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山,是臨邑城西北城郊一座足有百丈的高山。它處於從魏州通往西北方下一座城池的必經之路上。
此時,山倒,山上的黃土擋了路,山上的大塊石土滾落下來,砸了人,砸了房子,也砸了這條官道上的安寧。
沐雨山屬於臨邑城的管轄範圍,所以一出事,消息便要傳入城主府。可如今,臨邑城城主戚均屍骨未寒,新任城主人選未定,下面的人只能將消息傳到城主府的同時,通過城主府主簿官將消息傳到了魏王府中。
此時的魏王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魏王麾下各大臣、屬僚齊聚魏王府的會客廳,議論聲不斷,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焦急。
隨着一聲“魏王到!”,會客廳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個腳蹬方頭靴,一身紫衣華服的中年人當頭走了進來。
“王上。”所有人都躬身行禮。
進來的人便是如今魏州的最高領導者,魏王,魏升。魏升今年已年近四十,從先祖繼承下來的王者風範和威嚴,讓人不敢違逆。
即便是被人剛剛從被窩中叫起來,也不見半分頹廢無力,反而精神極好。
“起吧。說說,到底什麼情況?”魏王擰着眉頭,歲月對人一向是最爲寬容,也最爲公平的,即便已身居高位的魏王,也無法阻擋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
這個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的頭髮,已開始白了。
但這白髮卻讓他遇事越發沉穩老練,處事也越發世故圓滑了。
一個幕僚躬身上前:“臨邑城主簿官來報,說一日大雨,沐雨山塌了,具體情形還在調查。”
“死傷如何?”這樣的暴雨,趕路的人本就極少,又是晚上,山道上來說應該是空的。但山上山下都住了人家,不可能沒有死傷。
那人頓了頓,看了看旁邊的一名官員。那名官員上前一步,有些吞吞吐吐地道:“目前還未查清楚,但,恐怕不少。被活埋的人......”
“那還不去挖掘!讓城裡的大夫都出動,不夠就趕緊去隔壁縣城去請,所有人都給我去現場,盡力救援!”魏王有些怒了。
“是!”衆人又趕緊應答。
魏王一向是從不發怒的。他不是沒有怒氣,而是他一向的怒氣都是隱忍着的,即便遇上再大的事情,都從沒有過這樣罵人的時候。
衆人有些奇怪。
“事故原因查出來了麼?”魏王又問。
“主刑官還在查,不過,初步猜測,應該是這場暴雨導致的。”回答的人依舊是起先站出來的那名幕僚。
魏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沐雨山經歷了幾千年的風雨都不倒,如今這才一日夜,便倒了?!你們這是蒙誰呢?!本王很好騙麼?!”
魏王氣得直接將桌子上的茶盞都掃到了地上,怒目瞪着面前站着的官員僚屬,恨不得一把火將這些人都燒了個乾淨,省得他看着這些人心煩。
杯蓋的粗糙邊緣劃破了他的手指,鮮血瞬間流了出來,他卻恍若未覺。
“你們若是不想幹了,就直接告訴本王!這天下可用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們這些吃白飯的!”
衆人面面相覷,心中自然也都知道這次事件的嚴重性,紛紛凜了心神,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觸怒魏升。
“一個個看着我做什麼?!還等我去幫你們做事不成?!”魏王見會客廳中的僚屬一個個都看着他,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屬下告退!”
“屬下告退!”
此話一出,哪有人還敢站在這裡等着捱罵,一個個紛
紛向魏王告了退,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心中卻都滿是疑惑,魏王這是吃錯了什麼藥,怎麼突然發起這麼大的火來了?
不過就是沐雨山倒了罷了。前幾年的時候,堤壩決了,淹了一座城的人都不見他這麼發怒的,今日這是吃了炮仗了不成?
“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以往這種時候,專兒還能幫幫你,可如今......你更要注重自己的身子纔是。若你們二人都倒下了,你要我如何是好?”
所有的官僚幕屬都退下之後,從門外走進來一個身姿婀娜,一身富貴的女子,她容貌姣好,歲月似乎格外寵愛於她,已三十多歲的她,皮膚竟與年輕女子一般吹彈可破。
這婦人正是那日樓漪染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的那位夫人,魏王世子的母親,黎平黎相國的庶妹,黎姿。
此時,她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擺放着一個小瓷瓶,和一卷紗布。
進了門,她緩步走到魏升身邊,蹲下身,將他的手握在手心中,細心地用紗布清理之後,又上了金瘡藥,包紮好。
魏升一肚子的火,被女人的體貼溫柔瞬間澆滅。
女人是水,男人是火,火可熱水,水也可滅火。
“專兒說的那個女人,還沒有找到麼?”魏升彎腰將女人扶了起來,擁在懷裡,柔聲問道。
女人凝眉,微微一笑,眸底劃過一抹陰狠:“找到了。”敢傷她的兒子,她倒要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樓漪染靠在君久墨的懷裡,打了兩個噴嚏。擡手揉了揉鼻子,她聲音帶了些鼻音:“我真的沒事,你趕緊睡會兒吧。沐雨山的事情,恐怕不簡單,之後有的忙呢!”
