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蘇邈邈最後還是留宿在商彥家中。

晚餐前,陳婉芳給女孩兒收拾出一間客房,絕了商彥再逗她的路。

商彥也確實沒有再與蘇邈邈玩笑。

吃完晚餐,消食了半個小時左右,蘇邈邈便被商彥拎進了書房裡。

物理化學生物三科的教科書和教輔資料,墊了厚厚的兩摞,擱在白色書桌的正中。

蘇邈邈一進門,就被這兩摞震懾住了。

察覺女孩兒明顯遲疑的腳步,商彥伸手,門被他關在身後。

蘇邈邈:“……”

商彥繞過她,走到桌前,拍了拍兩摞教科書和教輔資料。

“明天中午他們纔會從秙渠山回來,下午正式開課——在這之前,我陪你把前半學期,物化生三科的知識點捋一遍。”

蘇邈邈:“……”

腿有點軟。

只可惜商彥並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已經單手拉開了書桌後的椅子。

蘇邈邈站在原地停滯幾秒,生無可戀地走了過去。

輕鬆了一天,蘇邈邈的地獄模式,在臨近夜裡的此刻,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被迫開始了。

所幸商彥對課本和課程體系吃得非常透徹,講起知識點也是深入淺出,融會貫通。雖然一晚上聽得蘇邈邈頭都有點大,但確實比她自己自學或是聽老師講課,效率不知道要高了多少倍。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被人叩響。

陳婉芳走進裡間,將重新切好的水果盤放到了兩人旁邊。

看見陳婉芳出現,蘇邈邈就像是看見了希望女神。

“謝謝陳姨。”

女孩兒就要起身。

“小孩兒,回來做完例題。”

旁邊椅子裡,盯着自己手裡的拓展書,商彥眼也不擡地開口。

蘇邈邈:“……”

女孩兒沒反駁,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陳婉芳,低下頭坐回去了。

陳婉芳在旁邊笑意溫和。

“學習也要注意勞逸結合啊。”

“……”

商彥把手裡的拓展書扣到書桌上,垂眼看向身旁坐着的女孩兒。

“離期中考試還有一週時間,考完再‘逸’怎麼樣?”

這次,不等蘇邈邈開口,陳婉芳突然問:“今晚你們會學得很晚嗎?”

商彥瞥一眼時間,微皺了眉。

“不會太早。”他轉過去,“陳姨,你先回去休息吧。”

陳婉芳稍作思索,衝商彥招了招手。

“小少爺,你來一趟,我有東西要給你。”

商彥起身,跟出去到外間書房。

不一會兒,商彥回來了,手裡還多了一部非常大塊頭的書。

以爲是又一本學習資料,蘇邈邈生無可戀地看向書名。

然後她愣了愣。

書名非常長,但這書的縮寫她知道,重點在最後兩個字上。

《刑法》。

等蘇邈邈回過神,商彥已經將這本大部頭且非常扎眼的書放到了書桌的左上角。

蘇邈邈:“這個是……哪來的?”

商彥:“外間書房裡原本就有,陳姨剛遞給我。”

蘇邈邈懵了兩秒,小心翼翼地問:“三中的期中考試,應該不考這個吧?”

商彥倚回椅子裡,垂下眼,似笑非笑的。

“這個不是用來考試和學習的。”

蘇邈邈:“那是用來做什麼的?”

商彥:“自我監督和自我提醒。”

蘇邈邈:“監督和提醒……什麼?”

商彥:“……”

沉默兩秒,男生右手撐着額頭,垂眼低笑了聲。

“提醒自己,不要試圖在法律的邊緣試探。”

蘇邈邈:“……?”

在《刑法》光輝的籠罩下,蘇邈邈在商彥家的第一次留宿,毫無波瀾地度了過去。

第二天,一班的秋遊正式結束。

學生們紛紛歸校,投入到爲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複習的大隊伍當中。

科技樓的培訓組辦公室,也難得關門了一整週。

一週之後,期中考試結束。

度過學期內最煎熬的一個週末,所有學生忐忑不安地迎來了週一。

週一,通常來說,也是老師們熬夜奮鬥兩天之後,各科成績和年級大榜都會同時公佈的日子。

升旗儀式結束,所有學生返回各自班級。

教室裡氣氛果然緊繃得很——明明距離第一節課還有十多分鐘,班裡已經不自覺地集體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狀態。

連不怎麼注重成績的學生,此時都不好意思貿然開口,打破其他人的緊張情緒了。

高二一班,每週一的第一節課,恰好就是班主任李師傑的化學課。

換而言之,如果在週末老師們已經批完卷子統計好成績,那他們班將很榮幸地,在這個週一的第一節課,就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期中考試到底是考飛了還是考糊了。

這樣的氣氛渲染裡,蘇邈邈都不由地緊張起來。

她豎起耳朵,聽見後座,齊文悅同桌倆的低聲議論。

齊文悅:“同桌,你緊張嗎?”

