神。

西嶺月卻已開始打量這座述聖紀碑。它是武后爲高宗歌功頌德而立,開創了帝王身後立功德碑的先例,碑身上刻的是武后親撰、中宗親書的功德文,記載了高宗一生的功績,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暗示。

但西嶺月並不氣餒。若說在李成軒提出乾陵時,她還對這個地點存疑,那麼在看到彼岸花和無字碑首的龍紋之後,她已經確定這就是通天手杖所指向的地點了。

而這兩座石碑也很有意思,東西相對,恰爲一雙,規格卻不一樣。若論碑身大小,高宗的述聖紀碑遠不如武后的無字碑大;但若論碑亭,高宗的要比武后的高出近一倍。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武后把自己的無字碑建得那麼高,爲何把碑亭建得很低?她究竟是想凌駕於高宗之上,還是甘願屈居他之下?

西嶺月感到很費解,轉而開始打量兩座碑亭,驀然發現還有許多不尋常:一般的碑亭都是四角,以攢尖頂居多,偶爾也能見到重檐頂。好比對面武后的無字碑,碑亭就是四角攢尖頂。

而護衛述聖紀碑的這座碑亭,構造過於繁複,不僅屋頂是八角飛檐,還是三層格局,旁邊有樓梯能直通樓上。

確切地說,這已經不是一座碑亭,而是樓

閣。

等等,樓閣?

她腦海之中忽地閃過《滕王閣序》結尾的四韻詩: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憶哥哥,”她不自覺地拽了拽蕭憶的手臂,指着屋檐,“這座碑亭是不是更像一座樓閣?”

蕭憶仰首環視一週,緩緩點頭:“是。”

而樓閣裡的述聖紀碑正是象徵着高宗,高宗也就是帝子!

閣中帝子今何在?西嶺月豁然開朗,轉身跑向樓梯處,直上二層!

到了二層她才發現,第三層是暗閣,樓梯不通,需要梯子接引才能上去,這更像是一種暗示!

“憶哥哥你快上來,肩膀再借我踩一下!”西嶺月朝着樓梯下喊道。

蕭憶應聲上樓,走到三層暗格入口下,像方纔一樣將她託舉起來。

踩着蕭憶的肩膀,西嶺月的雙手恰好能攀到三層的樓板,奈何她臂力太小,實在無法單靠雙臂支撐就爬上去。

也不知蕭憶是哪裡來的力氣,讓她踩在他的手掌之上,僅靠雙臂的力量硬生生又將她託高兩尺,這才讓她輕鬆爬上了三層暗格。

爬上去之後,西嶺月發現暗格裡還放着一把梯子,她又連忙將其放下,接蕭憶上來。

兩人擦亮火摺子打量這第三層暗格,發現它比二層足足小了一半,但格局一樣,也沒有灰塵,可見時常有人上來打掃。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西嶺月口中唸唸有詞,視線落在四面的欄杆之上,開始依次觀察。

果不其然,她在朝南的橫欄外側,發現有一塊印有波紋翻涌的圖案,正是暗喻了“檻外長江”四個字!

“檻外長江空自流,空自流……空?”西嶺月擡手彈了彈橫欄,果然如她所料,其他地方都是實心的,唯獨印有波紋圖案的這一段是中空的!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原來是這個意思!

西嶺月激動得無以復加!連忙從懷中掏出匕首,開始往刻有波紋的位置上砍去!一下,兩下,很快便將欄杆中央砍出一個小洞,再定睛一看,裡頭藏着一個手掌大小的木盒!

西嶺月將盒子取出來,見它早已被經年風雨漚得發黴,整個木盒呈現烏黑的顏色。然而那盒蓋上的七個方格依然清晰可見,與李錡書樓密室的七塊石磚排列正相同,絲毫不差!

西嶺月歡喜得幾乎快要哭出來:“我找到了!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一定是它!”

“你能打開嗎?”蕭憶的聲音中也暗藏一絲起伏。

“應該能,來之前王爺教過我!”西嶺月說着已經伸出手來,按照南方七宿的方位開始依次按壓——

井、鬼、柳、星、張、翼……她一連按下六個格子,正要按下第七個“軫”格時,忽地手上一頓,想起了什麼:“憶哥哥,如今什麼時辰了?”

