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薄·商(X)

Aurora酒吧二樓。

最內間的小包廂裡。

“……現在怎麼辦?”

看着有點狹小的單人沙發上,把自己團成了一團的少年,調酒師頭疼極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轉向安靜的一旁。

從和他一起把醉得意識不清的少年攙扶上樓又送進這個小房間以後,那個女人就一直站在那裡沒動過了。

臉還是一樣的明豔漂亮,今晚的精緻妝容更是給她増彩了不少……只是臉色和眸子都陰惻惻的,看得調酒師不太敢離開,生怕自己前腳一走,後腳自家小老闆就被這女人掐死泄恨。

而聽了酒保的話,商嫺終於回過神。

她輕淡地瞥過去。

“問我怎麼辦?以前怎麼辦,現在就怎麼辦。”

調酒師一愣,才反應過來商嫺的意思,他皺起眉看着對方。

“你這個人……”

女人在調酒師的眼裡就是個玩弄未成年少年感情的渣女,所以從今晚剛開始,他對着她就有點懶得解釋,但是轉念一看沙發上少年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再想想對方這些天來的失魂落魄、以及今天晚上的徹底失控……

調酒師心裡嘆了口氣。

他冷颼颼地颳了商嫺一眼,“我先聲明,我說下面的這些話,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這個傻子。”

“……”

商嫺此時心態正處在當場爆炸和立地成佛的極限邊緣,聞言只冷淡地瞥了調酒師一眼。

大概意思可以歸爲“你愛說不說”。

調酒師差點氣得七竅生煙。

最後還是又看了看沙發上人事不省的薄屹,他才語氣僵硬地開了口,“我們小……薄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雖然他自己開、咳,他自己在酒吧打工,但是我和他一起工作這麼久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碰酒。”

他皺着眉看向面色緋紅、眉微皺着顯然在醉夢裡也不安心的少年,忍不住有些抱怨地看向商嫺。

“而且還是一喝就喝成了這樣……”

商嫺原本還在失神,聞言瞥過去。

“所以你是怪我?”

“不、不怪你怪誰?”

調酒師被女人那淡淡的沒什麼情緒的眼一睖,沒來由地就有點氣短。

他心想這女人氣勢這麼可怕,也不知道他們小老闆腦袋裡哪根弦兒搭錯了,怎麼就看上了這麼一位……

不等想完,他又連忙晃了晃腦袋,逼着自己硬氣起來和商嫺對視。

“我聽薄屹說了,你之前在他們學校代課,本來說好了代一個月,結果無緣無故中間走了——連個招呼都不打、一點動靜都沒留下!”

商嫺聞言也坦然。

“對,是我。”

調酒師氣壞了,“你還這麼理直氣壯?”

商嫺輕哼笑了聲。

她轉開臉,望着狹窄的小窗上被木框割了支零破碎的自己的影兒,幾秒後她轉回來,眼眸裡有點沒心沒肺的迷離。

“怎麼,這是你家小孩?”

調酒師一噎,“我只是看不慣你這麼玩弄一個未成年的感情——”

“你也知道他未成年?”

商嫺面上那點笑意散了乾淨。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給過什麼承諾吧?中間我就告訴過他,這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他們這些小孩該踏足進來的——是他自己不聽、是他自己一定要纏上來!”

話至尾音,女人的語調不自查地高上去、聲音也帶上一點細微的顫。

她眸仁輕慄。

在樓下時聽見少年那樣自輕自賤的話時,她比誰都難過都心疼。

如果不是少年說完沒多久就直接因爲酒力栽了下去,那她大概都要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拎着他的領子好好地質問一番。

所以你爲什麼不聽、爲什麼一定要纏上來……爲什麼要拿這樣熾熱而純粹的感情去一遍一遍拷問煎熬她的內心?

她比誰都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儘早離開,所有事情都已經在脫軌,她應該趁這段不該有的感情到來之前、趁她的生活被這脫軌徹底撕碎之前,結束一切。

可她做不到。

找百般藉口拖延着等了半個月,只爲等某人一通電話。

等到最後一天還沒等到時,她仍忍不住早起細細地描眉勾脣,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那樣蠢蠢欲動地強掩飾着惦念。

更甚至,只爲了他那一通電話,她毀了自己在父母和外人面前維持了二十多年的冷靜自持、聽話乖巧懂事的人設,然後不顧一切地來到他身邊……

調酒師被吼得愣住了。

他沒想到會在這個女人身上看到這樣的失態。

在電光火石的某一刻,他突然頓悟——不是這個女人對他們小老闆沒有感情,也不是她一直像她看起來那樣不在乎。

那不在乎和沒心沒肺就像是她的外殼。

是面具也是保護。

如果殼都碎掉了,那最真實也最柔軟、最不設防的那一面,就會完全而徹底地流露出來。

並且再也沒有半點退路。

想通了的這一瞬,調酒師突然覺得眼前兩個人的真實靈魂無比合拍地般配。

一個看似強勢實則柔軟而習慣僞裝自己;一個看似稚嫩但卻一腔孤勇認定了便一往無前。

……簡直天生一對啊。

調酒師突然有點悵然地感慨。

心裡那些梗着的結兒鬆了,他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

商嫺回神,難得微怔了下後皺眉。

“你走了,他怎麼辦?”