廖蘭馨:“還行。”

齊文悅:“同桌,你平常學習那麼好,一直是班裡第一名,這次感覺自己考得怎麼樣啊,尤其是物理和生物,這次出的題也太變態了吧?”

廖蘭馨沉默兩秒,“哦,那我考得挺好的。”

齊文悅:“……”

齊文悅痛心疾首:“同桌!這種時候你們好學生不應該故作謙虛地說,‘我感覺自己好像考砸了哎呀怎麼辦……’這種話麼!”

廖蘭馨語氣更加平靜:“這要分人。”

齊文悅:“?”

廖蘭馨:“比如,如果這個問題是商彥問我,那我可能有必要這樣說;但既然這個問題是你問的——”

齊文悅:“夠了住嘴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宣佈彥哥邈邈後桌二人恩斷義絕!”

蘇邈邈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輕聲笑出來。

之前那點緊張也隨之煙消雲散。

想起兩人的話,蘇邈邈側過頭看向商彥。

對方難得沒有戴上自己的降噪耳機,伏桌睡覺。

蘇邈邈好奇地問:“我聽吳泓博說,你們昨天忙Python專練,到很晚才結束,今天不補覺嗎?”

商彥眼神停了下。

“緊張,睡不着。”

蘇邈邈驚奇地看着他,“你也會緊張成績嗎?我以爲你一直都很得心應手,所以從來不會在意的……”

商彥側回身,欲言又止地看了女孩兒一眼。

兩人之間沉默幾秒。

商彥:“我緊張你的。”

“……”

蘇邈邈怔住。

不等她再開口,教室前門發出輕微的響動。

李師傑推門走了進來。

全班學生所有的議論聲戛然一停,悉數將目光落了過去。

李師傑的懷裡抱着一沓卷子,以及幾張折起來的白色紙張。

教室裡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集體消音,落針可聞。

站上講臺,李師傑看到面前場面,不由笑了起來。

“怎麼了,一個個都跟要上斷頭臺似的?”

學生們不做聲,目光往他手裡落。

“哦,是都知道下成績了是吧?”

李師傑少有地開起了玩笑,顯然心情不錯。

“這時候垂頭喪氣的,會不會太晚了一點?這卷子交都交了,批都批了,你們想起來後悔前半學期沒好好用功了啊?”

班裡不知道哪個學生熬不住這慢刀子,梗着脖子來了一句。

“老師我們知道錯了,您快髮捲子投成績,給我們一刀痛快的吧!”

其他學生也紛紛附和:

“是啊老師。”

“我都兩天沒睡好覺了,您看我瘦了多少斤啊。”

“老師快發吧……”

“行。”

享受夠了這幫平常最不服管教的學生們此時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模樣,李師傑笑着放過他們。

“課代表上來,先把化學卷子發下去。”

說完,李師傑把手裡的化學試卷往桌前一擱,隨即躬身打開了面前的多媒體講臺。

李師傑伸手開了電腦,趁系統準備那段時間裡,他站直身。

“這次期中考試的題,聽說各科普遍比較難,尤其數學物理和生物,大家如果覺得分數離自己預估的有差距,也不要心慌,總結不足,我們慢慢進步。”

電腦開機,投影儀的幕布上顯示出電腦桌面。

李師傑躬身下去,從自己郵箱下載了高二一班的期中考試的成績表格,放到了桌面上。

在全班的屏息矚目下,表格被雙擊點開。

名額在最前列的學生名單,唰地一下出現在牆上。

一班的學生們本能地從第一行開始看起。

只是在看清楚那個名字以後,班裡突然響起了一陣譁然。

緊接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向了教室最前排的方向。

站在講臺上的李師傑盯着那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看了兩秒,無聲地嘆了口氣,開口。

“忘了跟你們說。我們班這次佔年級前五的一共有兩位同學——商彥年級第四,廖蘭馨年級第五,僅一分之差,你們倆都很厲害,繼續努力。”

被李師傑這麼一重複,學生們才確定自己不是看錯了。

以往商彥雖然各科成績優秀,但總分因爲被語文拖後腿,在班裡多數是三到五名的位置,年級裡也是10名開外。

這還是第一次,他們見商彥的名字排列第一。

衆人的目光不由落向了緊跟在他名字後的那一排成績。

這一看,有人差點咬了舌頭。

“臥槽!物化生三科滿分?”

