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小小的內廳之中擠滿了人,李成軒還把蕭憶也叫了過來。幾人或坐或站,都在等着一個結果。
過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坐不住了,才見漢陽長公主和西嶺月先後從內堂裡走出來,兩人眼圈都是紅紅的。
郭鏦最先迎上去問道:“如何?是她嗎?”
李成軒也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所有人都屏息凝視,等着長公主一句回答,是或不是。
長公主靜默半晌才緩慢點頭,眼中再次蓄滿了淚水,又哭又笑:“是咱們的女兒,一定是她!那胎記……我不會看錯!”
饒是郭鏦世家出身,見慣了朝堂風浪,聽後也不禁落下眼淚,連道三個“好”字。
郭仲霆也興奮地走上前去,對着西嶺月激動地大喊:“月兒妹子,這可真是天大的緣分,難怪我一見你就覺得親近!”
一時間,屋內似乎一片喜悅,唯獨李成軒和蕭憶二人不見喜色。前者薄脣緊抿、神色莫辨;後者垂目不語、面無表情。
還是蕭憶最先開口打破這喜悅之情:“長公主、郭駙馬,世家血統不容草率,月兒的身世還是等家父進京之後再確認吧。”
聽聞此言,長公主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不滿地看向他:“你是……”她才說出兩個字,已被蕭憶出衆的氣質所驚,旋即反應過來,“你就是蕭家的獨子,淄青的女婿?”
顯然,郭仲霆已經把蕭憶的
身世來歷全告訴長公主了。
蕭憶順勢上前一拜,肅然回道:“稟長公主,草民已在五日前向家父修書一封,請他趕赴長安。事關月兒的身世,草民身爲她的……兄長,實在不敢輕易決斷,還望您恕罪。”
“怎麼不能決……”郭仲霆正想反駁一句,無意間掃見李成軒的面色,瞬間轉變話鋒,“怎麼也不能如此輕易就決斷了!呃,母親,蕭兄說得沒錯,單憑月兒妹子的年紀,還有一個胎記,確實有些草率。”
“怎麼草率了?胎記還會出錯嗎?”長公主埋怨郭仲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妹妹有個蛾眉月的胎記,乳名就叫‘月兒’。”
郭仲霆不敢和母親頂嘴,沒再作聲。
倒是駙馬郭鏦已冷靜下來,從旁勸說:“公主,咱們是尋女心切,可對蕭家來說,月兒也是他們養育了十八年的女兒,咱們若是直接認下,確實對蕭家不公。”
長公主又豈會不知這個道理,她也並非不通情達理,略略思索片刻,便回蕭憶道:“好吧,你父親何時能到?”
蕭憶在心中細算時日:“若是走水路,最快二十日。”
“這麼久!”長公主又有些不滿意了,轉而看向李成軒,“成軒,你快給各地刺史去信,讓他們沿途行個方便啊!”
李成軒面色略顯沉黯,微微頷首:“皇姐放心,我已安排下去了。”
郭鏦立即笑言:“公主真是糊塗了,此事哪裡需要福王插
手,爲夫即能辦到。”
長公主扁了扁嘴,竟露出幾分小女兒的情態,可見與駙馬極爲恩愛。
郭仲霆便適時上前安慰她:“好了母親,您看也看過了,咱們先回府吧?”
郭鏦也勸道:“公主,西嶺娘子就在福王府,你若想見她隨時再來,今日……還是先讓她靜一靜吧。”
長公主顯然捨不得:“讓她隨我回府不行嗎?”