調酒師沒回頭,“我還有我的工作呢,隨便曠班是想等着被老闆炒魷魚嗎?”背對着商嫺,他嘴角忍不住翹起來,但很快就壓下去,故作正色,“反正他今晚已經犯了不小的錯了,你要是不願意管,就直接給他扔這裡面得了,還真能因爲醉吐被自己噎死啊?”

說完,調酒師直身就往外走。

商嫺在怔過之後,目光下意識掃過房間內,頓時更緊地蹙起眉心。

“這就是他的房間?他平常就住在這裡?”

調酒師一愣,心說難得不用撒謊,就轉回頭去看商嫺。

“對啊,薄屹一直都是住在這兒的。他沒家,我聽說他那媽媽早就改嫁了,從他六七歲以後就沒見過了吧?他那爸爸就更了,反正認識了他這麼久,除了有一次聽見他爸在電話裡罵他不按照自己的意願來以外……唔,有兩年多,連過年他都是在這兒自己一個人過的。”

“……”

商嫺再次怔住。

等她重新回過神,調酒師早就離開了,臨走前還“體貼”地幫她和薄屹把門關上了。

門外的調酒師關門之後對着門孔確定了三遍是拉合的——只差給兩人再加一道鐵鏈鎖住。

確定完後,他滿意地站直了身,哼着歌兒走了。

門內,商嫺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個房間。

相比較她這二十多年所習慣的那些住處,這個房間無疑是狹小而近乎逼仄的。

目之所及,只有一張單人牀、一張書桌,一張單人沙發,再加一些零碎的小型電器。

房間內倒是整潔乾淨,書桌上的書都被碼得整整齊齊……

只是還是很小。

尤其是想到在這個房間裡,一個人聽着窗外新年的鐘聲響起,聽着倒計時裡笑聲喧囂,聽着風帶回來那些閤家的溫暖歡鬧,聽着全世界都繁碌熙攘而這個房間裡安靜寂寥……那該是什麼樣的孤獨呢?

在這樣的孤獨下,你爲什麼還會有那樣溫暖如陽光的笑?

商嫺慢慢嘆了一聲。

她放下自己的手包,把沙發上的少年費力地攙扶到單人牀上。

放下去時到底是難以有些沒力氣了,動作稍重,摔得少年在柔軟的被子裡悶哼了聲。

他自己翻了翻身,不知怎麼就抓到了商嫺的手,像是拔了蘿蔔的兔子,抱在懷裡怎麼也不肯鬆開了。

商嫺掙了掙,沒掙動,只得放棄掙扎。

牀上的少年似乎也終於因爲“蘿蔔”的不掙扎而舒緩了俊秀的眉眼。

他更緊地抱住了懷裡細白柔軟的手,輕聲咕噥。

“商……嫺……”

商嫺一怔。

幾秒後,她徹底柔軟了眉眼也放棄了掙扎,單手幫薄屹攏好被子。

只是摸到少年外套口袋裡掉出來的手機時,她拿起來看了一眼後,有些怔愣。

手機跟她是同一個國產品牌,而且是同一個高端系列裡的同一款產品。

看來酒吧老闆對他,至少在工資上從來沒苛待過啊。

商嫺心裡掠過點什麼,但這一晚實在太漫長又叫人心累疲憊了,她沒有多想,將手機放到一旁。

艱難地從手包裡拿出自己的手機處理了一下最緊急的那部分事務,沒等結束,商嫺已經慢慢失去意識,俯睡到牀邊上了。

……

……

薄屹是被胸膛位置壓着的一陣震動聲驚醒的。

那音樂聲他再熟悉不過——他那款手機的默認來電鈴聲。

薄屹沒睜眼,先感覺到太陽穴連着的腦袋錶達了對宿醉的抗議性的劇痛,他皺着眉去摸手機。

過程中碰到了懷裡一點柔軟細滑的皮膚,但大腦這會兒還沒給他屬於人類的判斷力,他只依靠着本能自然地略過,然後把手機拿到了面前。

甚至看不清那虛晃的來電顯示,薄屹只憑藉着熟悉,劃開了來電。

“喂……您好?”

宿醉後,少年的聲音格外沙啞而迷濛。

對面死寂。

薄屹茫然地昏沉着腦子,“您好……?”

這一次,對面終於有了動靜。

那是個非常威嚴的、並且薄屹確定自己從來沒聽過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帶着出離憤怒的情緒。

“你們昨晚睡在了一起?”

“……”

大清早的,少年被吼得一懵。

再多迷濛也消散,他咕嚕一下想爬起來,然後……

看見懷裡柔軟的身體。

薄屹徹底懵了。