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明月高懸,距離節度使府後門一條街的客舍內,西嶺月與李成軒趕在宵禁之前乘車到此,等着與那位神秘人物接頭。
等待間隙,西嶺月推開窗戶,擡頭望向天際圓月,無比感嘆:“原來今日十五了。”
李成軒負手走到她身邊:“想家了?”
西嶺月不置可否,單手托腮支在窗臺上,唏噓道:“再有一個月便是我的生辰,也不知到時我是死是活。”
李成軒輕彈她的後腦勺:“年紀不大,憂愁不少。”
西嶺月摸了摸被他彈過的地方,有些不滿:“民女比不得王爺您萬金之軀,操心操心自己的賤命,怎麼,犯法啊?”
李成軒輕笑,又擡手去彈她的額頭,這次被她靈巧躲過。她瞪大雙眸,恨恨地道:“王爺,男女授受不親,請您注意點!”
李成軒立即轉頭看向門口,沉聲說道:“有刺客。”
“啊!”西嶺月下意識躲到他身後,緊緊拽住他的右臂。
李成軒擡起手臂,原話奉還:“男女授受不親。”
“你耍我!”西嶺月立即鬆手,表情更加不滿。
李成軒見她一副嗔怪的模樣,映襯得嬌顏紅潤動人,便轉頭去看窗外,聲音仍舊淡淡的:“放心,你那顆腦袋牢靠得很,活到中秋沒有問題。”
“那中秋之後呢?”
“看你表現。”
西嶺月撇了撇嘴,正要還口,但聽房門“咚咚咚”被人敲響,小郭的聲音隨
即響起:“王爺,人來了。”
李成軒親自走過去開門,只見小郭引着一個神秘男子入內,那人披着深色斗篷,頭戴帷帽,渾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相貌。
待小郭將門關上,那神秘男子才摘掉帷帽,露出一頭白髮,臉卻不老,至多三十餘歲。他從容地朝李成軒行禮拜見:“下官參見王爺。”
李成軒虛扶他一把:“樂天不必多禮,自長安別後一載有餘,真是委屈你了。”
“能爲聖上和王爺分憂,下官在所不辭。”神秘男子懇切地回道。
李成軒也沒多說客氣話,將他引至坐席間,直奔主題:“今夜可都安排好了?”
神秘男子點了點頭:“都已安排妥當,不過人越少越好,您打算帶幾人進府?”
李成軒遂指向站在窗旁的西嶺月:“只她一人。”
神秘男子順勢看去,與西嶺月打了個照面,後者驚呼出聲:“哎呀,你是……你是李僕射的幕僚白先生!”
此人正是十日前節度使府鬧刺客之時,與李錡一同在書樓裡聽她斷案的那位幕僚,而當晚在場的重要人物,除了世子李衡之外便只有他一人,可見他是李錡的親信。西嶺月沒想到他竟然是福王的眼線,不禁大吃一驚。
神秘男子看到是她,亦微微訝異,隨即又瞭然一笑,站起身來與她正式見禮:“鄙人白居易,又與蔣娘子見面了。”
“她並非蔣府千金,此間是個誤會。”李成
軒索性開口介紹,“她叫西嶺月。”言罷他又指着白居易,向西嶺月介紹,“白學士,字樂天,去年朝廷首開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白學士及第奪魁,授集賢校理,得聖上重用。”
得聖上重用?就“重用”到了鎮海?西嶺月心中不信,但她向來敬佩有學問的人,便朝白居易回禮道:“西嶺月見過白學士。”
白居易微微笑着:“前次西嶺娘子斷案如神,白某亦佩服至極。”
這話實在中聽,西嶺月甜甜笑了起來,口中卻道:“哪裡哪裡,白學士過獎了。”
“好了,”李成軒適時打斷兩人,朝西嶺月道,“今夜白學士要帶你我進府,時辰不早了,我們走吧。”
方纔小郭一直沒插上話,此刻見幾人打算離開客舍,這才委屈地堵在門口,眼巴巴地望着李成軒:“王爺,您真的不帶我一起?”
李成軒無奈反問:“經過上一次,我還敢帶你嗎?”