郭鏦竟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她:“那西嶺娘子是以什麼名義隨咱們回府?再者她身上有傷,就讓她趁這段時日好好養傷吧!若真是咱們的女兒,遲早都會回家的。”
聽了夫婿和愛子的勸說,長公主終於勉強點了點頭,擦乾淚痕嘆氣:“好吧,我都聽你的。”
郭仲霆忙攙扶着她:“母親,前頭還在清算外祖母的生辰綱呢,舅舅諸事繁忙,咱們這就回去吧。”
長公主沒再說什麼,被愛子攙扶着往外走,而秦瑟就站在門邊。方纔她隨李成軒進來之後一直沒機會開口說話,直至長公主和西嶺月進屋查看胎記時才與衆人見過禮,但一直沒與長公主打個照面。眼看這一家子要離開了,她纔有機會當面見禮:“秦瑟見過長公主。”
長公主見她在此,有些意外:“你也來了。”
郭仲霆插嘴解釋:“縣主是奉外祖母的懿旨,來與舅舅交接生辰綱的。”
長公主也沒將秦瑟當作外人,只輕輕點頭:“我都忘了,唉,今日讓你看笑話了
。”
秦瑟陪伴皇太后近十載,早就聽說過長公主丟失女兒之事,遂出言寬慰:“皇天不負苦心人,您母女二人終會團聚的。”
長公主再次點頭,又依依不捨地看了西嶺月一眼,這才告辭:“承你吉言吧!你忙,我先走了。”
秦瑟遂避到一側,目送長公主一家三口出門。
至此,屋內只剩下西嶺月、李成軒、秦瑟、蕭憶和阿翠五人。因着方纔長公主和秦瑟一番對話,西嶺月這才注意到屋內還有一個陌生女子的存在,不禁眼圈紅紅地擡頭看她。
這一看,竟是驚豔非常——面前這女子梳着倭墮髻,髻上插着一支點翠蝴蝶步搖釵,垂下兩道流蘇,穿一襲蜜合色聯珠經錦半臂襦裙,戴一條青翠色煙紗軟羅披帛。面若銀盆,眼若秋水,眉如遠山,脣如朱櫻,勾起微微笑意,如三月桃花般明媚動人。
這是一種與李忘真截然不同的美,李忘真是清淡、脫俗、病態而嬌弱的;她卻是錦繡、富貴的,紅潤而神采奕奕,一看便是出身富貴、體態端妍、身子康健。尤其是她眉心那一點紅痣,更添幾分冶麗明媚。
然而西嶺月剛受到身世的衝擊,根本無心再關注其他人或事,更懶得去問這個美貌高貴的女子是誰。李成軒知她必定心情複雜,遂道:“西嶺,你……”
他剛開口,六局的杜尚功便在管家的帶領下前來稟報,說是生辰綱已經清查完畢,可以啓
程回宮了。
秦瑟也覺得今日場面混亂,自己又肩負重任,不好多逗留,於是很善解人意地說道:“王爺,我先回去了。”
李成軒還是不夠放心:“我隨你再去看看。”言罷又遲疑片刻,轉頭看向西嶺月,“西嶺,你在這裡等我。”
西嶺月茫然地點頭稱好,就近尋了一張笙蹄坐下。
李成軒便與秦瑟一道返回前廳院子,做生辰綱的最後交接。六局的主官見兩人去了這麼久,此刻又一同返回,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兩人只當沒看見,接過杜尚功的禮單開始盤問、查驗,見這批珍玩規整得十分妥帖,數目品類也絲毫不差,均感到十分滿意。
李成軒遂下令將這三十個箱子貼上封條,然後他用印泥,親自在封條上蓋上特製的印戳,以示歸屬。事畢,婢女們端來面盆供衆人淨手,待一切就緒,小半個時辰已然過去。
秦瑟這才笑着告辭:“今日得王爺親自打下手,我真是佔了便宜。”
李成軒與她太過熟稔,也沒多客氣:“快走吧,你不是還要去安國寺爲母后請經?”