“大約亥時三刻。”

“糟糕!”西嶺月大驚失色,“我和吐突中尉約好了,亥時末要在第一道門樓相見

的!”

此時她也顧不得開啓木盒了,一把將它揣入懷中,拽過蕭憶便往暗閣入口跑去,邊下梯子邊催促:“快快,再晚守衛就要嚴查了!”

蕭憶面無表情,隨她先後下到二層,再轉從樓梯下到一層。西嶺月抱起地上的鎧甲,開始重新穿戴,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她剛把鎧甲穿好,方纔那隊守衛恰好走了一個來回,又從神道北面折了回來。

西嶺月和蕭憶看到火光,立即蹲下身子躲在樓梯的轉折處。兩人才剛剛躲好,守衛們已經高舉火把路過碑亭,還有人特意走進來看了一眼。

“頭兒,一切正常。”那人朝隊長回道。

隊長又指了指東面的無字碑,命道:“再去對面看看。”

那人又舉着火把跑了過去,當然也沒發現什麼。

隊長遂示意衆人繼續前行,齊刷刷地離開兩座碑亭。

直至他們走出很遠,西嶺月和蕭憶才長舒一口氣,悄悄走出碑亭。

可就在這時,那守衛隊長突然又站住了腳,若有所覺地轉過身來。

這一下子,兩人再也來不及躲避,恰好被撞了個正着。

“你們是誰?在那兒做什麼?”隊長遙遙喝問。

西嶺月急促地對蕭憶說“別動”,然後便揚起笑臉迎了上去:“這位軍爺,小人任職於神策軍,今日是隨吐突中尉前來辦事的,傅郎將認得小人。”

守衛隊長聞言半信半疑,又去看她身後的蕭憶。後者穿着一襲墨藍色的守陵服,站

在火把照不見的陰影處,不疾不徐地躬身拜道:“小人是看守章懷太子墓的,傅郎將命小人來陪這位軍爺參觀陵區。”

“參觀陵區?”守衛隊長顯然十分狐疑,對手下人命道,“再去看看述聖紀碑。”

“是。”幾名守衛立刻領命,再一次跑進了述聖紀碑的碑亭之中。這一次他們不敢大意了,因爲已經有人往樓上去過了。

而那架梯子還豎在三樓暗閣的入口處!

西嶺月耳邊傳來“咚咚咚”的上樓聲,一顆心也隨着那腳步聲咚咚直跳,背脊已然沁出冷汗。

不多時,只聽一名守衛站在三樓遙遙喊道:“頭兒,他們偷偷上了三層!南面的欄杆被砍出一個洞!”

守衛隊長霎時變色,舉着火把上前幾步,瞬間照亮了蕭憶的面容。待他看清蕭憶的樣貌風姿,驚怒喝問:“你絕不是守陵人,你們是誰?”

“唰”的一聲,其餘守衛齊齊抽刀,瞬間便將兩人包圍。

西嶺月連忙擺手:“別別,我們是……”

她纔剛說出幾個字,那守衛隊長已經抽刀朝她砍來,她嚇得驚呼出聲,下意識地抱頭閃躲。

眼看這一刀即將砍向她的面門,電光石火之間,她耳畔忽聽“嗖嗖”幾聲,面前的十餘名守衛已經應聲倒地,甚至連呻吟都來不及發出。

西嶺月定睛細看,發現所有人的咽喉處都插了一把飛鏢,個個臉色紫青,面目猙獰,顯然是中了劇毒!

是他,是那個兇

手!

