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棺驗屍”四個字,如同一記悶雷,重重的劈中在場所有人的心。
這不僅是對璟王的巨大侮辱,更是會成爲天下人唾棄當朝太子的把柄,此舉實在太過殘忍,有悖倫理人情,聽到歐陽驍的決定,衆朝臣紛紛上言請求他收回成命。
然而,歐陽驍卻如同瘋魔一般不肯聽勸,執意如此,他袖袍一甩揮退所有進言的朝臣,道:“我意已決,無需多言,今日叫你們來只是宣佈此決定,明日早朝取消,你們隨同本太子一同前往璟王的官冢。”
說完,他便不再多留,轉身離開了宣和殿,回到交泰殿休息。
幾位被宣召進宮的朝臣面面相覷,待歐陽驍離開之後,湊在一起議論紛紛起來,沒有人知道太子下如此突然的決定究竟起因爲何,就連長期陪在歐陽驍身邊議事的韓彥青都摸不着頭腦。
想到明日就要對一個入土近半年的人開棺驗屍,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隨後便是無休止的嘆息,一則是爲了璟王死後也不得安寧,二則是爲了這脾性越發怪異的太子殿下。
走出宣和殿後,以戶部尚書張慶廉爲首的幾位朝臣幾經商議,還是決定將此事通稟聖上。
雖然如今聖上藉口休養身體而不理朝政,但開棺之事非同小可,畢竟歐陽璟是百姓心目中的英才將軍,此事一旦處理不好就會傷了民心,他們實在無法接受太子殿下如此肆意妄爲。
於是,幾位朝臣繞過宣和殿,徑直前往崇德殿拜見聖上。
趙炎剛送走太子殿下,還在納悶皇帝爲何悶悶不樂的模樣,這會兒瞧見幾位大臣徑直來了崇德殿,他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他微弓着身子迎了上去,笑着衝着幾位大人行了一禮,道:“幾位大人來得真不巧,方纔太子殿下前來探望,聖上發了好大的脾氣,這會兒恐怕不會接見任何人。”
戶部尚書張慶廉走了出來,衝趙炎微微點了點頭,道:“還請趙公公前去通稟一聲,我等前來事關朝廷要事,必須覲見聖上。”
趙炎畢竟身爲奴才,聽到朝臣口中所說的“朝廷要事”,他也不好過問,只能轉身前去通稟,本以爲皇帝會按照往常一樣拒絕求見,但這次老皇帝卻只是坐在躺椅上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允准了覲見請求。
趙炎連忙出了大殿通稟幾位覲見,然後謹慎的關上了大殿的門,悄悄的退出了崇德殿。
張慶廉等人躬身走入殿內,穿過幾道輕薄的黃紗,跪倒在崇成帝的面前問安。
老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平身,看着許久未見的朝臣每個人面露凝重的神色,他率先開了口,道:“衆卿家聯名覲見,所爲何事?”
站在他面前的是朝中的老臣,是由他親自提拔擔當重位要職的官員,可以說他們是皇帝的心腹重臣。見到他們安然無恙,老皇帝心中有些許安慰。
然而,張慶廉接下來的回稟卻令他心中對歐陽驍的那一絲
滿意與欣慰消失殆盡。
張慶廉上前拱手,回稟道:“啓稟聖上,如今太子把持朝政,肆意妄爲,先是無故貶罰官員,提攜他中意的無能之輩,後又爲了一個女子大肆調動兵力,封鎖城池,弄得人心惶惶。”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雙膝跪地重重的倒在皇帝面前,擡眼無比認真與憤怒的看向皇帝的眼睛,道:“方纔,太子竟要挖棺掘墓,絲毫不念朝廷英才在天之靈,實乃天怒人怨之舉,還請聖上英明裁奪,制止太子荒唐行徑!”
話音未落,站在張慶廉身後的幾名朝臣也紛紛跪地,言辭懇切的說道:“太子荒唐,還請聖上英明裁奪!”
崇成帝的眉頭緊緊擰了起來,對於張慶廉所說之事,他雖然久不出崇德殿,但也有所耳聞,但歐陽驍礙於他仍未真正登基,所以做的不敢太過分,這也是張慶廉這些身居要職的老臣依然可以穩坐高位的原因。
但關於張慶廉所說的最後一事,老皇帝有些疑惑不解,他擺手示意衆人起身,問道:“愛卿所說挖棺掘墓,究竟是怎麼回事?太子要挖誰的墓?”