李成軒所住的永福坊地段極佳,與大明宮只隔了一個長樂坊。長樂坊內有一座寺廟名爲“安國寺”,因是睿宗在藩時的王宅舊址,又得玄宗大肆擴建,故而常有皇室宗親出入。李成軒的母親、皇太后王氏便一直信奉安國寺的香火,手旁若得了什麼珠玉寶器,皆是送到這座寺
廟來開光。
這一次秦瑟前來交接生辰綱,也是領了她老人家的旨意,要拐道去安國寺請住持廣宣禪師親自寫一帖《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再走建福門返回宮中。
秦瑟纔想起來還有這件大事沒做,不禁攬袖笑道:“若不是王爺提起,我險些忘了。”
李成軒眼看着天色已經不早,便道:“我府裡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外頭有神策軍,不勞您大駕。”秦瑟體貼地笑着回道,帶着一羣人和三十個箱籠浩浩蕩蕩地離開。
李成軒吩咐管家好生相送,自己則重新返回西嶺月所住的小院。他剛走到門口,便瞧見她坐在方纔那張笙蹄上,面無表情地低着頭,而蕭憶正站在她身旁解釋着什麼,絲毫掩飾不住愛憐與關切之色。
阿翠站在兩人身邊,最先看到李成軒,立即行禮喚道:“王爺。”
蕭憶聞聲擡頭,知道他有話要對西嶺月單獨說,便領着阿翠先行離開。
從始至終,西嶺月一直沒有起身見禮,不知在想些什麼。
細算起來,自她受傷昏迷已有半個月了,今日還是兩人頭一次見面,李成軒細細打量着她,忍不住喚了一聲:“西嶺。”
西嶺月擡起頭,一雙眼睛紅紅的,輕聲說道:“多日不見,王爺清減了。”
李成軒沉默着,沒有回話。
她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不由自主地撫上肩膀:“王爺,難道我……我真是……郭家的女兒?”
“如今還
不能確定,要等你義父前來。”
西嶺月露出幾分難言的表情,像迷茫,又像震驚,默然良久才道:“方纔,長公主都告訴我了……她丟女兒的事。”
李成軒有些胸悶:“抱歉,這些日子我一直瞞着你。”
他的同胞姐姐漢陽長公主李暢,當年丟女兒之事牽扯了一樁皇家秘事,往後的十幾年裡一直是宮中諱莫如深的話題。
此事要回溯到二十幾年前。當時他們的祖父德宗尚且在位,他的皇姐還不是漢陽長公主,而是德陽郡主,未及笄便被許給了代國公之子郭鏦。李唐皇室和郭家多有姻親關係,公主郡主們婚後素來是闢府單住,除了年節之外,無恩旨不得隨意回宮。但因德陽郡主受祖父德宗恩寵,被獲准婚後隨時回宮。
後來,德陽郡主生郭仲霆時傷了身子,足足在家休養了一年多,待到發現自己又懷了第二胎,這才匆匆進宮報喜,被母親王良娣留宿在了東宮。當日黃昏,她和乳母帶着幼子在太液池畔散步,卻因太久沒進過宮,就此迷了路,這便撞見了一名禁軍侍衛和宮妃通姦。
當時她只看到了女子的樣貌,正想悄無聲息地離開,豈料懷中愛子突然啼哭出聲,驚擾了兩隻野鴛鴦。禁軍與宮妃通姦之事由此暴露,那宮妃正是她祖父德宗新納的美人。德宗聞之大怒,對美人嚴刑逼供,但始終沒有逼問出姦夫的下落,美人也在酷刑之下
慘死。
此事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波,德陽郡主又懷有身孕,爲避免再出風波便安心在家養胎,待到足月後生下了一名女嬰。那女嬰肩頭先天有一枚月牙形胎記,故起乳名爲“月兒”。
各家女眷得到這個消息,紛紛登門道喜,前前後後足有幾十人。可就在七月二十那日,有兩位重臣家的女眷來探視過後,德陽郡主新產下的女嬰便離奇失蹤了。
郭家把府中的僕從、婢女查了個遍,也沒找到孩子的下落,此事傳進宮中,德宗對最後兩名探望的女眷嚴加查處,才發現其中一人竟是數月前犯下通姦大罪的美人的親姐姐!她對德陽郡主告發妹妹通姦之事懷恨在心,便以此來報復,但無論如何嚴刑拷問,她都不肯說出孩子的下落,最終死於獄中。
從此,德陽郡主與郭郡馬動用全部勢力在各地搜查,均沒找到愛女,兩人也漸漸不再抱任何希望。經過此事,德陽郡主心灰意懶,與郭郡馬再無所出,兩人只一心撫養愛子郭仲霆,直至如今。
這便是長公主丟失女兒的前因後果,方纔在內房查看胎記時,她已全數告知了西嶺月。
這麼多年來,西嶺月一直渴望找到生身父母的下落,也一直以爲自己是被父母所遺棄,從沒想過還有另一種內情,更沒想過親生父母會這麼顯赫。她不禁擡手撫上左肩胎記的位置,一時情緒複雜難言。
李成軒見她半晌不語,
終是忍不住問道:“西嶺,你……想認我皇姐嗎?”