君久墨卻搖了搖頭,將她擁得更緊了:“我方纔已經睡了一會兒了。你這身體拖不得,我已經讓他們去請劉大夫了,他應該很快就來。”
“沐雨山那裡恐怕傷的人不少,他怕是一時間也脫不開身。不過就是吹了風,受了些風寒而已,許多年不曾生病了,這次纔會來勢兇猛,沒什麼大礙的。我睡了一覺,捂出了些汗,這會兒感覺已經好多了,你不必在這裡守着我。”
身爲君主,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將所有時間都用來陪着她這一個女人,實在是不能算得上稱職了。
何況,他如今的處境,她雖沒有了解十分,卻也已經瞭解了五六分。單是這五六分就已經夠令人心驚膽戰的了,她實在不願成爲他的拖累。
況且,確實也並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個小感冒而已,又要不了命。
君久墨依舊固執地搖了搖頭:“沐雨山那裡有風晉,我陪你。”
樓漪染撇撇嘴,翻了個白眼:“你倒成了個甩手掌櫃!可憐風晉忙前忙後的。”
“怎麼?你還有心情心疼別人?”君久墨語氣不善地低頭看她。
樓漪染抿了抿脣,趕緊低下了頭。
剛纔那一吻幾乎奪了她全部的呼吸,她的嘴現在還腫着呢!
“我哪是心疼別人,風晉可是你的人,若是累壞了,我看你找誰去!”樓漪染哼了一聲。
君久墨笑笑:“若是這點子事就累壞了,那他還是趁早滾回谷裡去的好,免得以後直接累死了,他師傅還要找我要人!”
“我說,人家好歹也是你的貼身侍者,你身爲主子,就不能積點兒德,還在這裡盼着人家死?”說話的人並不是樓漪染,但說出來的話卻也是樓漪染想說的。
“小逸逸,你來了,怎麼不進來?”樓漪染笑着擡頭,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擺脫君久墨的懷抱,只能無力地任由他
抱着,朝門口看去。
晉逸身後跟着朔,揹負着雙手,猶如一個正在巡視着自己地盤的君王一般,看了看樓漪染,不滿地撇了撇嘴:“你們倆能不能注意一下,總這麼在別人眼前恩愛,實在讓人受不了!”
輕輕一跳,晉逸便又跳上了那張已經被他站了無數次的椅子。
其他的椅子上沒有人,所以,這次他倒是直接坐到了桌子上,兩隻腳踩在椅子上,手肘擱在膝蓋上,手掌撐着小小的腦袋,一雙圓溜溜的澄澈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牀上的兩個人,似是在欣賞什麼有趣的事情。
“受不了你還看,你這不是犯賤麼?”樓漪染翻了個白眼,卻沒有再掙扎着從君久墨懷裡起身。反正有一個人肉靠枕靠着,還是挺舒服的,能舒服着,她又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
幾日的相處,晉逸也算對樓漪染有所瞭解了。樓漪染說他“犯賤”竟也不覺得是在罵他了,反而自然而然地接受:“對啊,我就是犯賤,怎麼地?!”
樓漪染一噎,以往這小子聽到這種話鐵定要吹鬍子瞪眼睛的,雖然他沒有鬍子,那嘴巴可都要撅起來的,幾乎都能掛塊帕子在上面的,如今倒是學得聰明瞭!
樓漪染突然嘆息一聲:“唉,看來我以前小瞧你了,你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小樣兒!以爲承認了,她就沒有招對付他了麼?
晉逸的臉色一變,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再同樓漪染做口舌之爭,心底卻是糾結的要死。他就不明白了,爲什麼每次他都說不過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
朔在旁邊站着,從進門開始,他的頭就沒有擡起來過。他實在不明白,主子明明就知道自己根本鬥不過樓姑娘,幹嘛還非要過來找虐受,果然是犯賤!
“沐雨山的事,你有何打算?”君久墨突然出聲,語氣有些凝重。
一日不見晉逸的人影,沒有人問他去幹了什麼。可沐雨山的事情,從那“轟隆”的震天響過後,臨邑城的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一座山突然倒塌代表着什麼,謠言將像是柳絮一般,吹得漫天都是。他們必須在第一時間控制住謠言的動向,以免造成太大的動亂。
晉逸撇撇嘴,無所謂地道:“這是魏州的事情,關我什麼事?”
“那就好。”沒有勸他一定要管,也沒有勸他去問他阿父,君久墨只是淡淡地說了這三個字,卻成功地讓晉逸炸了毛。
“好?好什麼好?”晉逸氣得一張小臉通紅,瞪着君久墨,“我就是個世子,還是個沒什麼權力的世子,我倒是想管的,可我管得着麼?!”
如今各州的人齊聚臨邑城,沐雨山卻突然塌了,這相當於是將從魏州到紫臺的路完全給封住了,就算得到了瀲灩光球,紫臺也受不到任何影響。
而這種時候,流言卻是最好主導的。若是晉州沒有人管此事,恐怕到最後,其他各州都處理了對自己不利的流言,晉州倒反而成了靶子。
“晉王不會這麼糊塗吧?!”樓漪染有些驚訝地看着晉逸。
“怎麼不會?!我家阿爹就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如今寵着誰,便向着誰,真的是又臭又硬!”晉逸不滿地數落着自己的父親。
樓漪染驚訝地張大嘴巴:“如果是這樣的話,以你如今的形勢,怎麼還能穩坐世子之位?”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世子,恐怕不會是繼位的最好人選,這個時候,總要有人寵寵欲動,搶一搶這個位置,纔算是正常的吧?
可他既然還坐在這個位置上,可見他家老爹也不像他說得那麼臭嘛!
晉逸撇撇嘴,沒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