小郭支吾兩聲,強行辯解:“可上次我也沒辦砸,那兩位義軍也成功逃離潤州了啊,算是……有驚無險。”
李成軒掃了他一眼,沒有接話,看似心意已決。
西嶺月在旁聽明白了,估摸是上次小郭護送那兩名義軍刺客出逃,在路上遇到了什麼岔子,讓李成軒不得已出面善後。她忽然想起那晚李成軒劫獄的情形,後知後覺地醒悟道:“哦!原來王爺上次劫獄,就是白學士在幫您啊!”
“否則你以爲
我如何能進入地牢?”李成軒看着她輕笑,“眼下才想起來問,是不是太晚了?”
西嶺月擡手扶額,也感到自己太過遲鈍,再想起那晚李錡的內院突然爆炸起火,也終於明白是誰在暗中幫忙了。
李成軒看到她一副遲鈍的表情,再次失笑,轉而對白居易道:“樂天不必見怪,她就是這性子。”
白居易聞言卻有些詫異,忍不住看了李成軒一眼,出言調侃他:“王爺說笑了,您連如此機密之事都告訴了西嶺娘子,可見她性子謹慎,下官沒有見怪。”
李成軒聽出他話中之意,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西嶺月卻沒聽明白,唉聲嘆氣地道:“唉,真是一言難盡。”
幾人說到此處,眼見天色愈晚,便決定立即前往節度使府。小郭自然是不樂意,哀怨地看着李成軒,試圖改變他的主意。只可惜李成軒不爲所動,將他獨自撂在了客舍內,還叮囑道:“天亮之前,我若沒有回來,你便直接回長安去吧。”
他這句話說得很隨意,可小郭嚇得險些哭出來:“啊啊啊,王爺您別嚇我。”
西嶺月也嚇了一跳:“王爺,您這話什麼意思?”
“放心,我自有分寸,”李成軒不欲多言,轉而催促白居易,“走吧。”
三人乘車前往節度使府後門,雖只是一條街的距離,但近日宵禁查得很嚴,他們還是被攔了下來。幸而白居易戴着腰牌,三言兩語便將巡邏隊打發
走了。
待馬車行至節度使府後門,白居易也不着急下車,先對兩人道:“李衡尚未發喪,高夫人思子心切,去了金山寺祈福。今日李錡得閒去探望她,並不在府中。”
原來李錡不在府裡。西嶺月長舒一口氣,方纔的緊張情緒頓時去了一半。李成軒早已知道此事,只點了點頭:“有勞樂天了。”
白居易便將馬車上的兩件黑色斗篷遞給兩人,自己也穿戴上先前那件斗篷,這才走下馬車,撩起車簾恭請李成軒下車。後者穿戴整齊走下來,卻見西嶺月愣在車中沒有動作。
“怎麼?”李成軒問道。
西嶺月對今夜的行動一頭霧水:“咱們不用喬裝打扮嗎?扮個侍衛什麼的?”
李成軒與白居易都笑了,前者言道:“你穿上斗篷便是了。”
見他如此胸有成竹,西嶺月也不好多問,更知時機寶貴,便將斗篷穿好,走到馬車邊準備下車。李成軒伸出一隻手想要扶她,她沒看到,低着頭直接跳下了馬車。
李成軒只得將手收回,有些無奈地笑。白居易隨即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評道:“西嶺娘子不拘小節,沒有千金閨秀的矯揉造作。”
李成軒瞟了他一眼:“樂天多慮了。”
“多慮什麼?”西嶺月方纔正在整理衣裳,沒聽到前一句,不禁好奇追問。
“沒什麼。”李成軒表情如常,看不出絲毫異樣,只道,“走吧。”
三人遂將帷帽戴在頭上,大搖大
擺地步上臺階,白居易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此地雖是節度使府後門,但也守衛森嚴,人人如臨大敵。畢竟近日禍端太多,李錡加派守衛也在意料之中,侍衛們見三人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面貌,好在都認得白居易的腰牌,還以爲是李錡又有什麼秘密行動,便隨意盤問了幾句,將三人放行。
