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功夫,戶部侍郎慌忙走出,一邊走一邊整理着官府和官帽,看見十五的那一刻,湛湛的跪下請安。
十五雖然是晉王府的護衛,可是品階卻實實在在高過這位戶部侍郎許多,當是受得起他這麼一拜。
但是十五並沒有讓他跪下,而是伸手托起這位侍郎,看着身後一身白衣的柳七七道,“這位是七小姐,小心侍候着,不管她要什麼,你都應了,事後過來跟我稟報!丫”
那戶部侍郎施施然一禮,然後領了柳七七進屋,柳七七拿出事先已經準備好的休書,丟在案几上,並不發一言。
戶部侍郎看見休書的那一刻,眼睛瞪大,然後不可思議的看着柳七七,以爲是自己看花了眼,隨即揉了揉眼睛,沒錯,確實是相府七小姐休棄晉王殿下的休書。
“把這個,蓋了戶部的印章吧!”柳七七淡漠的道。
“七,七小姐……”戶部侍郎覺得很委屈,爲什麼他一當值,就遇見上這麼個難纏的主?休夫?這根本就是前所僅有的事情。
“怎麼?風晉寒的罪過,不足以讓我休了他麼?”柳七七冷眸看着那侍郎,坐在那裡,面若寒霜。
“不,足夠了,足夠了!”侍郎滿頭是汗,看了看四周,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誰能救救他啊?若是在這休書上官印,恐怕晉王殿下會端掉整個戶部府衙,若是不蓋,一看這七小姐就不是等閒之輩媲。
“既然足夠了,爲何大人推三阻四?”柳七七再問,聲音已經冷了許多。
“請問七小姐,十五大人知道七小姐來的目的嗎?”那侍郎腦子畢竟是靈光,想要把事情推給十五。
“當然知道,不然,他爲何讓你應下我的一切條件?”柳七七漫不經心的道。
戶部侍郎抹了一把冷汗,然後對着外面喊道,“來人,請十五大人進堂議事!”
柳七七臉色冷漠,吐出的話,更是冷漠無比,“大人看來是不相信七七,也罷,就讓十五進來做個見證吧,反正今日的事情,總是該有人給晉王殿下一個交代的!”
那戶部侍郎一聽連晉王殿下都搬出來了,瞬間冷汗涔涔,幾乎要跪在柳七七的腳下,不斷作鞠道,“七小姐,你饒了下官吧,下官不敢不相信七小姐……”
“那麼這個……”柳七七拿出那放在案几上的休書,晃動着道。
“十五大人交代,一切都要聽從七小姐吩咐,這個休書自然,自然得蓋了官印!”那戶部侍郎是個聰明的主,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將所有的責任推在十五的身上,然後起身找了官印,“鏗鏘”一聲,紅色的印泥蓋在了休書上方。
柳七七勾脣一笑,權利,果然是個很好的東西。
只是風晉寒的一個貼身侍衛而已,竟然有如此大的威風。
她吹拂着休書上面,還沒有凝固的印泥,緩慢起身,外面十五已經走了進來,看着那戶部侍郎,不解的蹙眉。
“下官,已經按照十五大人的吩咐,給與了七小姐一切方便!”那戶部侍郎對着十五抱拳,滿臉苦澀的道。
十五點頭,隨即看見了柳七七手中拿着的,已經蓋了印璽的東西,詫異的眸光落在戶部侍郎的身上。
戶部侍郎指指柳七七,然後輕聲,“休書,七小姐休棄晉王殿下的休書!”
十五臉色大變,揚手準備打那戶部侍郎,卻被柳七七回身,一個冷厲的眼神嚇的止住。
“七小姐,有些事情,開不得玩笑,還請七小姐將休書交給十五,如數毀去!”十五對着柳七七伸手,一臉凝重。
柳七七冷笑,將休書摺好,然後放入衣袖之中,再也不理會十五,蓮步走了出去。
十五追上前,攔在柳七七的身前道,“七小姐,還請七小姐交出這份休書!”
柳七七冷眸看着他,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柄飛刀,“讓開!”