西嶺月迅速環顧四周,然而這四面平坦寬闊、一覽無餘,根本藏不住任何人。唯有蕭憶面色沉冷地站在她身後,周身寒芒凜冽。

西嶺月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他,還未說出一個字,只見碑亭裡的幾個守衛也衝了出來。

蕭憶聽到動靜飛速轉身,長袖一揮,再次“嗖嗖”射出數道飛鏢,如先前一般正中幾人咽喉。

西嶺月大爲駭然,顫抖地擡手指向他:“你……你……”

蕭憶背脊一僵,慢慢轉身,熠熠的火光下是他晦暗莫辨的面容。他沒有任何辯解,緩緩朝西嶺月伸出一隻手,沉聲開口:“月兒,把那木盒給我。”

西嶺月立即護住胸口的木盒,緊張地後退三步:“你……你是誰?你不是憶哥哥!”

她每退一步,蕭憶便逼近一步,神色更加晦暗,不言不語。

“你有沒有想過,你我數次破解武氏遺孤的陰謀,他爲何只殺我害我,卻從不曾害你?”

“或許是他認識你,更甚至對你有意。”

——李成軒的提醒適時響在耳畔,原來他說的不是裴行立,竟是她朝夕相處十八年的憶哥哥!

難怪劉掌櫃遇害之時,蕭憶能第一時間衝進來,因爲是他在外頭暗下殺手!

阿度臨死前會高呼“福王無恥”,也是因爲看見了他,在阿度眼中他和李成軒根本就是一夥的!

清修苑裡他們被聶隱娘發現,也是他及時跑了出去,又悄然射

進飛鏢。

莫言師父認罪時的詭異微笑,還有李錡被殺時耳畔傳來的那一聲暗嘯,竟然都是因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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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切都是他做的!是素來淡泊名利、行醫救人的蕭憶!

西嶺月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牙關打戰:“你……你是武氏遺孤的手下?”

蕭憶緊抿雙脣,沒有回答。

“難不成……你就是他?”

“不是。”蕭憶短促地回道,再一次朝她伸手,“月兒,把盒子給我。”

西嶺月此刻已經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唯有掙扎着向後挪動,邊退邊問:“義父知道嗎?”

蕭憶步子一頓,保持了沉默。

更可怕的猜測在西嶺月心中迅速形成,她驚恐地睜大雙眸質問:“義父纔是康興殿下,你是滕王閣主?對不對?”

“你不必猜了,”蕭憶執着地朝她伸手,“把盒子給我,我就告訴你。”

西嶺月死死護住胸前的木盒,整個人如失去了靈魂,十八年的認知在這一刻猝然崩塌,所有的希望被瞬間打破,全部毀滅!她的生活、她的寄託、她的親情、她的一切!

她只覺渾身發冷,冷到失去知覺,冷到快要窒息,冷到瀕臨死亡。然而她卻哭不出來,一滴眼淚都沒,面前的憶哥哥是如此陌生,她似乎從來沒有看清過!

面對她驚懼防備的眼神,蕭憶心中一痛,聲音慢慢收緊:“我給過你機會的,我本想放棄這一切,只可惜……昨晚你沒

有跟我走。”

昨晚?西嶺月恍然想起,昨晚精精兒和空空兒逃獄了,還殺了蔣維!她猛地醒悟過來,艱難開口:“精精兒他們被捕,是你做的?”

“是。”蕭憶毫不否認。

“蔣維也是你殺的?”

“是。”

“那他們逃獄……也和你有關?”

這一次,蕭憶慢慢眯起雙目:“你怎知他們沒有逃?”

“因爲這會害死王爺!以他們的爲人,絕不可能做得出來!”

聽聞此言,蕭憶依舊平靜,開口承認:“你猜得沒錯,是我派人劫了獄。”

西嶺月簡直驚怒交織:“你,你爲何……王爺與你無冤無仇!”

“你說呢?”這句反問吐露出口,他的僞裝終於撕破,向來清淡出塵的面容上驀然流露出陰戾之氣,還摻着幾絲醋意與不甘,“於公,李成軒威脅武周大業;於私,他搶走了你。我怎麼可能放過他。”蕭憶狠狠回答,第四次朝她伸手,“月兒,我知道你也放不下我。你聽話把東西給我,今夜我們就離開長安。”

“不,不可能!”西嶺月死命搖頭,終於恢復一絲力氣站起來,一隻手仍舊緊緊護在胸前,身子卻止不住地顫抖。

蕭憶感到很失望,沉聲質問:“你拿着它做什麼?告發我,去救李成軒?”