因着節度使府太大,出入都需乘坐肩輿,爲了顯得逼真,白居易又領着他二人來到前院門房處,故作嚴肅地命道:“今晚有兩位僕射的貴客,撥三頂肩輿出來。”
門房見是白居易,根本沒多問一句廢話,立即派出三頂肩輿。三人各乘一頂,往李錡的書樓方向去。也不知白居易使了什麼法子,今夜書樓附近竟然沒有一個侍衛,三人大大方方地走上二樓,白居易指着藏書閣的門,低聲說道:“下官已經查明,李錡重要的卷宗都藏在此處,這是鑰匙。”他邊說邊將一串鑰匙遞給李成軒。
李成軒將藏書閣的門打開,又將鑰匙還給白居易,道:“我們進去之後,你記得重新將這門鎖上,兩個時辰後再來開門。”
白居易接過鑰匙,道了聲“是”。李成軒便擦亮一個火摺子,帶着西嶺月走入藏書閣,兩人身後,屋門重新關上落鎖,然後是白居易輕悄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那晚劫囚之時,西嶺月也是出了這麼個主意,導致關鍵時刻差點逃不出去,故而見白居
易從外頭鎖上屋門,她不禁有些擔憂:“王爺,這法子保險嗎?會不會像上次一樣……”
“不會,”李成軒已經開始尋找卷宗,邊走邊道,“大不了跳窗。”
跳窗?西嶺月放眼望去,才瞧見書閣的東西兩面各有一扇窗戶,透着廊下的燈火,比屋子裡明亮許多。她拍了拍額頭:“對啊,二樓又不高,咱們可以跳窗。”
李成軒沒再理她,舉起火摺子將這藏書閣打量了一遍,只見一排排書架擺放整齊,其上都是各類卷宗文書,纖塵不染。李成軒隨口說道:“動手找吧。”
“找什麼?”西嶺月仍舊沒弄清楚。
“李錡謀反的證據。”
“我哪懂這個!”
“任何可疑之物,拿給我看。”李成軒撂下這句話便埋頭尋找起來,根本不給她反對的餘地。
西嶺月也知道反對無用,來都來了,總要做點什麼,也許還能找到關於案子的線索。這般一想,她便回道:“王爺,咱們分頭找吧,一人一半。”
“好,你去南邊。”李成軒遞給她一個火摺子,不忘叮囑,“此地都是卷宗,小心起火。”
西嶺月曉得輕重,接過火摺子擦亮,走到南面的幾排書架前尋找起來。此後藏書閣內只聞翻找之聲,兩人都無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成軒已將北面五排書架找遍,卻一無所獲,便看向西嶺月:“你那邊如何?”
“好像……沒什麼有用的。”西嶺月正在翻看一部
卷宗,氣餒地回道。
李成軒走到她身邊:“你還剩多少沒找?”
西嶺月指了指最後一排書架:“喏,還剩那一排。”
“一起找吧。”李成軒走到最後一排書架前,西嶺月放輕腳步跟上。兩人繼續分工,一人找上面,一人找下面,剛找到一半,李成軒的手卻突然一頓,一把將她拉起,“你跟緊我,這裡好像有機關。”
西嶺月聞言緊張起來:“機關?能殺死人那種?”她邊說邊將手中一卷文書放回書架上,卻不慎碰到旁邊的文書,她感到那文書如鐵一般冷硬,紋絲不動,不禁“咦”了一聲。
李成軒循聲看去,剎那間發現玄機,連忙低呼:“小心!”
然而太晚了,那捲文書已經自行掉轉方向,面前的書架隨即發出一陣低鳴,向東移開一尺距離。地磚上突然出現一個裂口,恰好就在兩人腳下,毫無疑問,兩人掉了下去。
與想象中不同,兩人並未摔落萬丈深淵,而是順着一道陡峭的斜坡滑向某個不爲人知的地方。低沉的鳴響自兩人頭頂傳來,地磚已經自行恢復原位,西嶺月大叫一聲:“糟糕!”
然而於事無補。她坐直身體後擡頭看去,眼前漆黑一片,只感到有一雙熾熱的手環住她的腰身,替她卸去大半力道。她有些感動,擡手胡亂摸索着,恰好摸到身邊的李成軒:“王爺,您沒事吧?”