西嶺月感到很惶惑:“我……我不知道。”
“你傷勢如何?”
“沒有大礙了,”西嶺月試着擡起左臂,仍能感覺牽扯到傷口,有些吃痛,如實補充,“還是有些疼。”
李成軒遂安慰她道:“你先放寬心養傷,等你義父到了長安再說。”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西嶺月默默點頭,強迫自己甩開紛雜的思緒,終於想起自己要找李成軒說的正事。她不禁坐直了身體,急切地再道:“對了王爺,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
李成軒看着她,靜等下文。
“這幾日我養傷時,又回想了劉掌櫃死前的情景,有些疑點想與你說。”
“你說,我聽着。”李成軒在她對面坐下。
西嶺月回想那日遇刺前的情形:“你是否還記得劉掌櫃死前,咱們逼問他殿下和閣主的事,他是怎麼回答的?”
“記得,”李成軒沉穩地回道,“他說李錡一直送信去某個地方,還斷斷續續說出我的表字,想在死前指認我。”
當時屋子裡只有西嶺月、李成軒、白居易、鄭婉娘四人,劉掌櫃擡手指到一半便被刺客殺害,結合他臨死前所說的話,他似乎是要指認李成軒。
而這正是西嶺月想不通的地方:“王爺你不覺得奇怪嗎?劉掌櫃先是承認高夫人故意在你面前設局殺死李衡,想要引起朝廷對李錡的注意。可他隨即指認你與
李錡勾結,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還有,他就算要指認你,也該說‘福王’纔對,怎麼會喊出你的表字?就算你我都這麼熟了,我都不敢喊呢。”
李成軒原名叫“李浥”,而當今聖上原名“李淳”,兄弟都從水字旁。但聖上登基後改諱爲“純”,依照祖制,手足們也紛紛隨之改諱,李成軒便改爲“李綰”了。一般而言,朝臣與百姓皆用“福王”來敬稱李成軒,宗室長輩稱呼他的名諱,平輩之間則以表字“成軒”相稱,表示親暱和尊重。
這是老祖宗傳下的禮節,沿用了千百年,絕不會有人在名諱上犯錯誤。因此,即便劉掌櫃真要指認李成軒,也應該稱他“福王”,若是對他大不敬,就該直接喊名字“李綰”甚至“李浥”,怎麼會喊出他的表字“成軒”呢?西嶺月實在想不明白。
“你說得沒錯。也許劉東是想指認別人,字音接近,你我都聽錯了。”李成軒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倘若他說的不是你,爲何要指着你?”西嶺月想起劉掌櫃臨死前擡手那一指,很明顯是要指向屋內某個人。
她越想越不明白:“而且咱們討論過,那個‘殿下’定然是宗室中人,存有不臣之心。若真如此,他想要陷害你也不奇怪,畢竟你是聖上的親弟弟。王爺你好好想想,宗室裡還有誰的名字與‘成軒’二字的字音接近?”