“我不知道……你別逼我。”西嶺月一再後退,淚意終於被逼出了眼眶。

蕭憶看得一陣心疼,忽地停下腳步,又勸:“再這樣下去,守衛只會越來

越多,你我都逃不出去。”

西嶺月又豈會不知?心中掙扎片刻,終是咬牙回道:“盒子給你也可以,你告訴我,精精兒和空空兒是否還活着?人在何處?”

蕭憶微微蹙眉,似在斟酌。

“我拿這木盒跟你換。”她哆嗦着伸手入懷,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怎的,掏了兩次都沒把木盒掏出來,執着追問,“他們人在哪兒?”

“就在這附近,你把盒子交給我,我帶你去。”蕭憶討價還價。

“不,我自己去!”西嶺月終於握住了懷中木盒。

也就在此時,神道南邊又出現隱隱火光,似乎是另一隊巡防守衛走了過來。兩人都知道這一地的屍體根本藏不住,若再耽擱下去誰都逃不掉。

而西嶺月態度倔強,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蕭憶也知道她有恃無恐,畢竟她是西川縣主,即便被守衛抓到也不會立刻治罪。但自己就不同了,手中暗器所剩不多,耗下去只會死路一條。

審時度勢之下,他決定妥協:“開遠門外西五十里,平寧莊,莊口西側第三家。”

“好,我信你一次。”西嶺月慢慢將懷中木盒拿了出來,定了定神,蹙眉再道,“憶哥哥,你武藝高強,勞煩你替我引開他們。”

此言甫罷,她突然使出渾身力氣,揚手將木盒朝南面守衛的方向遠遠拋去。

蕭憶旋即轉身去抓那木盒,但終究晚了一步。只聽木盒“咣噹”一聲摔落在地,順着平緩的斜坡打

了幾個滾兒,在寂靜的深夜之中格外刺耳。

“什麼人!”守衛聽到動靜,拔腿就朝蕭憶跑來。與此同時,西嶺月迅速跑到述聖紀碑之後藏身。

她是在賭,賭蕭憶對她還有情意,會替她引開那些守衛。

即便他無情,也一定不想讓她落網,因爲她會將他供出來。

而蕭憶也的確如她所料,被守衛發現之後,一個翻滾撿起地上的木盒,足尖一點攀上旁邊的大樹,幾個起落躍上門闕,瞬間就消失無蹤。

守衛們見狀大驚,紛紛朝門闕方向追捕過去,西嶺月這才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往陵區外飛奔。想來是蕭憶的動靜太大,終於驚動了大批守衛,又一隊人馬也舉着火把狂奔而來。

西嶺月本想再次躲避,卻掃見當先一人是傅郎將!於是她立即改變主意,故作驚恐地跑了過去:“傅郎將,救救我,快救救我!”

傅郎將定睛一看,竟是吐突承璀的隨侍,連忙將她扶起問道:“你怎麼還在這兒?發生什麼事了?”

西嶺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來,指着身後的方向:“有……有盜墓賊,差點殺了我!”

傅郎將面色一緊,忙對她道:“到闕樓下等着。”言罷便帶人支援去了。

“傅郎將!”西嶺月終究有所不忍,開口提醒道,“他有毒飛鏢,你小心!”

傅郎將連頭都沒回,只朝她擺了擺手,表示收到。

西嶺月仍不敢掉以輕心,迅速脫掉厚重的鎧甲繼續狂

奔,心裡暗暗祈禱着吐突承璀還沒有離開。

然而她到底和蕭憶耽誤了太久,當她跑到第一道門樓下時,吐突承璀的馬車已經駛離,夜色中還能遙遙看到那輛馬車的影子,卻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了。

西嶺月心中失望至極,更不敢放鬆心神,唯恐蕭憶及其同黨就在附近。她正想着該如何離開,地磚上卻再次出現一道影子,和方纔一樣,正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批註:

元陵 : 唐代宗的皇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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