“……”

李師傑不滿地瞪了一眼那個男生。

然後他轉回身。

“商彥同學是我們班這次的重點表揚對象,但也是重點批評對象——物理化學生物三科滿分,學校正式考試中已經有十年沒出過的個例了,而且對於商彥同學自己來說,應該也是第一次。至於批評……”

李師傑嘆了口氣,看向商彥。

“商彥,你跟語文老師,是有什麼世仇啊?”

“……”

語文成績在第一列。

商彥那一橫行裡的第一個分數,就是一個鮮紅扎眼的、代表不及格分的“89”。

全班學生憋不住地笑了起來。

“行了行了,都安靜——”

李師傑無奈地打斷班裡學生的笑聲。

“還好意思笑?你們自己看看,商彥一科沒及格,總分671,你們一共考了多少?——我要是你們,都得鑽地縫,你們還笑得出來?”

“……”

李師傑這話一出,頓時全班寂靜。

李師傑這才滿意地轉向商彥。

“三科滿分,確實厲害。商彥,有時間跟班裡同學分享一下學習心得啊。”

商彥聞言,視線一擡。

他原本神色便沒有什麼波瀾,此時倒是笑了聲。

“我的學習心得?”

班裡學生們眼睛一亮,豎起耳朵。

商彥:“——不是就坐在我旁邊麼。”

蘇邈邈怔住。

全班也愣愣地看向兩人。

商彥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微皺着眉笑:“老師,往下翻頁吧。”

李師傑回神,往下劃了一頁。

蘇邈邈的名字出現在這一面裡。

商彥笑容一淡,目光掃過那一行數字,便低頭記錄到面前的本子上。

寫到末尾,黑色中性筆在本子上順勢一圈,勾住了最後兩組數字。

全班排名17,年級排名165。

商彥思索兩秒,嘴角微勾了下。

“進步不錯,小孩兒。”

和商彥正相反,蘇邈邈其他各科成績平平,唯獨語文一科獨秀。

統計下來,也是她拿到了一班的語文最高分。

等李師傑開始上課,蘇邈邈好奇地低聲問商彥:“你剛剛……爲什麼說我是你的學習心得?”

商彥垂眼看她,似笑非笑的。

“你以爲我天生會講課麼?爲了給你高效率輔導,物化生三科的課本我不知道翻了多少遍,尤其生物——知識點零碎又複雜,我能滿分,一大半是你的功勞。”

“……”

女孩兒沒來由地覺着臉頰有些燙起來,憋了憋氣,半晌後,她縮回去。

“……哦。”

簡單結束成績公佈的事情,李師傑便拿這一節課講了化學的期中試卷。

第一節課下課鈴打響,他收拾將臺時,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們生物老師今天上午有事請假了,第二節課上語文,之後會補上。”

班裡一陣嘈雜。

幾秒之後,學生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商彥。

商彥正在給蘇邈邈分析最後一道化學大題,聞言筆尖一停,他皺起了眉。

事實證明,語文老師並沒有辜負學生們的“期待”。

從第二節課上課開始,林正的目光就時有時無地投向商彥的方向,其中不乏恨鐵不成鋼的怒意。

等終於忍到了下課,林正一拍手裡教案,下了講臺直站到商彥桌旁。

單獨一張語文試卷被兇狠地拍到了商彥面前。

鮮紅的“89”分躺在卷面正中,十分刺眼。

林正氣極反笑。

“商彥,你真是可以啊!數學144,英語136,物化生三科滿分——唯獨語文!你能給我考個不及格,還就差一分!你說——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林正抽了一口氣,直戳卷面:

“再看你的現代文課外閱讀,題面問你怎樣看待這段景物描寫在文中的作用,你答的什麼,啊?——你竟然給我寫了個‘沒看法’——你是不是要造反啊你商彥!”

林正暴跳如雷,而商彥低垂着眼,清雋的側顏上看不出半點情緒,只一語不發地坐在那兒。

林正更氣得要背過去似的。

他抖着手指商彥,“行,行,你行啊商彥——乾脆這樣,以後我的語文課,你都不要來上了好不好啊?”