她分析半晌,見
李成軒一直不作聲,又補充道:“哦對對,不光是名字,也許是封號、表字、雅號接近。”
“我查過了,”李成軒神色平靜,“所有宗室子弟、重權在握的朝臣、節度使,包括他們的子孫,名諱、封號、表字、乳名、雅號,甚至是官職之名,沒有一個字音和‘成軒’接近。”
西嶺月很意外,不禁自言自語:“難道我又猜錯了?”
她說話的時候,面上帶着一絲困惑、一絲認真、一絲猜疑,還有一絲不服氣的倔強,秀氣的雙眉緊鎖,單手支着下頜,蒼白瘦削的臉頰上雙眸異常明亮。
李成軒猝然覺得心中很沉,沉到無法直視她認真的模樣,遂別過臉去,淡淡地說道:“好了,你傷勢未愈,暫時不要勞神。”
西嶺月卻很着急:“王爺你怎麼如此冷靜呢?那幕後之人可是要害你啊,還要危害大唐社稷!”
“此事需要從長計議。”李成軒看向窗外,“而且,我們也不是全無辦法。”
“你有辦法?”西嶺月立刻打起精神。
“逮捕李錡,直接刑訊。”
西嶺月拍了拍額頭:“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就在兩人提起此事的第二天,朝中傳出消息,說是聖上派去的中使剛到鎮海,便被李錡扣留在當地。同一天,裴行立的密信也送到了李成軒手中,信上說李錡已開始暗中招兵買馬,蠢蠢欲動了。
接到密信的當天,李成軒便進了宮,此後兩日未歸
,被聖上留宿宮中。
西嶺月則一直在想李錡的各種秘密——“殿下”“閣主”,還有劉掌櫃死前對李成軒的指認。她越想越沒有頭緒,心中不免焦急,一連兩夜輾轉反側,越發顯得憔悴。
待到第三日早上,蕭憶照常來爲她把脈,又親自盯着她吃藥。她一碗湯藥還沒下嚥,便聽管家來報,說是李成軒從宮裡回來了,還帶着齊州縣主秦瑟。
而且,秦瑟指名要見西嶺月和蕭憶。
兄妹兩人雖覺得意外,卻不曾怠慢,忙去前廳見客。兩人尚未跨進門檻,遠遠便瞧見李成軒與秦瑟並肩站在正廳中央,一個蟒袍玉帶,玉樹臨風;一個仙袂飄飄,丰姿冶麗,簡直猶如一對璧人。
與此同時,李成軒也瞧見了門外兩人——蕭憶和西嶺月並肩走來,邁上臺階,前者小心攙扶着後者,毫不掩飾關懷之色。他們一個白衣天姿,一個清水芙蓉,竟也十分登對。
就連秦瑟都低聲感慨:“好一對青梅竹馬,淄青李家也捨得拆散。”
李成軒聞言不知該如何表態,而此時蕭憶和西嶺月也已經走進前廳,相繼朝他行禮。然後,兩人的視線都落在秦瑟身上。
長公主來認親那日,兩人都見過秦瑟,故而李成軒只略做介紹,四人便入席落座說起正事。
蕭憶先行問道:“不知縣主召見草民兄妹,有何吩咐?”
秦瑟並不着急道明來意,先是客套了幾句:“前日我來接手生
辰綱,無意間看到長公主和西嶺娘子的事,出於關切,昨日便登門去探望了長公主。我這才知曉,原來二位是西川錦繡莊的傳人!”