“沒事。”李成軒鬆開手,擦亮火摺子打量
四周,發現兩人面前是一道石門,可想而知,石門之後是間密室。
“這府裡到底有多少密室啊!”西嶺月開口抱怨。
李成軒徑直推門走了進去。只見這密室封閉無窗,陰冷壓抑,不過很寬敞,格局也簡單,正中擺放着一張石案、兩把石凳,除此之外,唯有兩個木質的櫃子貼牆放在東西兩個角落裡。
在這麼機密的地方放兩個櫃子,一定有好東西!西嶺月拽了拽李成軒的衣袖,意思不言而喻。後者顯然也作此想,兩人默契十足,一人向東,一人向西,各自走向一個櫃子。
西嶺月打開東面櫃子的櫃門,只見裡頭放着半櫃子的文書卷宗,她隨手拿起一卷翻開,竟然是去年鎮海的軍費開支!西嶺月大喜,又拿起另外一卷,赫然是宣州的城防圖!
宣州並不在鎮海管轄之內,李錡藏着宣州的城防圖是什麼意思?這算不算謀反的證據?西嶺月精神一振,低聲喊道:“王爺快來看!”
李成軒卻怔怔盯着面前的櫃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西嶺月見狀忙問:“怎麼,您也找到好東西了?”
李成軒回過神來,張口欲言:“這櫃子裡……”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石門外再次傳來一聲低響,和方纔那聲一模一樣,是有人進入了這間密室!
難道是白居易?兩人對看一眼,燭火下皆看到彼此的驚疑之色。下一刻,熟悉的話語聲突然傳來,打破兩人的
希冀——
“今日府裡可有異樣?”
“回父親,一切尚好。”
“嗯,把梯子放下來吧。”
“好,您慢點,讓表弟扶您一把。”
是李錡,還有裴行立!另外那個稱呼李錡爲“父親”的,應該是他的庶子!
李錡今日不是去了金山寺嗎?怎麼半夜突然回來了?!西嶺月大驚,又不敢叫出聲來,焦急地看向李成軒,不知該如何是好。李成軒則迅速環顧密室,試圖尋找藏身之處,最後指着面前的櫃子朝她招手。
西嶺月見那櫃子太小,根本藏不下兩個人,急得一跺腳,索性藏進自己面前的櫃子裡。這裡頭只有半櫃子書,勉強夠她一人藏身,再看李成軒,卻見他正朝她快步走來,可走到一半時,李錡幾人的話語聲已經越來越近!情勢緊迫,李成軒只得又返回原處,躲進另外那個櫃子當中。
西嶺月見他安頓好,立即關上櫃門,李錡三人恰好在此時攀下梯子,走進密室,說話聲也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母親身體如何?”是李錡的庶子李徽問道,他所指的應當是嫡母高夫人。
李錡旋即嘆了口氣:“傷心過度吧。”
李徽遂道:“世子遇害,母親定然傷心,只好讓忘真妹妹多陪伴了。”
李錡似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衡兒去了,爲父就剩你一個了,徽兒,你可要爭氣。”
“父親放心,兒子定當爲您分憂,孝敬母親,不敢懈怠
。”李徽頓了頓,又道,“再說還有表弟幫我。”
裴行立旋即出言迴應:“師回表兄但有所命,立不敢不從。”
“表弟客氣了。”
師回,應當是李徽的表字,看來李錡是找好接班人了。西嶺月偷偷將櫃門打開一條縫隙,朝外看去,只見李錡和李徽坐在密室裡僅有的兩張石凳上,裴行立則站在兩人身後。
無論嘴上說得多好聽,“表兄表弟”喊得親熱,只這一個場景,主僕三人身份立明。
西嶺月心中喟嘆,又見李徽擺了擺手,朝李錡回道:“兒子還是說正事吧,那女子近來……”
女子指的是誰?西嶺月正要側耳細聽,卻見李錡突然打了個手勢,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教過你多少遍了,隔牆有耳。”
李徽乾笑一聲:“父親多慮了,您這密室如此隱蔽,連兒子都是剛剛知曉,豈會有人偷聽?”
李錡沒有接話,沉着臉色看他。李徽很無奈,遂起身查看密室四周的情形,又與裴行立對看一眼,各自走向一個櫃子。眼看着李徽往西面走去,而裴行立也走到自己這個櫃子面前,西嶺月頓時心如死灰,已不敢抱任何希望。
“吱呀”一聲輕響傳來,裴行立打開了她藏身的櫃門,燭火的光亮頃刻瀉入。如她所料,裴行立露出了意外之色,隨即沉下俊顏,眯着雙目冷冷看她。西嶺月此刻緊張到了極致,已忘記該如何反應,不料裴行立身形一滯,
居然“啪”的一聲又將櫃門關上了!