“……”

商彥昨晚本就爲培訓組的Python算法熬到半夜,只睡了兩三個小時,煩躁的時候太陽穴都跟着突突地跳。

被林正大嗓門對着吵了兩分鐘,他眼底的戾氣終於壓不住,躥了上來。

聽完林正這一句,商彥別開眼,冷冷地嗤笑了聲。

轉回臉,他右手一推桌子,站起身。

“求之……”

“不得”兩字沒來得及出口,他的左手突然被陌生的觸感挽住了。

女孩兒纖細地指尖有些涼,帶着不安的微慄攥住他手掌前側。

商彥一怔,下意識地轉身垂眸望了回去。

蘇邈邈祈求地看了他一眼,瞳仁烏黑溼漉,朝他小幅度地搖頭。

商彥近乎本能地收緊了五指,反攥緊了女孩兒的。

蘇邈邈被他捏得發疼,但只能裝作無事,她不安地看向仍是怒態的語文老師。

“林老師,我之前沒有幫商彥輔導語文,是我的錯……我跟您保證,期末考試前,一定讓商彥的語文成績提高到全班平均分以上。”

“……”

林正死死擰着眉頭,胸膛還氣得一直起伏。

如果是換個人說這話,他早就不搭理了,然而蘇邈邈現在就是一班裡他的“得意門生”,從第一次見面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這次期中考試,蘇邈邈的語文單科成績更是在年級裡都排名前三。

對着這樣一個漂亮聽話又成績好的小姑娘,林正有火也撒不出來。

他只能憋了口氣,沉着聲問:“你這是給我立軍令狀呢?”

蘇邈邈點頭,“嗯。”

“……行。”

林正氣呼呼地剜了商彥一眼。

“那看在你同桌的面子上,我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這學期期末考試,你要是還給我考這麼個成績,以後我的語文課你都別上了!”

說完,林正帶着未消的餘怒,甩手走了。

林正一離開,蘇邈邈立刻松下那口氣,同時用手輕輕按壓心口。

被林正方纔發怒的模樣嚇到,再加上立軍令狀的緊張,她心臟都快從嗓子口裡跳出來了。

女孩兒脫力似的,坐回了椅子裡。

剛想放下手,她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還在身旁男生的手裡攥着。

那人一張俊臉微繃,冷白清俊,又面無表情。

蘇邈邈心裡微惱,仰起臉。

“師父,你攥疼我了。”

“……”

商彥回神。

他有些遺憾而緩慢地鬆開手,感受着女孩兒的指尖拂過掌心,留下薄薄一層酥麻的觸感。

“立那樣的軍令狀,如果做不到,那你準備怎麼辦?”

蘇邈邈停下手裡動作,認真地思考兩秒,然後她拿起桌上的本子,指着上面自己的成績看向商彥。

“我能爲師父做到,師父不能爲我做到麼?”

商彥怔住。

不知過了幾秒,他眼簾一壓,驀地低聲笑起來。

蘇邈邈仍望着他。

執着地等一個答案。

商彥被女孩兒那樣的目光看得受不住,撇開臉,輕咳了聲。

“……能。”

他能爲她做的,已經準備要爲她做的,又豈止是這一點。

蘇邈邈面上露出一點柔軟的笑意。

她抱起自己之前收拾好的語文課本和筆記,站起身。

“那我們走吧。”

商彥:“?”

蘇邈邈歪了下頭,軟聲笑:

“圖書館,下節課自習,我給你輔導語文。”

一週前,在同樣的自習課前說過差不多的話,只不過科目換成了物化生的商彥:“……”

天道好輪迴。

你看饒過誰。

期中考試之後,圖書館的自習區裡,就更是人跡罕見了。

商彥和蘇邈邈一起到了二樓,在空蕩蕩的自習區裡隨便找了張位置。

兩人剛準備坐下來,蘇邈邈的手機就在口袋裡發出震動的響聲。

蘇邈邈將懷裡的課本和筆記一併塞給商彥,低聲說:“你先看一會兒課文和我在旁邊寫的註釋筆記,我接完電話就回來。”

說着,女孩兒拿起手機快步走向長廊。

商彥頓眸。

有點不耐地瞥了一眼課本上的《語文》兩個字,男生單手撐着額頭,百無聊賴地將書拿起來,隨手“嘩啦啦”地翻過一遍。

藉着這落頁的風力,一張白紙突然從書頁裡飛出半張角。

商彥動作一停。

他垂下手,不動聲色地抽出了那張紙。

上面筆跡雋秀有力,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張,全是關於跌打損傷的“注意事項”。

到了末尾,還簽了一個漂亮的名字。

“褚、銘。”

商彥微眯起眼,低沉緩緩地念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