蕭憶只得客氣地回道:“舍妹前日有些失態,讓縣主見笑了。”
“哪裡,貴莊的錦緞向來爲宮中所喜愛,我今日這身衣裳,便是用貴莊的衣料所做。”
秦瑟邊說邊展開衣袖。她這身衣料正是錦繡莊去年的貢品,也是染坊和織坊的心血之作,由西嶺月的義父,即蕭憶的父親蕭致武親自命名爲“天霞錦”,因其緞面上有一層橘色暈染,見光就會熠熠發亮,就像是霞光鋪陳天際。這種錦緞一經面世便熱銷至長安,遠至西域,而其中工藝最複雜、頂尖的一批天霞錦則被定爲貢品。
也正是進貢了天霞錦之後,西川節度使劉闢便起兵造反了,錦繡莊從此受到牽連,關停至今。
因着秦瑟這身衣裳,西嶺月對她極有好感。也是奇怪,這種半臂式樣的衣裙近年已經不大時興了,可秦瑟穿起來竟別樣合宜,竟有一種古韻美態。
西嶺月忍不住出口稱讚:“縣主您穿天霞錦真是好看。”
“是貴莊的錦緞太美了,這一匹還是我覥着臉問太后要來的。”秦瑟毫不掩飾讚美之意。
蕭憶遂笑:“能得縣主青睞,敝莊榮幸之至。”
秦瑟見氣氛正好,這才道明來意:“蕭郎君,實不相瞞,今日我纏着王爺來見二位,是有事相求。”
蕭憶立即頷首:“不敢當,縣主請吩咐。”
秦瑟遂將皇太后壽宴點名要穿蜀錦的苦惱說了出來,直言想請蕭憶和西嶺月幫忙解決這個難題。
蕭憶聽後徑直說了實話:“不瞞縣主,草民雖是錦繡莊的少東家,但自幼學醫,家中生意均由家父和舍妹經營,對於各種衣料的織染,草民並不擅長。”
秦瑟聞言,又將目光轉向西嶺月,期盼她能想出個解決之法。
西嶺月沉吟片刻,如實說出想法:“此事也不難,我們錦繡莊今年的確沒有新的錦緞,但往年的也並非不能用。若是能在舊錦上做些文章,想必也能滿足太后她老人家。”
“真的?”秦瑟眼前一亮。
西嶺月點了點頭:“但我需要看到衣料纔好決定。”
秦瑟立即帶上幾分歉意:“西嶺娘子莫怪我自作主張,其實今日我來之前,便已經請旨讓兩位入宮了。”
“入宮……”西嶺月頓時露出一絲怯意,不由自主地看向李成軒,顯然她不想入宮。
若在平時,李成軒定會爲她想出個折中之法,但這次不同。他這兩日進宮議事,都是歇在太后宮裡,秦瑟聽說了西嶺月兄妹的身份後,便徑直找上他,請他幫忙牽線引薦。於公於私,他都無法抹了秦瑟的面子,於是便應下了此事。
“西嶺,事關我母后的壽宴,你隨縣主進宮看看吧。”李成軒溫言勸道。
主人家都開口了,又是他母后的大事,西
嶺月也不好再推託,只得硬着頭皮答應:“好吧!也不知我這幾日能否靜得下心,只怕會辜負縣主的期待。”
她口中所指,一是李錡造反的秘密,二是長公主認親之事。這兩件事近日壓在她心上,令她思緒煩亂、情緒焦躁,根本靜不下心。
秦瑟遂笑着寬慰她:“西嶺娘子該這麼想,若事實證明你真是長公主之女,那你與太后、王爺從此就是一家人了,這豈不是喜事一樁?”
“喜事嗎?”西嶺月喃喃自語,有些迷茫。
秦瑟又笑:“換言之,若是你與長公主無緣,至多是維持現狀,你也沒什麼損失。不是嗎?”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經秦瑟點破,西嶺月豁然開朗,難得露出幾分舒暢的笑容,“縣主說得極是,西嶺受教了。”
“你想開了就好。”秦瑟轉而再看李成軒,溫婉地詢問,“王爺,眼下就讓她進宮如何?”
李成軒遲疑一瞬,正欲點頭,便聽蕭憶搶先說道:“縣主,舍妹有傷在身,一日三次服藥不能間斷,她若進宮,草民必須隨行照看。”
“這是自然,我原就是想讓兩位一同進宮的。”秦瑟望了望窗外天色,“事不宜遲,兩位快些收拾行囊,還能趕上進宮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