西嶺月聽到他在外面回道:“一切尋常。”
李徽也回道:“一樣。”
西嶺月很驚訝,若說裴行立包庇自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李徽又是怎麼回事?李成軒一個大活人藏在西面的櫃子裡,他怎麼可能沒看見?
然而情勢已不容她多想,總歸李成軒和她都躲過了一劫。西嶺月不敢有絲毫放鬆,唯恐再出什麼紕漏,只得提心吊膽地聽着外頭幾人說話。
李徽終於說起正事:“近日那女子一直在查案,她與福王走得極近,還去過御園。”
李錡似乎難以置信:“她與福王?”
“是,我的人絕不會看錯。”李徽信誓旦旦。
李錡旋即冷笑一聲:“也不稀奇,福王連我的女人都敢肖想,何況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也許他正是喜歡尋找這種刺激。”李徽下定論。
西嶺月忍住了吐血的衝動。
只聽李錡又問道:“劫獄之事查得如何了?”
李徽“哦”了一聲:“說起來,此事福王與那女子也很可疑。據侍衛們說,那日跳河的是一男一女,好像是一對情侶。”
“表兄如何斷定他們是情侶?”這次是裴行立出言發問。
“侍衛們說那女子本已經跳河逃走,後來又捨不得情郎跑了回來,還當衆說什麼‘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久’這種情話。”
西嶺月聞言簡直哭笑不得。那晚她好像的確說過這句話,可明明不是這個意
思啊!她是怕李成軒死在這裡,而小郭又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到時會遷怒於她,讓她給堂堂福王償命!
然而李錡似乎相信了,冷笑兩聲,又對裴行立命道:“立兒,你先回避,我有話要對你表兄說。”
裴行立什麼都沒多問,恭敬稱是,又特意掃了東面的櫃子一眼,才走到密室的最北側。他在牆上敲擊了幾下,動作很慢,似乎是刻意想讓西嶺月看見開啓暗門的方法。
只可惜西嶺月視線受阻,根本瞧不見裴行立的動作,只能看見他在北面牆上來來回回地比畫着,牆上便打開了一道門,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西嶺月心裡雖着急,卻也分得清輕重緩急,只得沉下心來繼續偷聽。
顯然,李錡是要對李徽說一個大秘密:“福王的事,你向閣主稟報了嗎?”
“還沒有,兒子在等您的意思。”李徽回道。
李錡沉吟片刻:“你明日便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閣主,再請他示下,殿下究竟何時抵達鎮海,我們何時才能起兵。”
“是。”李徽應下,有些遲疑,又謹慎詢問,“父親,這幾日府裡發生的事,是否與閣主……”
“與他無關。”李錡不等他說完便打斷,蹙眉沉聲道,“我大概知道兇手是誰。”
“您知道?!”李徽萬分驚訝,“那您還讓那女子去查?”
“她只是個棋子,用來拖延我進京的時日。”李錡的語氣霎時變得冷冽起來,“不
管她查出了什麼,中秋之後,便讓她……難得衡兒如此喜歡。”
他將話說得模棱兩可,但李徽已經意會:“兒子明白。”
西嶺月聽到此處,已駭得肝膽欲裂,捂住口脣才勉強沒有驚呼出聲。她有些害怕,唯恐自己耗下去會露出馬腳,心中希望白居易已經發現蹊蹺,趕快想法子把這兩人支開。還有裴行立,不知他是否會幫忙……
也算她走運,想什麼來什麼,裴行立的聲音突然在密室門口響起,遙遙傳了進來:“舅舅,府裡又出事了!”
李錡連忙起身:“什麼事?”
“白先生遇刺受了傷。”裴行立故作焦急地道。
“白居易受傷了?”李錡當即朝李徽命道,“徽兒,快去看看。”
“是。”李徽扶着李錡,也在北面那道牆上敲擊了幾下,開門離去。
一直過了很久,西嶺月才稍稍平復心情,聽到西面的櫃門被打開,是李成軒在喊她:“西嶺?”