“七小姐請交出休書,否則休怪十五無禮!”十五冷眉,長劍已經出鞘。
“是嗎?”柳七七轉身,在十五拔劍的那一刻,飛刀已經出手。十五早就知道她飛刀的厲害,湛湛的躲過她飛刀迎面的攻擊,長劍靠近她的剎那,只覺得耳後一道冷風,長劍在離她一尺遠的時候,停住。
飛刀已經摺回,削掉了他的一縷頭髮,他站在那裡,不敢再繼續往前。
“我不殺你,只是念在你忠心護主的心思,不要以爲我是軟柿子,誰都能上來捏一捏,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以後天涯陌路,再敢糾纏,就如此劍!”柳七七緩慢上前,捏住了十五端在胸前的長劍,那劍尖寒芒閃閃,她白皙的手指夾住劍尖,微微用力,劍尖“嘭”一聲斷裂。
十五大駭,他的劍,雖然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可是也是精鋼鑄成,七小姐竟然兩指斷劍?這需要何等的內力?恐怕王爺都難以做到。
柳七七手指輕彈,那劍尖已經沒入地面,不住輕顫。
十五定定的保持着那個端劍的姿勢站着,滿臉灰敗之色。
今日的七小姐,已經非昔日的七小姐可比,若是她想走,他根本攔不住,必須得,回去報告給王爺。
但是今天是關鍵的一天,五年籌謀,今日收網,能不能夠登上最後的位置,單單的就看今天。
十五站在那裡,沉默片刻,最後決定,暫且將七小姐的事情壓下,待塵埃落定,再將一切稟告王爺。
翌日,蝶夢國京城的鬧市口,張貼皇榜的地方,出現了一張奇怪的休書。
休書上的字跡,行雲流水,落筆若雲煙晚霞,字體風骨天成。這世間最盛名的書法大師,恐怕見了這字跡也得汗顏。
仔細看去,每一筆,每一劃,都飽含天地間的靈氣,力透紙背的娟秀字體,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可是卻根本沒有人敢小瞧這出自女子之手的字。
這樣濃淡枯溼,斷連輾轉的字跡,初識只感虛散沉靜,可是仔細看去,卻覺萬馬奔騰,氣象萬千。似乎每一筆起伏,都蘊含着無盡的風姿,單單看這樣的字,已經能猜出寫出這字跡的女子,該是多麼的傾國傾城,風姿卓絕。
衆人議論紛紛,爲這讓天下讀書人汗顏的字體,也爲這讓休書的內容。
這竟然是相府七小姐休棄晉王殿下的休書,而且上面蓋了官方的印璽。
也就是說,七小姐休夫,也合理合法的了。
這無疑如一枚重磅炸彈,讓所有人沸騰起來。
七小姐沒有懷孕,她根本就是被庸醫誤診,毀了清譽。
這該死的庸醫,這該死的世道,竟然將一個弱女子逼迫至此。
上面說,七小姐心灰意冷,所以帶着父親一起離開蝶夢國,還多謝一直照顧他們的鄉親父老,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答諸位。
多麼大度,雍容華貴的七小姐,她簡直是天底下女子的楷模。
一時之間,衆人對柳七七的崇拜,又提高了一層。
離開蝶夢國的路上,柳七七騎馬而行,旁邊並排的,是蕭晨,他不住的微笑,嘴巴幾乎咧到耳根處。
後面的馬車裡面,坐着柳相國,車內軟榻案几,琴棋書畫,還有幾盞解悶用的小鈴鐺。
他呵呵的笑着,拿着一本書,捋着鬍鬚,靠在軟榻上,十分享受的樣子。
對面的羨魚看着他,鼓起了嘴巴,“老爺,你已經笑了一路了……”
“羨魚,你來看看,這個故事真的很好笑,一個書生新添了一個女兒。一天,朋友來給他的小千金說媒,講明對方只比女孩大一歲。書生與妻子私下商量這門親事,他說:“女兒剛滿週歲,而那男孩已經兩歲了,比女兒大了一倍。等到女兒二十歲出嫁時,他該有四十歲了。我們怎能忍心讓閨女嫁給這麼一個老頭子呢?”他的妻子笑了笑說:“你真夠笨的!現在我們的女兒一歲,明年她不就同那個男孩同歲了嗎……”
還沒有講完,柳相國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不住的拍着自己的腿,眼淚幾乎笑的流出。
羨魚無語的白了自家老爺一眼,搖搖頭,開始忙活手裡的東西。
外面,趕車的雲影聽見兩人的對話,倒是勾脣笑了笑。
柳七七騎在馬上,回頭看了馬車一眼,隨即回頭,脣角也彎出了一個愉悅的弧度。
“七妹妹,你說風晉寒看見休書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蕭晨搖晃着騎馬,興奮的道。
“你很好奇?”柳七七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脣角上翹的弧度,出賣了她的好心情。
“自然,我很想看見他大發雷霆,然後將十五那個笨蛋修理一頓的樣子!”蕭晨揮舞着鞭子,手舞足蹈。
“那你就回去看看,看夠了,再自己一個人離開蝶夢國!”柳七七忍不住冷曬,甩動繮繩,加快了騎馬的速度。
蕭晨撇嘴,看着那白色風姿卓絕的背影,來不及裝委屈,已經從馬背上翻身而起,然後輕飄飄的落在了柳七七的身後,從後面握住她手中的繮繩。
“你做什麼?”柳七七回頭,想要瞪他,卻耳朵碰到了他的嘴脣,他輕柔的脣瓣,帶着溫熱的氣息,如過電一般,掠過她的耳朵,她驚悚的幾乎發抖。
“蕭晨!”柳七七怒吼,揚起馬鞭想要抽他,卻被他輕巧的握住了柔荑。
“七七,看前面,不然會錯過很多風景哦!”蕭晨低頭,溫軟的在她耳邊,眼眸中的笑意,如偷腥的狐狸一般,風馳電掣的朝着雲水國的路上奔去。
皇宮中,風晉寒看着眼前的休書,臉色陰沉到極點,他緊握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露,眸中的幽暗,也如暗夜中大海的風暴,幾乎席捲一切。
“王爺——”十五跪下,對着風晉寒抱拳,旁邊的初一卻猛使眼色,十五頓時明白說錯了話,改口道,“皇上,屬下放走了七小姐,還讓她寫下這封休書公諸於衆,請皇上處罰!”