那一瞬間,老皇帝想到的是已經逝去近半年的慕容皇后,畢竟歐陽驍一直爲當年母妃之死耿耿於懷。
但轉念一想他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如今自己還是皇帝,歐陽驍再痛恨皇后也不會如此不顧及自己的存在。
張慶廉起身後,便將方纔在宣和殿所發生的事詳細的講給了老皇帝,見到崇成帝的花白眉頭越擰越緊,他輕嘆道:“璟王英年早逝已經令人唏噓不已,昔日下葬更是百姓夾道跪送,可見璟王在民間的影響力之大。”
“張大人所言甚是,”禮部尚書孫慎也站了出來,繼續分析道:“璟王已經去世,即便有過錯也應該從輕從緩,更遑論璟王爲人一直坦蕩,爲國盡心竭力。若太子無故掘人墳墓,令死者無法安眠九泉,只怕會引來民憤、民怨。”
他們所分析的確實有道理,崇成帝自然也明白此事的嚴重性,但此刻更加困擾他的不是該如何阻止歐陽驍,而是爲何歐陽驍會變成今日的這種模樣?
而這個問題,不止困惑着老皇帝一人,同樣也令許多朝臣感到疑惑不解。
從前,歐陽驍是風流倜儻、向來雲淡風輕不理政務的閒散王爺,爲人風雅在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個俊雅王爺變得陰鷙、偏執,做事狠辣無情,令人不寒而慄。
難道權力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竟然能蠱惑人心至此?
但歐陽驍分明已經擁有了一切,只要等到老皇帝殯天,他就是蒼夏王朝正統的皇帝,他就能名正言順的擁有這大好江山,他爲何還要如此暴虐殘忍,非要掘人棺木、失掉民心呢?
傍晚時分,歐陽驍正在交泰殿內獨自吹笛,笛聲悽切婉轉,聽起來很是悲涼。
笛聲戛然而止,大殿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小太監有些冒失的小跑進殿,來到他
身前回稟道:“啓稟殿下,聖、聖上駕到,龍輦已經到了交泰殿外了!”
“哦?”歐陽驍修長的眉微微上挑,清秀絕倫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戲謔的笑容,他將白玉短笛收進袖口,慵懶地伸出胳膊令小太監將他扶起來,他款步走下短階,伸手敲了一下小太監的額頭,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小太監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爲何緊張,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垂下頭退到歐陽驍的身後。
歐陽驍拂去衣襬上的塵埃,踏出交泰殿的門檻,正看見走下龍輦的崇成帝,他跪地叩首問安,顯得很是從容,似乎早晨在崇德殿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
老皇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繞過他走進了大殿,見到殿內紫紗羅曼,他微微蹙起了眉頭,覺得如此佈置倒有些像女子的香閨,他不由得回身看了一眼仍在院中跪着的歐陽驍。
那一回眸,他又想起昔年與容妃的那段深情往事,不禁又是一嘆,心想若是容妃看到他們的兒子今日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表裡不一之人,怕也要心寒感慨吧。
崇成帝收斂起心思,偏過頭瞥了一眼身邊的趙炎,對方立即會意,走到殿外歐陽驍的身旁,恭敬的說道:“殿下,聖上在傳您進去呢。”
歐陽驍擡眸對着趙炎清淺一笑,道:“多謝趙公公提醒。”
說完,他起身走進了交泰殿,走到崇成帝的面前,恭敬的垂手站立,道:“看父皇的氣色已經好了好少,只是春寒料峭,冷意未減,父皇還是要多多保重龍體。”
崇成帝卻並不領情,坐在椅子中冷冷的打量着他面前的歐陽驍,道:“若你能令朕少費點心,朕的身體會更好。”
歐陽驍早已預料到皇帝此番的來意,所以對於他的冷嘲熱諷,他並不感到驚訝。
只是,他依舊裝作毫不知情,露出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淺笑着看向高位上的皇帝,道:“父皇的意思,兒臣不明白,還請明白示下。”
“好,你不明白,那朕就說明白。”
崇成帝緊握着座椅的扶手,看着歐陽驍清風朗月的模樣,他憤怒道:“朕念你初初掌握大權,急於掌控局面,所以你隨意撤去官員職位,安插自己的人,朕不怪你。但你因何緣故要去掘人家璟王的墳墓?!”
見歐陽驍依舊面帶清淺的微笑看着自己,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多荒唐,崇成帝更加憤怒,道:“你還有臉笑?此等有悖人情世俗之事,你竟然能想得出來?!璟王是朝廷棟樑,是我蒼夏的功臣, 你告訴朕,爲何要突然下此決定?”
歐陽驍看着滿面怒容的老皇帝,臉上的笑容逐漸暈染開來,他伸出手隨意的拈起一縷垂落在臉側的髮絲,將它繞到耳後。
如此女兒家的動作,卻被他詮釋出另外一種妖異的風情。
待他懶懶的將髮絲別到耳後,他才擡眼看向崇成帝,緩緩的吐出一句話:“沒有原因,只是我喜歡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