西嶺月立刻打開櫃門迴應,奔過去緊緊抓住他的雙臂:“王爺!”
李成軒臉色尚好:“放心,暫時安全了。”
西嶺月這才稍稍安心,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他懷中。李成軒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西嶺月驚魂未定地搖頭:“沒……沒事。”她定了定心神,又問,“方纔李徽爲何沒發現你?”
李成軒將她帶到西面那個櫃子前,打開櫃門指給她看:“這裡有機關,可
以通向後面一間屋子。”
“還有機關啊?”西嶺月訝然。
李成軒伸手在側面的暗格上按了一下,只見後門板彈了上去,露出後頭又一間密室的門。因着李成軒剛出來,那扇門沒有關閉,西嶺月好奇之下走進去,霎時間,險些被晃了雙眼。
這裡竟是一屋子的黃金,被堆成一座座小山,放眼望去,足有幾十座!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黃金,不禁咋舌:“天哪!這……這都是李錡囤下的?”
“也不算是。”李成軒有些懷疑,“單憑李錡一人,不可能積累如此多的財富,應是存了數代之久。”
“王爺您也太厲害了,這種地方都能被您發現!”西嶺月由衷歎服。
李成軒表情如常:“我恰好對機括之術感興趣罷了。”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西嶺月一定認爲他虛僞至極。但李成軒這麼說,她知道他並不是故作謙虛,是真的不在意這些誇獎,這種小把戲他也根本沒放在眼裡。
人與人的差距怎就如此之大!李成軒居然又聰明又英俊,還有這麼好的出身,看到這些金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西嶺月突然感到極度不平衡,忍不住就近拾起兩錠金子揣入懷中。
“這麼多黃金,能做好幾扇黃金屏風了!”西嶺月說出推測,“倘若兇手知道這個地方,偷拿一些黃金出來,再做兩扇屏風偷樑換柱,也不是不可能。”
李成軒也作此想:“方纔李徽說,這
地方連他都是剛知道,可見很隱蔽。”他頓了頓,特意看向西嶺月,“如此說來,裴行立能知道此處,倒是有些嫌疑。”
西嶺月忍不住爲他辯解:“倘若真是裴將軍做的,我早就被定罪了,他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救我?就在方纔,他又救了我一次!”
其實李成軒對裴行立並無惡意,不過是想試探西嶺月而已,見她如此抗拒,他便轉移話題問道:“說起方纔,我讓你躲過來,你爲何不來?”
“我……”西嶺月又開始解釋,“我還以爲您這櫃子同我的一樣呢!我想着藏下兩個人太過勉強,就……”
“又自作聰明。”李成軒沉聲評判。
“好在有驚無險嘛!”西嶺月面露一絲僥倖之色,“對了,您方纔躲在此處,是否聽到了外頭的對話?”
“聽到了。”李成軒終於凝眉,“內情複雜,先出去再說吧。”
“好。”西嶺月便同他一道走出黃金密室,又將櫃子恢復原狀。
兩人先從原路返回,想要順着梯子重新爬上去,然而那道斜坡周圍竟無機關,入口是從二樓外頭封死的!兩人只好又走到密室北面的牆下,西嶺月指着它道:“裴將軍和李徽都是在這牆上敲了幾下,門就開了。”
“二樓進,一樓出,我還是頭一次遇見無法原路返回的密室。”李成軒方纔躲在黃金密室裡,自然看不到外頭的情形,此刻聽西嶺月說來,不禁打量起這面石牆。
從外表看,這牆面很尋常,就連他擅長機括之術也看不出有任何異樣,唯獨牆面正中磚色略淺,密室出口的機關應該就在此處。
李成軒又問:“方纔他二人的手勢如何?”
西嶺月有些爲難,大致比畫了幾下:“我躲在櫃子裡,看不清楚。”
李成軒蹙眉:“有沒有能確定的手勢?哪怕一個也行。”
西嶺月努力回想着,手指在半空中不斷寫寫畫畫,最終猶豫道:“我實在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他們好像在這牆面上敲了七下。”
七下……這個提示太寬泛了,李成軒沒有任何頭緒。西嶺月也知太過爲難他,心存僥倖地問:“不如等白學士來救我們?”