風晉寒並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半響,然後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初一慌忙上前攔着,“皇上,如今大局初定,三日之後便是登基大典,您這個時候,萬萬不能離開皇宮!”
風晉寒頓住腳步,她算計好的,她一早就算計好了,今日給了他休書,然後帶着蕭晨,遠走高飛。
虧他那麼信任她,寧願相信她是暴雨那日在荷花亭被人欺負了,也不願相信她是和蕭晨有了私情。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麼辦呢?她有了孩子,若是讓她將孩子打掉,以她的性子,怕是萬萬不願意的。
可是不打掉孩子,他要怎麼迎娶一個不貞潔的皇后進宮?
他一直在糾結,爲她處處考慮。
他甚至在想,若是她想要這個孩子,那麼他可以將孩子視若己出,將來他會給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一樣作爲儲君的機會。
而且他記得她說過,二手男人她不要。
幸好這些年,他不再有別的女人,除了剛剛成年時候的教習宮女,別的,再無其她。
他會空置後宮,給她全部的寵愛,用他的一輩子來化解她對他的怨恨。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她騙他。
她寧願自毀清譽,也不願意嫁給他。
他這麼做,究竟是何苦?何苦?
他這樣的愛,值得嗎?她根本是一個無心的女子,他對她的一切,她視若蒲草,每日的肆意踐踏。
風晉寒坐在那裡,靜靜的,時光彷彿停止了流動一般,他幽深的鳳眸中,明明滅滅,閃爍着不同的光澤,如他的心情一般。
他此刻很想,衝出去,將她抓回來,然後質問她,爲何這樣對他?
他也想,不管不顧,將她囚禁在他的身邊,儘管她會恨他,怪他,可是也總比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她好。
他也想,就此罷手。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他就當做,她當初已經死在了晉王府的大門口。
可是沒有辦法,他已經預見了她,預見了一個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孤魂,他要怎麼忘記?
怎麼強迫他自己忘記?
風晉寒低頭,將俊美無儔的臉,埋在自己的掌心,坐在那裡,他孤單的如一個被主人拋棄的影子。
外面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似乎腳步聲的主人在躊躇什麼?須臾,風晉寒擡頭,臉上的落寞之色一掃而空,端坐在那裡,他冷着聲音,“進來——”
十五一臉憂色的走近,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風晉寒,終於,抱拳稟告道,“皇上……”他抿脣,思索片刻要怎麼開口,怎麼稱呼風晉瀾,繼而,頓了頓口氣道,“前帝風晉瀾求見!”
風晉寒臉色微變,眸中的神色,依舊是冰冷如故,他坐在那裡,抿脣思索片刻,嗓音有些沙啞的開口,“他在哪裡?”
“朝陽宮!”十五回答道。
風晉寒臉色微緩,站起身,朝着朝陽宮的方向走去。
昭陽殿中,風晉瀾正發着脾氣,他不明白,好好的,爲什麼一夕之間,所有人全部變了。
以前讚頌着他千古明君的老臣,頃刻間,全部站在了風晉寒的陣營。以前待他忠心耿耿的下人,這一刻,也全部倒戈相向。
甚至以前他爲了祭奠先帝而修建的神武臺,現在也變成了他勞民傷財,貪圖享樂的證據。而他的皇兄,此刻控制了整個皇宮,正等着最後一擊。
風晉寒走進朝陽殿的時候,風晉瀾坐在那裡,對着兩個丫鬟大罵,丫鬟低着頭,聽見腳步聲漸近,終於擡起頭,求救似的看着風晉寒。
“你們下去吧!”風晉寒擺手,走到風晉瀾的身邊。
“是,皇上!”那丫鬟恭恭敬敬行禮,彎腰退着走出了大殿。
風晉寒站在那裡,看着比他小了一歲,神色陰鷙的弟弟。
“皇上?”風晉瀾冷笑,嘲諷的看着風晉寒,站起身,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道,“朕從來不知道,這蝶夢國的國君,竟然已經易主!”
風晉寒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是淡漠的道,“這是最後一次,我來見你,從今以後,你我之間,兄弟恩義,將會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