“不行。”李成軒斷然拒絕,“他既讓裴行立進來傳話,可見是發現了端倪,此時他更加不能插手,否則這一年來的辛苦經營都將毀於一旦。”
“那……那就等裴將軍來?”西嶺月再道,覺得裴行立不會見死不救的。
然而李成軒更加抗拒:“我不想坐以待斃,況且他是李錡的人。”
西嶺月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垂頭喪氣地靠在牆壁上攤手:“那該怎麼辦?”李成軒並沒有放棄,斟酌片刻,分析道:“我們是從二樓藏書閣掉進來的,此處多半是在一樓書房地下,從這面牆出去,大約就是書房。”
這個猜測好像有點道理,西嶺月表示贊同。
李成軒繼續分析:“營造密室必有開合機關,通常
工匠會建一個暗格來掩藏機關,大多是在書架後,有些是嵌在牆上,尋一幅字畫遮擋起來。義軍行刺之時,你曾在書房裡破解此案,可還記得格局?哪裡能藏機關,有什麼提示?”
“提示?”西嶺月很爲難,“王爺您不也去過嗎?您看到什麼沒有?”
李成軒回憶片刻:“我記得牆上有幾幅書法,好像是顏魯公的真跡,還有……”
“《滕王閣序》!”西嶺月眼睛一亮,連忙接話,“我想起來了!牆上不只有一幅《滕王閣序》的書法,那羅漢榻後頭還有一副對子,也出自《滕王閣序》!李錡好像是把兩句顛倒過來了,上聯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下聯是‘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西嶺月邊回想邊掰着指頭算字數,又自言自語道:“不對,這對子不止七個字,而且《滕王閣序》和七也沒什麼關係。”她索性開始從頭背誦,“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咦?三和五加起來也是八啊!”
然而正是這句話,忽然帶給李成軒一絲靈感,他擡頭再次望向那面牆,仔細端詳,隱約可見某兩處留有淺淺的指印,應是這密室開合過多,牆面磨損留下了痕跡。
他想起方纔西嶺月說過的話,裴行立與李徽都是敲擊了七下,而這牆面上留下的手指印彷彿也有某種特定的方位。於是他擡起手來,從
右向左試着以某種方位敲擊七次,每敲一處口中還說道:“井、鬼、柳、星、張、翼、軫。”
“嗡”的一聲,機關啓動,牆面中間的牆磚徐徐後退,打開一條出口。西嶺月見狀大喜:“王爺您真是神了!”
李成軒再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拉住她的手說:“快走!”
兩人走出密室,面前是一條佈滿臺階的甬道,兩人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西嶺月邊走邊問:“王爺是如何打開那機關的?口中唸的又是什麼?”
“是南方七宿。”李成軒一面回答,一面觀察甬道四周,唯恐再出現什麼機關。
“南方七宿?”古人將天上星辰分爲二十八星宿,東西南北各七宿,西嶺月並不傻,一下子猜了出來,“‘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她着重咬出幾個字。
“嗯,”李成軒進而解釋,“‘翼’和‘軫’列屬於南方,你方纔說裴行立在牆上敲了七下,而《滕王閣序》開端又是這四句,我便聯想到了。”
“那您是按照南方七宿的方位,在牆上敲了七下?”
“對。”李成軒漫不經心地回答,注意力都在甬道兩側的機關上。
西嶺月簡直無法想象,這位王爺到底還有多少絕技沒有展露,她此刻除了佩服還是佩服,就差五體投地了。
兩人這般說着話,也已走到甬道盡頭,邁步出來,果然到了李錡的書房,而出口就在東面牆角的地磚
之下。李成軒徑直走到那幅《滕王閣序》前,擡手揭開卷軸,如他所料,一個四四方方的帶門暗格露了出來,正是密室入口的機關。
“王爺真是太厲害了!”西嶺月再一次驚歎。
“的確厲害。”一個冷漠的聲音突兀接話,裴行立雙手抱臂靠在書房門前,正冷冷地看着他二人。
批註:
南昌故郡 : 王勃原文爲‘豫章故郡’,但流傳至唐代宗時期,因代宗名爲李豫,爲避皇帝諱,改爲‘南昌故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